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又響起疾勁的衣袂破風聲,歐陽鋒趕緊過去把石盒收進納物符,與黃藥師出去一看,就見洞口空地上,一道穿著宦官衣裳的身影,正鬼魅似地在王武身周遊走挪移。


    其右手捏著蘭花指,拇指與食指之間拈著一根小小繡花針,不時探手疾刺一下,刺擊之勢快若閃電,細針破空咻咻有聲。


    好在王武已經練了月餘“萬裏獨行”,輕功身法大有長進,縱然跟不上那太監的身法,卻也能勉強避開要害。


    而每當太監欺近之時,他便一腳“追命十三腿”踢出,此腿法出招奇快,又幾乎能從任意角度踢出,還勁力驚人,那太監不敢嚐試王武腿勁,因此每每王武一起腳便主動避開,那繡花針雖刺中了王武幾次,不過刺中的也都是皮糙肉厚之處,以王武的橫練修為,最多隻會痛上一下,並無其它影響。


    略看幾眼,歐陽鋒放下心來,知道這太監雖身法速度遠超王武,但勁力則略微不及王武。


    倘若太監拿把精鋼寶劍,王武自是招架不住,怕是會有生命危險,但隻用繡花針的話,王武隻需護好眼睛、咽喉、膻中、丹田等幾處要害,以他的橫練功夫,那太監便奈何他不得。


    這時那太監也察覺到歐陽鋒、黃藥師到來,連環數針刺向王武雙眼,將他逼退開去,自己也閃身一掠,瞬間飄飛兩丈開外,作了個“停下”的手勢:


    “先等等,容咱家緩口氣。”


    王武側目看向歐陽鋒,見師父微微頷首,便也沒作追擊,隻一臉警惕地瞪著太監,隨時準備再出手。


    歐陽鋒也瞧著那個麵皮白淨,慈眉善目,約摸五十上下,正手按胸口,微微喘息的老太監,問道:


    “中貴人如何稱唿?”


    老太監喘勻了氣,臉上露出一抹老太太般慈和的微笑:


    “公子客氣。咱家郭非,犯錯被貶翠寒堂的灑掃宦官而已,可擔不起中貴人之稱。”


    又看著歐陽鋒、黃藥師驚歎:


    “瞧兩位公子這麵相,都是器宇不凡人中龍鳳,未來成就不可限量,怎會夜入禁宮,做起這梁上君子勾當?”


    黃藥師好笑道:


    “郭中官也懂相麵?”


    他這高傲性子,本是瞧不起閹人,不過這老太監武功著實厲害,一根繡花針就令王武還不了手,黃藥師也難免高看他一眼。


    “早年學過一些。”


    郭非笑眯眯瞅著黃藥師、歐陽鋒看了又看,歎道:


    “兩位公子真是好麵相啊,咱家在宮裏見慣了各色貴人,論麵相之貴,能與兩位公子相較的,卻也寥寥無幾。”


    歐陽鋒沒興趣跟他討論麵相,隻問道:


    “郭中官的武功,莫不是自創的?”


    郭非微笑道:


    “我這功夫確是自創。原本我隻是略通武藝,在宮裏看守典藉時,閑來無事便把各種武經、道藏都翻看了一些,漸漸也悟出了幾分道理,花了將近三十年功夫,創出了這一門‘葵花寶典’,可惜尚未競得全功,全力以赴打上一陣子,這一口真氣就迴不過來,須得歇上一陣。花拳繡腿,叫公子見笑了。”


    “此功法雖然尚未大成,但你這身功夫,放到江湖上,也是第一流的高手,絕不能算是花拳繡腿了。”


    歐陽鋒淡淡說道。


    黃藥師則道:


    “郭中官,你這身功夫可厲害得緊,黃某一時技癢,想向閣下討教一二。”


    “不敢不敢!”郭非連連擺手,“咱家這點微末功夫,哪裏配與公子交手?再說咱這功夫尚未大成,不耐久戰,請公子高抬貴手,放咱家一馬。”


    黃藥師皺眉道:“你可是能自創神功的一代宗師,怎渾無半點武人氣慨?”


    郭非微笑道:“咱家本就隻是個伺候人的宦官,十歲上就進了宮,一輩子習慣了伏低作小,哪裏敢有武人氣慨?”


    如此自輕自賤的話一說出來,黃藥師更是大感無趣,拂袖道:


    “罷了,與你這老中官也著實沒甚好切磋的。”


    歐陽鋒則道:


    “我等這便要離開,郭中官還有何指教?”


    郭非竟沒有再出手攔截的意思,拱手笑道:


    “兩位公子和這位好漢慢走,恕咱家職責在身,不能遠送。”


    歐陽鋒微一頷首,帶著王武就往瀑布水簾行去。


    黃藥師無趣地瞥了郭非一眼,舉步跟上。


    來到瀑布水簾前,歐陽鋒迴頭看了郭非一眼,問道:


    “以你現在的武功,這臨安禁宮已困不住你,天下之大,你大可隨意逍遙,為何還甘心自囿在這禁宮一隅?”


    郭非歎道:


    “我十歲上進宮,四十年來親屬皆已逝去,天下雖大,卻已無半個親友,家鄉也早在當年完顏亮南侵時毀於戰火,便是出了宮,又能往何處去?不怕兩位公子笑話,我是既不願,也不敢外出,隻想在這宮裏安生呆著。”


    所以練了“辟邪劍法”,還能維持野心,可正宗“葵花寶典”,隻會讓人越練越宅麽?


    東方不敗貌似原本也是個野心家,可自從練了葵花寶典,還真就漸漸變成家裏蹲了。


    歐陽鋒心中思忖著,頷首道:


    “既無處可去,便在宮裏待著。將來我重返臨安,再來瞧瞧你大成的葵花寶典。”


    說罷,縱身躍出瀑布水簾,與王武、黃藥師離去了。


    郭非站在洞口,看著已空無一人的瀑布水簾處,良久,搖頭歎道:


    “江湖那麽危險,隨時都有如同兩位公子一般橫空出世的強龍,哪有宮裏來得安定?”


    他之所以不敢應戰,除了“葵花寶典”尚未創功大成,不耐久戰之外,還因他看出來兩個少年的武功,還在那皮糙肉厚、勁力驚人的惡漢之上。


    這雖有點反常識,畢竟兩人都太年輕,看麵相似還不滿二十,但作為在宮裏生活四十年的老太監,郭非察顏觀色的本領何其厲害?


    兩個少年自山洞出來後,看見他的身手,除了微顯詫異,竟無半點震驚,且很快連那點詫異都消失無蹤,隻剩下見到新奇武功的好奇。


    而那被他打得還不了手,但一時也拿之不下的莽漢,在二人出來之後,也是鬆了口氣,行止更是以眼神請示兩個少年,足見兩個少年才是真正的主心骨。


    莽漢的武功已經極厲害,郭非也隻能依仗身法壓製,兩個少年更是深不可測,若再打,他這把老骨頭,恐怕就要交待在這裏。


    他隻是一個受罰被貶的灑掃宦官,既非當今皇帝的潛邸老臣,也不是宮裏其他貴人的心腹近侍,又何必為了皇家財產拚命?


    “將來還要重返臨安嗎?”


    迴憶起那位白衣公子的語氣,郭非總覺他話裏似乎藏著深意,可細思一陣,又想不透他言下何意。


    莫非真隻是想見識我大成的“葵花寶典”?


    郭非尋思一陣,始終不得其解,索性拋下思緒,搖了搖頭,迴翠寒堂睡覺去了。


    ……


    歐陽鋒三人出了臨安禁宮,迴到居住的客棧,黃藥師點上燈,迫不及待的催促歐陽鋒:


    “快些把武穆遺書拿出來。”


    歐陽鋒道:“莫抱太大期待,盒子也許是空的。”


    說著,把那石盒取出來,遞給黃藥師:


    “你來開盒。”


    “藏得這般隱密,怎可能是空的?”


    黃藥師不以為意,打開石盒一看,當即就傻了眼。


    石盒還真就是空的。


    “武穆遺書呢?”


    黃藥師一臉納悶,又用指頭在石盒上敲了敲,也沒在盒蓋、盒身裏發現任何夾層。


    “看來還真被人捷足先登了。”


    歐陽鋒也是無奈,沒想到提前這麽多年過來,武穆遺書居然還是被鐵掌幫取走了。


    不過也無所謂,反正此行臨安也是順道,之後他便將北返華山,正好順道去湖南鐵掌幫一趟。


    “歐陽兄,要不你再神遊一下,得個天機,找找武穆遺書去了哪裏?”


    黃藥師實在太想看到偶像嶽武穆的手跡,攛掇歐陽鋒再來“神遊”。


    然而歐陽鋒可不想老這麽神神道道。


    萬一把黃藥師徹底帶偏,讓他一頭紮進神神道道的大坑裏,那豈不是罪過?


    這世界雖然小有靈異,有冰蠶、朱蛤、神雕、菩斯曲蛇等不科學的靈禽異獸,可就連逍遙派,都隻是看著有點仙氣而已。


    黃裳閱盡道藏萬卷,也並未得道成仙,隻是創出了“九陰真經”,成了武道大宗師。


    所以此方天地,找不到仙神之道。欲得登天大道,需得向外求索。


    於是歐陽鋒無視黃藥師這嶽飛迷弟渴盼的眼神,無情地搖了搖頭,“天機哪是這麽易得的?須得講究機緣,強求不來。”


    見黃藥師一臉失望,歐陽鋒又道:


    “你也勿需失望,武穆遺書既然就在這世上,那便定有機會找到。說不定來年開春,你去華山幫我和林姐姐鎮守華山派時,就能閱讀到嶽武穆親筆手稿了。”


    黃藥師隻當他在安慰自己——如今已是秋季,距來年開春,也不過小半年。天地如此廣大,任何線索都沒有,又無法輕易得到“天機”提示,上哪兒去找嶽武穆手稿?


    “罷了,或許是機緣不足,隻能再等機會了。”


    黃藥師歎息一聲,拿著油燈,迴房睡覺去了。


    次日一早,歐陽鋒將黃藥師送到了臨安城外的碼頭。


    黃藥師要迴桃花島了。


    他北上遊曆之前,抓了一大票海盜水匪在桃花島上搞建設,如今外出浪了大半年,也是該迴桃花島,瞧瞧建設情況了。


    正好可在臨安城外的碼頭上雇船,沿錢塘江出海,最多大半天功夫,就能抵達桃花島。


    如今桃花島海域,還不是跑船客們聞之色變的禁區,黃藥師也沒變成傳說中的“大魔頭”,很容易就雇到了一條願意往哪邊跑的海船。


    歐陽鋒帶著王武,與黃藥師在碼頭上告別。


    “開春後我給你們帶些海鮮過去。”


    “別隻帶海魚。龍蝦、海蟹、海膽、海參……這些我都想嚐嚐。”


    “那你幹脆隨我去桃花島過年得了。”


    “林姐姐還在華山等我。”


    “老兄你看,我就說,有了女人,便不得逍遙了吧?”


    “……”


    江湖兄弟,沒那麽多離愁別緒,說笑幾句,兩人拱手對拜,互道珍重。


    王武也給小黃師叔磕了幾個頭。


    這一路,黃藥師也給了王武不少指點。雖然王武不喜歡花俏打法,可黃藥師也並不是隻會花俏打法,他也是懂得剛猛功夫的,甚至還出於好玩練過橫練,隻是不怎麽愛用罷了。


    目送黃藥師乘船遠去後,歐陽鋒也便帶著王武,離開臨安,望荊湖南路方向行去。


    ……


    深秋,華山。


    蒼鬆虯勁,火柿橙黃,層林盡染,紅葉漫山。


    風光美若畫屏。


    噗。


    輕響聲中,抱琴將一根中空的細竹管插進一隻火紅的大柿子中,吸了一口軟糯甘甜的果漿,頓時幸福地鼓起了臉頰,彎起了眉眼。


    她坐在屋簷下的竹椅上,悠閑地晃悠著雙腿,一邊監督著練功場上的師弟們練武,一邊美美地小口小口吸著柿子。


    正愜意時,忽地瞧見山門外一道山梁上,出現了兩條影影綽綽的身影。


    抱琴微微一怔,眯著的雙眼倏地睜圓,凝聚目力仔細看清那兩道身影後,她趕緊幾大口把柿子吸幹淨,將癟下的柿子皮往廢紙簍裏一扔,嘴也顧不上擦,便起身飛跑進屋,喜雀似地叫喚道:


    “大小姐大小姐,掌門姑爺迴來啦!”


    “掌門就掌門,姑爺就姑爺,什麽掌門姑爺?亂七八糟的……”


    林朝英清冷的聲音傳來,語氣聽起來很是平靜,似乎並未因“掌門姑爺”的歸來而激動。


    可她話音未落,人就已出現在抱琴身邊。然後抱琴剛剛眨了一下眼睛,便覺眼前一花,跟著身邊咻地刮過一道疾風,剛剛還在麵前的大小姐竟已消失無蹤。


    抱琴迴頭一瞧,就見大小姐的背影,早已出了大門,飛掠出十多丈外。


    “這麽著急的嗎?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小別勝新婚?”


    抱琴捂著嘴兒竊笑一聲,走出大門,背著雙手對練功場上的師弟們說道:


    “掌門迴來了,隨我去迎!”


    帶著何鬆、高虎等華山弟子,往山門外迎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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