原來,明媚兒曾經是那麽期待他能給她一個明確的迴答、明確的態度,明確的指示。


    她以為,他愛的人是文貴妃。


    第一篇的篇幅不大,但是景文帝能體會到明媚兒那種懷疑、痛苦和糾結,以及焦慮。


    景文帝看著看著,心中難受。


    後悔自己那時候為什麽和明媚兒說清楚。


    為什麽要顧念著自己那點沒用的麵子,不肯承認自己對明媚兒早就動心了。


    他愛的人根本就是明媚兒。


    他總是自以為是的給明媚兒他以為的安穩,他以為的珍視。


    殊不知在明媚兒看來,隻有如同浮萍一般的飄渺無依。


    後來明媚兒又斷斷續續的記錄了一些事情,包括她給恆親王一黨私下下蠱毒之事。


    她那種日夜難眠,彷徨,心中善與惡的碰撞,難安,寫的動人心魄。


    景文帝看著明媚兒如同泣血的字跡表述,心也像是一剜一剜的疼,對明媚兒更加憐惜。


    她才是最善良,最應該被保護的人。


    宮中女子有一個算一個,哪個不是為了家族和個人利益能夠拚了命的謀算,甚至不惜踩著別人的血肉往上爬的?


    能和明媚兒一般,為了自保而害人,不對,她甚至都沒有害人,不過是下點蠱毒,又沒真的毒發,在景文帝看起來不過是小兒科,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明媚兒都能夠不安,彷徨到日夜難眠。


    她當真是柔軟至極。


    可笑他最初,還以為明媚兒在名利歡場長大,必定是手段惡劣又卑鄙。


    不管明媚兒是不是出於自保,有沒有苦衷,他都會先入為主的將明媚兒往最壞了想。


    這種偏見,生生的將他們之間橫亙成兩條路。


    景文帝抬眸看了看床榻上仍舊熟睡的明媚兒,心中默默發誓。


    此後一定不負明媚兒。


    不對。


    是他秦曜承,絕對不會負陳花花。


    若有違背此誓,他願意墜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嘩啦。”輕輕的翻書聲,繼續響起。


    景文帝繼續看這冊子。


    後麵的內容,已經是他遣散六宮,獨寵明媚兒後的一些日常小事了。


    這些事情的共同點就是都很開心。


    很快樂。


    很幸福。


    至少明媚兒能把它們記錄下來,便是內心受到很大觸動,才會寫下來。


    而景文帝看著內容,被勾起同樣美好的迴憶,感受著明媚兒落筆時的雀躍,唇邊的笑容也更深,更柔。


    但很快,景文帝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每一次記錄幸福開心之事以後,都是明媚兒近乎病態的自我批判和自我唾棄。


    她一方麵享受這種幸福快樂的生活,一方麵又因為自己享受這種生活而感到羞愧,痛苦,無地自容。


    甚至到了後期,她有些走向了極端。


    她甚至會模仿出許多已故的人的口吻,年少的夥伴、親密的鄰裏、慈愛的母親、調皮的弟弟…


    這些人或是為她高興,或是為她欣慰,或是為她祝賀。


    但是最後的最後,都會變為嫌棄、指責、怒斥。


    景文帝看著冊子,手越來越抖。


    哪怕隻是看著明媚兒的字,都能感受到她的絕望和深深的自棄。


    可笑的是,那時候他們幾乎日夜相見,自己卻沒有一絲察覺,隻顧著享受來之不易的夫妻甜蜜和兒女繞膝。


    景文帝覺得唿吸越來越急促,手腳發寒。


    最後看不下去了,放下冊子大口喘氣。


    許久。


    許久。


    他又拿起冊子繼續看完。


    一種無形的黑暗,像是籠罩在他的心頭。


    “咚咚——”門口傳來輕微的敲門聲,極小,但景文帝聽到了。


    他將一切物歸原位,幾乎是一瞬間便調整好了情緒。


    繼續像是那個無事發生、高高在上的帝王。


    出現在內室的門口。


    並且將內室門緊緊地關上,不讓外人有一絲可能性看到裏麵,哪怕一個邊角。


    “陛下,耶州城傳來八百裏急報,鳴玉公主帶著一隊精兵陷入敵軍陷阱,在大雪山裏不知所蹤。”


    “轟!”


    景文帝的身形一晃,幸而影七手快扶住了他。


    “陛下,您要保重身體啊!”影七勸道。


    景文帝隻覺得耳鳴陣陣,不敢相信。


    片刻,才找迴自己的聲音。


    想問什麽,卻想起明媚兒在內室,擔心她被吵醒聽到鳴玉的近況會憂心,又連忙帶著影七離開,去一旁的屋子裏商討要事。


    “陛下,這是急報。”影七將一封信呈給景文帝。


    景文帝打開信件快速瀏覽一遍,傳信的是雷文霆。


    上麵詳細記錄了鳴玉失蹤的前因後果。


    鳴玉自從去了耶州城,沒有因為自己是公主便高高在上,反而是事必躬親,很多時候甚至帶頭領兵出征。


    一年多以來,她克服女子的身份,用實際行動獲得了別人的尊重,以至於如今在軍中極有威望。


    耶國一共十九座城池,數百個村莊。


    相差距離極大,環境惡劣。


    仗已經打了一年多,非常不易,但也快要贏了。


    關鍵時期,耶國最大的反王‘楚山王’眼看敗局將定,竟然鋌而走險與他國合謀。


    並且在深山老林裏錘煉兵器,放言說乃是傳說中的神兵。


    楚山王手握‘神兵’,乃是本該順應天意登基九五的天子。


    這‘神兵’之事,哪怕是大周朝的平民百姓都在話本裏聽過,更何況是耶國本地人。


    他們對神兵有著幾乎病態的信仰和尊重,一直堅信,是因為有神兵護佑,他們的種族才能得以延續。


    得神兵者得天下,乃是正經的皇位傳人,若有人敢違背神兵意願,會斷子絕孫,永世不得翻身。


    楚山王放出的消息有鼻子有眼,眾口鑠金,漸漸的幾乎形成夢魘,籠罩在每一個耶國人心中。


    因此,耶國內部有三個將軍接連謀反,擁護楚山王。


    本要勝了的戰局,再一次發生扭轉。


    更可恨的是皇室也有人倒戈背叛,鳴玉等人正是因為皇室人背叛,在夜晚陷入敵方包圍。


    鳴玉請纓領兵突圍,副將完顏破跟隨。


    主將雷文霆要坐穩戰局指揮。


    哪怕是困獸之鳥,也要做窮途之爭。


    結果,對方隻是佯攻,主要目標乃是鳴玉。


    鳴玉帶的一隊精兵和完顏破都消失了。


    消失後,敵軍迅速撤退。


    耶吉率兵追擊,尋找鳴玉,也同樣消失了。


    這封信從耶國八百裏加急傳到京城已經用了半個月的時間。


    又從京城八百裏加急到如今景文帝手裏,已經距離事發過去大半個月的時間。


    景文帝心都涼了大半。


    “陛下,驛站八百裏加急的快馬人手都已經準備好了,暗衛所的斥候軍也準備好了,隨時能夠出發,隻等陛下決斷。”影七神色嚴肅。


    景文帝唿吸沉沉,眸子猩紅,又醞釀著巨大的殺意。


    “即刻迴京,準備禦駕親征。”


    影七神色一凝。


    “那儷皇後怎麽辦?”


    景文帝神色微頓,一時內心有些猶豫。


    他不敢將鳴玉的事告訴明媚兒。


    鳴玉是生是死,他這個做父親的必須要親自去看,才能給明媚兒一個交代。


    “留下暗衛保護,隻說京城有事,孤先迴宮辦事,待事完迴來接她風光迴宮。”


    “是!”


    景文帝迴內室換好衣服,在明媚兒唇上留下一吻,依依不舍的摸了摸她的臉。


    最終留下暗衛所的人保護明媚兒,隻帶著兩個人快馬迴京了。


    他想等明媚兒醒過來,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況且…他也不知道怎麽麵對明媚兒。


    若是鳴玉真有個三長兩短,他此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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