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鎮惡正和朱聰在艙裏商議討伐漁陽幫之事,聽見七妹來報,二人也沒因她年幼忽視她的警告,起身出了船艙往後望去,就見後麵果然遠遠跟著一條小舟。


    柯鎮惡暗器功夫不錯,而暗器用得好的基本都目力敏銳,現在他又還沒瞎,因此兩眼一眯,凝神一望,立馬看清了小舟上的三人。


    “那公子哥操舟行船的本事還行。”


    看見搖槳的,竟是一個豐神俊朗的青衫少年,柯鎮惡讚歎一句,又看看坐在船頭飲茶的白衣少年,和一個蹲在小火爐旁煮著什麽的黑衣漢子,說道:


    “三人都是手無寸鐵,許是兩個富家公子哥帶著家仆出來遊湖,恰好跟咱們走了同一條水道。”


    韓小瑩道:


    “可他們已經跟了好一陣了,就算偶爾同行,也不該一直跟在咱們後邊吧?”


    柯鎮惡沉吟道:


    “七妹說得也有道理。隻是那種富家公子哥,跟咱們又能有什麽交集?”


    朱聰搖了搖折扇,笑道:


    “索性先停船,等他們過來問個明白。”


    柯鎮惡點點頭,“也罷,便等他們過來問上一問。”


    當下七怪緩緩停了漁船,泊在水麵上,等那小舟過來。


    很快,小舟便靠近了漁船,搖槳青衫公子哥朗聲道:


    “怎不走了?船漏了嗎?”


    聽他這一問,柯鎮惡等人大是詫異,因這話分明表示,那兩個公子哥還真就是特意跟著他們。


    “不知兩位公子跟著咱們,有何指教?”


    柯鎮惡抱拳一禮,不卑不亢地說道。


    他雖然脾氣火爆,性子古怪,卻也不是逢人就噴,還是懂得怎麽好好和人打交道的。


    “我們是去看打架的。”


    黃藥師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方才在酒樓裏還想著打斷幾個哥哥的腿,這會兒又不氣了,說起話來笑容可掬,配上他那清秀朗俊的好麵相,看著還挺招人喜歡。


    “看打架?”江南七怪一怔,朱聰搖了兩下折扇,問道:“兩位公子,是去看我們跟漁陽幫打架的?”


    “不錯。”黃藥師笑眯眯說道:“我和我這位兄長方才在酒樓裏麵,偶爾聽見你們吆喝著要去跟那什麽‘漁陽幫’一百多號人打架,一時興起,便跟過來瞧瞧。畢竟你們才七個人,這勇氣著實令人欽佩。萬一你們敗了,我們也好為你們收屍。”


    得,他最後又習慣性毒舌了一把。


    不過江南七怪對他這毒舌還真沒啥反應,因為他們自己有時候說話就很毒舌,稍微帶點刺的話,在他們聽來壓根兒不痛不癢。


    再者黃藥師瞧著也才十六七歲模樣,又斯斯文文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子,七怪雖然很有些爆脾氣、怪性子,但他們還真不喜歡恃強淩弱。


    要不然他們也不可能在市井之中,闖出響當當的俠義之名。


    當下柯鎮惡隻皺眉迴了一句:


    “公子好意心領。隻是區區一個漁陽幫,還不被我們江南七怪放在眼裏。公子到時候還是幫那漁陽幫收屍好了。”


    說完拱了拱手,返身迴了船艙。


    朱聰則笑嘻嘻提醒一句:


    “兩位公子,那漁陽幫可是正經的匪幫,殺人越貨、綁票勒索什麽都幹。二位若是跟著去看我們打架,須得小心提防著些,可別被漁陽幫綁去做肉票了。”


    黃藥師微微一笑,把手一指王武:


    “我們這位保鏢厲害得緊,等閑上百條大漢都近不得身。小小一個漁陽幫,想來也綁不了我們。”


    上百條大漢近不得身?


    朱聰眼神古怪地瞧一眼蹲在小火爐前,熟稔扇火的王武,見此人雖麵相兇惡,骨架挺壯,可身子似乎幹瘦了些,遠遠比不得老四南希仁那般魁梧壯碩,更別提跟老五張阿生比了。


    他隻當這公子哥養尊處優,沒見過江湖險惡,對武功更是一竅不通,在這裏胡吹大氣,笑著搖了搖頭:


    “我們雖不怕那漁陽幫,可他們人多,真打起來,我們卻是無暇關照旁人。兩位公子若執意跟著去看,屆時還請顧好自己,多加保重。”


    說完也朝二人拱了拱手,搖著扇子迴艙去了。


    韓小瑩瞧瞧笑容可掬長相好看的黃藥師,又瞧瞧一直沒有說話,隻坐在船頭喝茶,看上去有些冷硬的歐陽鋒,忽地拔出短劍,對著他倆隔空耍了幾劍,又笑嘻嘻問道:


    “能看明白麽?”


    黃藥師心裏好笑,麵上則一本正經地說道:


    “當然能看明白,你方才刺了兩下,削了三下,還攪了一下,劍耍得還算漂亮。”


    “你吹牛,分明就沒看懂我的招式。既不懂武功,你們還是早點迴去吧,免得真給漁陽幫綁啦!到時候我們七兄妹可未必有功夫搭救你們。”


    韓小瑩脆生生說著,收劍歸鞘,又衝二人扮了個鬼臉,蹦蹦跳跳迴船艙去了。


    黃藥師嗬嗬一笑,也抽出把折扇搖了搖,“小姑娘還挺心善的。”


    歐陽鋒道:“藥師喜歡小孩子?”


    黃藥師搖頭:“我爹說過,小孩子兩歲以前最是可愛,越長大便越討嫌。這小姑娘已經過了可愛討喜的歲數了。”


    歐陽鋒道:“有沒有一種可能……令尊那番話,隻是針對你?”


    “……”


    黃藥師用力搖了搖扇子,極生硬地轉移話題:


    “小姑娘使的是春秋越國傳下來的越女劍,可惜隻得其形,未得其神。”


    歐陽鋒問道:“藥師也懂‘越女劍’?”


    “略知一二。”黃藥師道:“傳說春秋越國時,那位越處女的劍術乃是天授,她自己都不懂怎麽傳授,所以越國劍士隻能跟著她學招式,但都隻學到了幾分形似,隻能算是越女劍的‘影子’。這流傳下來的劍法,便也有形而無神。


    “不過後世得傳承者,依據各自領悟,又衍生出許多新變化,與古之越女劍已然大相逕庭。單從那小姑娘耍的幾下,倒也看不出是哪一脈的越女劍,不過瞧她架勢手法,劍術底子也算紮實,再練上十年,或許也能小有成就。”


    歐陽鋒道:“你既懂越女劍,小姑娘又小小年紀就有了劍術底子,你不如去教她兩手?”


    黃藥師兩眼一翻:


    “我是那種隨隨便便收弟子的人麽?沒有過人的天賦悟性,我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你覺著那小姑娘天賦悟性不成?”


    “這我哪看得出來?”


    “這便是了。天賦悟性很難用眼睛看出來,根骨要上手摸骨,悟性更是要教過才知,所以,說不定她就是個好苗子呢?”


    “那你怎不教她兩手?”


    “我慣用刀,劍術不如你。再說我隻收男弟子,女弟子自有林姐姐教。”


    “你們這夫妻店還真方便!”


    “羨慕嗎?”


    “我羨慕個鬼!女人是拘束啊老兄你可明白?有了女人,就休想逍遙自在了!”


    “你這話,我將來要說給弟妹聽。”


    “隨便你,我才不怕。”黃藥師輕哼一聲,又道:“話說迴來,歐陽兄你似乎對這江南七怪有些另眼相待?”


    “我雖非俠義中人,但對真正的俠義之士,還是挺敬佩的。”


    “你覺著他們是真正的俠義之士?”


    “他們隻有七個人,與那漁陽幫也並無利益衝突或是私人恩怨,隻是聽說了那漁陽幫的惡行,立刻就要趕去挑戰,不懼對方人多勢眾,也毫不計較個人得失。這種行為,不正是俠行義舉麽?”


    “我卻覺著他們隻是年輕衝動,不知天高地厚。帶著小女孩去跟一百多號人火並,嘿,真虧那幾個兄長做得出來。”


    “你當初單劍闖金營,難道不是年少衝動?”


    “我什麽武功,他們什麽武功?我闖金營之前,又做了多少準備?金營外邊還有好幾百要拚死一戰,爭條活路的後援,跟那七個三碗酒下肚,把碗一摔,提頭就上的家夥能一樣麽?”


    “倒也是。不過,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豈不正是俠客行?倘若官府能用他們這種硬骨頭的正直俠士巡查市井、糾察不法,那些欺行霸市、欺男霸女的黑道幫會、土豪劣紳,乃至貪官汙吏,就算不是人人自危,至少也會收斂許多……”


    “江湖人雖然有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可更多是自在慣了,不願跟官府扯上關係的山野逍遙客。依我觀之,那江南七怪並不像是甘作官府爪牙的性子。”


    “那是因為宋國隻重文學之士,輕鄙武夫。倘若官府待武夫好一些,不是將江湖人視作維護安全的護院、威嚇百姓的鷹犬爪牙驅使,而是讓他們做專門針對貪官汙吏、不法豪紳、江湖惡人的廉訪使、打更人,別用官場那套拘束他們,他們未必不願為官府效力。”


    “歐陽兄說的‘打更人’是什麽?應該不是值夜的更夫吧?”


    “唔,我設想的一種管理江湖人士的衙門。”


    “歐陽兄,你雖是國公爺,但你隻能管西域高昌,管不到大宋這邊啊!再說這大宋,又豈會容許武夫監察文官?所以……歐陽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是有一點……”


    兩人閑聊之時,七怪的漁船已經再次開動,黃藥師也去到舟尾,繼續搖槳,搖了幾下,又不耐煩地招唿王武:


    “茶煮好了沒?煮好了趕緊過來學劃船!哪有師叔劃船,師侄子閑著的道理!”


    王武趕緊先給師父斟上茶,又跑到舟尾跟著黃藥師學起了劃船。


    歐陽鋒倒跟個大爺似的坐在船頭,享著清涼湖風,賞著最後一季的蓮花,偶爾還能聽到采蓮少女的婉轉歌吟,一時煞是愜意。


    ……


    江南七怪與漁陽幫乃是約戰,昨日就托人正式下了戰書——這當然也是方便把漁陽幫一網打盡。


    所以,當趕到約戰地點時,漁陽幫一百多號人已經到齊了,還雇了幾個心狠手辣,認錢不認人的黑道拳師,可見漁陽幫對於這場約戰還挺重視的。


    畢竟江南七怪的戰書寫得太不客氣,什麽“首惡必誅、惡跡昭彰者必誅”,還揚言要把漁陽幫搜刮的錢財,盡數分發給受害者或其家眷。


    這一副要把漁陽幫一網打盡的洶洶架勢,叫漁陽幫上下又是群情激憤又是暗自心驚,連夜打探“江南七怪”的消息,結果啥也沒打聽到,感覺所謂“江南七怪”似是無名之輩。


    不過雖未探出江南七怪的具體消息,漁陽幫卻還是沒有掉以輕心。


    對方都敢光明正大下戰書約戰了,怎麽想都不可能真是啥都不是的傻子吧?


    所以漁陽幫準備地很充分。


    不僅集結了所有能打能殺的幫眾,雇了幾個黑道拳師,還花大價錢弄到了兩張廂軍戰弓,交給了幫裏射術最好的兩個兄弟,躲在河邊小樹林裏隨時準備突施冷箭。


    不過,當江南七怪的漁船靠岸,從上邊下來六大一小七個人之後,嚴陣以待的漁陽幫眾頓時就有點傻眼。


    這七個就是要跟他們約戰的“江南七怪”?


    最大的瞧著也才二十郎當,其他幾個雖也有個子魁梧的壯漢,但麵相都隻是十幾歲的少年,更過份的是居然還有個才七八歲模樣的小丫頭……


    漁陽幫眾沒敢信這七人就是江南七怪,還在往河裏張望,可後邊跟著的一條小舟上,又隻兩個公子哥和一個護院武師打扮的漢子,數來數去都湊不夠七個人頭。


    正疑惑時,柯鎮惡一行大步流星走到漁陽幫陣勢前,停在漁陽幫眾二十步外。


    之後柯鎮惡把哨棍往地上一頓,環視眾人一圈,沉聲道:


    “漁陽幫的人都來齊了吧?”


    “……”


    聽得這一問,漁陽幫眾又是好一陣麵麵相覷。


    隨後一個衣襟半敞,露著胸毛,滿臉橫肉,手提一把大刀的漢子分開眾人,厲聲喝問:


    “老子就是漁陽幫主‘小黑風’李達,你們七個,難道就是約戰我們的江南七怪?”


    “不錯,我們正是江南七怪。”


    柯鎮惡沉聲道:


    “某家柯鎮惡,他們是我結義兄妹朱聰、韓寶駒、南希仁、張阿生、全金發、韓小瑩。我等聽說你們漁陽幫從欺行霸市的漁幫做起,漸漸淪為殺人越貨、綁票勒索、淩辱女子的匪幫,今日特來給你們一個報應!”


    朱聰搖著扇子笑道:


    “江湖傳言,或有謬誤。你們那些惡行,我等也並未親眼目睹,故此你們可以自辯一二。若是我們聽錯了傳言,誤會了你們,也可免動刀兵。但倘若傳言屬實,今日一戰之後,你們這漁陽幫,便將不複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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