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借你的劍一用?”謝君知看著天,卻顯然已經覺察到了她的動作。


    他的劍在虞兮枝發間,既然是給了她,便算是她的,所以他要用劍時,便問她來借一劍。


    虞兮枝頓住動作,抿嘴一笑,煙霄本就還未歸鞘,她就這樣倒轉劍柄,放進了謝君知手裏。


    謝君知卻沒有僅僅抓住劍,而是順勢連帶著握住了她的手。


    “你道破天意,天自然想要罰你。”謝君知看著那雷,眼中卻沒有一絲懼色:“所以我們來會一會這雷。”


    要看這天地是如何的,從來都不是虞兮枝一個人,而是他們兩個人。


    所以要戰這天這地,自然也當是“我們”。


    虞兮枝嫣然一笑:“好。”


    劍是她的劍,握在她手裏,也握在謝君知手裏。


    於是她的劍意混著謝君知的劍氣,一並衝天而起!


    世間再多一位逍遙遊,謝君知這位已經真正通天的逍遙遊所能夠調用的天地靈氣自然被擠壓變少,可這一劍,本就是兩位逍遙遊一並出手,提劍斬之!


    才堪堪起身的萬妖甚至不敢直視那樣璀璨暴戾的劍光,深深俯首,銀蛇環繞四周,早就匍匐下了頭顱,就連同樣已經逍遙遊的橘二都忍不住心生了些驚意,有些維持不住這樣小貓咪的形態,本能地想要顯露出原型,來與這樣足以威脅到自己性命的一劍相抗衡。


    渡劫時的雷劫更多的則是一種考驗,便是硬撼,也不過海浪飄搖,黑雲壓城。


    而此時此刻,天道暴怒之下的雷劫,便是純然的懲罰。


    赤紅的雷如鞭如戒,從天空落下之時,天地轟然,天海甚至都已經被這樣的雷色徹底炸開,掀起如海嘯般的真正驚濤巨浪。


    劍光直入深紅的雷之中,在對撞的刹那,天地色變,再迸裂出過分刺目的色澤。


    劍光最盛時,謝君知的眉眼被這樣雪亮至極的劍光照亮,再映入他的眼瞳之中,於是他的目光也好似帶了如此這般的劍意。


    劍氣靈氣如此倒卷而出,消耗自然極大,而他因虞兮枝也入逍遙遊,眉目之間本有一抹倦倦,但說這話時,他卻一掃方才的些許疲態,臉上反而竟然有了一抹帶著些許瘋意的笑容:“這樣的雷,或許我們還要斬許多道。”


    雷音鳴鳴,好似要將世間的一切聲音都掩去,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入了虞兮枝的耳中。


    “那便斬。”虞兮枝眉眼鋒利:“天地要捂住我的嘴,我偏要天下都知道!”


    若是一個逍遙遊難以斬落這樣的雷,那麽兩個呢?


    如果兩個不夠,三個呢?


    這世間無論人間界還是妖域、無論是修士還是妖族的所有逍遙遊都在這裏了,難道真的還攔不住一雷?


    赤紅的驚雷被劍光斬斷,似有些不甘心,然而天道之罰,又哪裏有罰兩次的道理,既然被斬斷,便是真的碎裂開來。


    劍光雷光消散處,竟好似有了深不見底的淵,海水倒灌而入,將那片切口重新填補,浪濤翻湧,天海依然是那片天,那片海,就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持劍的兩人周身劍氣兀自繚繞,便是立於海中,卻滴水不沾身,顯然便是妖靈海也要為這樣縱橫天地的劍意避讓。


    虞兮枝有些疲憊,謝君知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就算已經逍遙遊,硬撼天道之怒,某種程度上來說,早已非人力可為。


    但他們卻已經斬落了一次。


    既然有第一次,當然會還有第二次。


    兩人的頭發都有些微亂,但如此對視一眼,兩個人卻同時露出了些暢快的笑意來。


    所謂劍修,當然想要出劍,否則要這劍,又有何用。


    謝君知早已通天,以往雖然也不是沒有出過劍,但他境界太高,除了當時千裏之外平山的那一劍尚可稱快意之外,其餘的時候,出劍總要收著端著。


    如今終於暢快淋漓地出了一劍,再以天道之怒來磨自己的劍,當然暢快。


    “入神好似還不太夠。”虞兮枝抖了抖煙霄劍尖,再看向謝君知:“我要通天。”


    天道不容世間有兩名通天,她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可她若是通天,本就已經有些不適的謝君知,恐怕被擠壓的感覺會更盛,她眉宇間自然也有憂色。


    謝君知卻抬手將她眉間的擔憂撫平,再在上麵落下一吻:“你自然要通天,否則我一人在此處,也十分無趣。更何況,若你不通天,我們要如何逼出天道來?”


    兩人說話之時,已經迴到妖域地麵,橘二剛剛直起身便聽到了這麽一句,有些詫異地眨了眨眼,心道幾個意思?


    它橘二已經在入神境卡了這麽多年,不去通天都是給你謝君知麵子,怎麽一眨眼你就忘了我橘二為你做出的犧牲了嗎!


    橘二氣得哼哼,哼哼兩聲又重新趴了迴去。


    算了,要通天還得與天戰,方才那雷它可是看清楚了,少不得會把它橘二的毛毛劈焦一坨,不美,不美。


    不通天就不通天吧,通天有什麽好,哼!


    說要通天,可從入神到通天,中間還隔著一個萬劫,一個雷劫淩厲到讓謝臥嵐都徹底隕落的萬劫境。


    虞兮枝盤膝而坐,她消耗甚巨,還好謝君知有靈石,她的芥子袋裏也裝滿了靈石妖丹。


    然而所有這些靈石妖丹都耗盡,也不過剛剛讓虞兮枝消耗殆盡的靈氣重新盈滿,總不能殺盡這妖獄的妖族,再取其妖丹來修煉。


    她緩緩睜開眼,不免有些苦惱。


    難道要再穿過一次妖靈海,迴人間界去修煉?


    否則總不能真的在小木屋裏……一直到通天吧?


    如此微微蹙眉想著,她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用手百無聊賴地玩著橘二尾巴的謝君知身上。


    他坐在低一些的地方,微微趴在礁石上,似是絲毫不在意自己的白衣沾染塵土,整個人都像是十分放鬆的樣子。


    最關鍵的是,分明出那一劍時,謝君知體內的靈氣也消耗了五六成,可他將所有的靈石都交予自己用了,她入定補靈完畢,謝君知竟然也恢複到了全盛期的樣子。


    似是注意到她目光裏的疑惑,謝君知轉過頭來看她,又指了指天:“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虞兮枝一愣:“什麽?”


    “我是謝家人,此間妖靈氣我自可直接引氣入體。”謝君知微微一笑:“你也一樣。”


    那時橘二抓傷虞兮枝,她的傷口裏又滲入了他的血,他的血世間僅有,如此特殊,對於尋常人來說,卻是劇毒,唯有以毒攻毒,於每月朔月之時飲血才可保得性命。


    所以此後的每個朔月,她都要去往那千崖峰下的孤林之中,而後來,她不必再去,因為她已經身在孤林。


    這本是他們相識的開端,她又怎可能忘記。


    但她偏偏真的將這其中的關鍵忘了。


    她喝了他那麽多血,所以身藏橘二的妖靈氣也無損於修為,入大宗師時迫不得已而解封印,再用那妖靈氣一舉破境。


    那時可以,此時此刻,自然也可以。


    想通此事後,她再看那高天之上的妖靈海,隻覺得妖域實則極妙,妖靈海高懸於天,便宛如靈脈時刻可見,隨時可取,隻等有能力者來取,也難怪許多妖族不過大妖王,便已經迫不及待入那妖靈海中。


    原來入海也並非隻是要去往人間界,而是要在那靈脈之中翻滾錘煉。


    她於是起身,再看向謝君知,後者卻好似知道她要做什麽,要說什麽,慢慢搖了搖頭:“這次我便不陪你去了,我在這裏等你。”


    他可以陪她戰天劫,斬天雷,可要過萬劫再通天,終究還是要她自己來。


    有風吹起虞兮枝的衣袂,她黑發飄飛,發髻上卻工工整整地簪著一片十裏孤林。


    “你不能去,那小知知呢?”虞兮枝突然問道。


    “海裏浪深,紙符人遇水則化,自然不能陪你。”謝君知卻道:“更何況,我都不能陪你,憑什麽小知知可以?”


    虞兮枝瞠目結舌,心道無論是大知知還是小知知,終歸不都是你謝君知的化身嗎?你不能去也就罷了,怎麽轉手還要吃起小知知的醋了?


    她也不過突然興起才有此問,卻不料謝君知竟然如此幼稚,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可她前去那妖靈海中是為修煉,謝君知坐在這裏等自己恐怕才是真的無聊,雖然一人枯坐千崖峰二十來年的謝君知可能真的不怎麽在意等待,但她卻到底不想要他無聊。


    所以她將煙霄連著劍匣一並放在了他的身邊。


    “你不給我小知知,我也不給你小枝枝。”她哼了一聲,再重新放柔了聲音:“但我有你的十裏孤林,你有我的煙霄。”


    第208章 但這不公平。


    海深萬裏,  如此對折,便可稱數萬裏。


    既然數萬裏,就算是逍遙遊,  真的要遊過每一寸海,也要數年的時間。


    虞兮枝沉浮其中,  初時還逆流而上,不免到底有些心急,  但境界積累,從來都講究水到渠成,又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


    ……倒也不是真的沒有,  平心而論,  她本來距離逍遙遊也還有點距離,有道是大乘易,大乘大圓滿難。而她能大圓滿,  全靠某間小木屋。


    或許到底是逍遙遊,她自逍遙,  心境也十分逍遙,隻羞赧頓挫了片刻,  便已經重新平心靜氣。


    再說了,  仔細想想,  就算是有小木屋,也算不得是真的一蹴而就,他們這一路走走停停,在小木屋中休憩了這麽多次,本也……算得上是厚積薄發,  水到渠成。


    深海難免讓人心生恐懼,但她有靈火可照亮此處,  又曾經在真正的黑暗之中入定,也曾穿梭過這片汪洋,知曉自己要離開,隨時便可以破開此處。


    更何況,便是此時此刻身邊沒有謝君知的溫度,她的手中卻總也握著一柄十裏孤林。


    她不覺得孤單。


    所以她的心也一分分靜了下去,後來也會舒展四肢,斂去唿吸,真正隨波而去,時而陷入真正的入定,便是從巨大的海生妖物身側飄過,也從未引起過注意。


    入定是煉化這樣近乎吸食湧入體內的妖靈氣,境界當然可以用靈氣堆砌,但到了逍遙遊時,靈氣在體內隻是一方麵,另一方麵,當然要成為真正自己的靈氣。


    所以她也會隨性出劍。


    海深之中,當然有自己的生物規則,自成一條天然的食物鏈,她不會刻意去毀壞抑或改變這樣的生態,可既然已經逍遙遊,出劍自然也逍遙隨性。


    有巨大的觸手生物將她有意無意卷起,將她從入定中驚醒時,她自然拔劍,有時一劍斬不到底,她便從容再補一劍,掀起無數海浪亮光,將本隻暗潮湧動的海底攪動。


    也有時,她會見到十分美麗卻已經空蕩的巨大貝殼,忍不住躲入其中,再隔絕所有海水,自行支出一片獨立的小世界,再向謝君知發一道也不知他是否能收到的傳訊符,表明自己還好,已經快要萬劫。


    但大多數的時候,她都隻是在深海之中,甚至有的時候,恍然覺得自己本就生於此處,長於此中。


    如此不知年月天日,也不知多了多久,某一日,她倏而頓住了如此漂泊向前的身形。


    入神大圓滿再入萬劫,自然要渡劫。


    她早就做好了會有雷劫翻滾而下,落入妖靈海中,再從四麵八方而來侵蝕自己的準備,卻不料,她入萬劫,竟然是心魔劫。


    她有心魔嗎?


    虞兮枝有些怔然,但再睜眼時,她竟然已經好似不再置身妖靈海中。


    她的神識立於一片礁石荒野之上,神識在此,便仿佛其人也在此。


    荒野礁石都有些眼熟,四野茫茫,隻有風聲掠過,虞兮枝心知肚明此處是心魔境,自然扣緊了手中十裏孤林,不會輕舉妄動。


    更何況,她在海中漂浮了許久,此刻倏而到了陸地,竟然還有幾分不適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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