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空大師瞳孔驟縮,他想要說什麽,再做什麽。


    然而謝君知的劍已經起了。


    如果說方才去逼般若山山主的那一劍已經足夠讓所有人驚豔且心生向往之意,覺得無愧這天下第一劍的風姿。


    那麽此時此刻的這一劍,便是向往盡褪,驚豔凝滯,滿心滿眼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敬畏與恐懼。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劍。


    他本就站在光出,出劍時,劍光也是從光中起。


    他的劍卻分明比那光還要更耀目,更盛大,更可怖。


    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眼中都隻剩下了那道劍光。


    劍如長虹貫日,劍氣如蛟龍騰天,再悍然入海,筆直向前,再於高空真正破開所有雲霧,就這樣向著海外千裏處浩蕩而去!


    有無數凡人驚愕抬頭,田中耕作的農婦的頭巾被倏而吹跑,所有的草木都壓向同一個方向,學童們的書頁簌簌而動,空中的飛鳥驚叫著掠向一邊,再歪歪斜斜地想要落在被壓彎的樹枝上。


    再遠一些的地方,湧起的海浪被切割開來再向著反方向逼退,如此與後浪相撞,激起極高的水花,再猛地跌落海麵。


    一道微渺卻痕跡清晰的白線劃破長空,浩浩蕩蕩向著目力所窮盡之處延伸而去。


    海外千裏處有荒島,島上平地而起一座有些奇特的山,山被黑影覆蓋,山上有紅牆烏瓦的寺廟。


    寺前的石階上有血漬幹涸,原本緊閉的院門此時此刻卻分明是開啟的。


    山上廟中無人,無草,也了無生機,隻有香爐上的燭火好似長明,便如這真正的荒島僻靜。


    此處許會永遠如此寂靜下去,也或許會有黑影翻山越海歸來,再重新入那禪院,坐那蒲團。


    直到有一道劍光自天邊乍現,頃刻間便轟然砸在了那山那寺院上!


    劍意綿延千裏,依然不絕。


    院中的燭火被劍光吞噬,寺院所有的院牆在同一瞬間被劍風徹底吹倒,磚塊石塊齊齊滾落,先是落在地上,再滾至被劍光吞噬開來的山淵。


    般若山傾,般若寺倒。


    世間從此,再無般若山。


    第197章 “原來你也知道我是逍遙遊。”


    謝君知這道劍明明白白地當著天下人的麵向著般若山去,  根本沒有任何想要對那些般若山覆蓋在黑影中的門人出劍的意思。


    可若是真的忠於般若山,知道此劍是向著自己的宗門而去,當如何選擇?


    有人悍然以血肉之軀擋在這樣的劍光之前,  便是蜉蝣撼樹,頃刻間就會在劍光中化為烏有,  也要盡自己所能,護宗門周全。


    也有人惶然知道宗門難以在這樣的一劍下幸存,  而宗門已毀滅,門主也已經被一劍釘死在了地上,自己又還有什麽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呢?


    於是來自般若山的黑影不斷投入那樣的劍光之中,  再消散。


    還有些人撼於那道劍光的威力,  一時之間難以動彈,如此慢了一步,沒有趕上赴死,  轉瞬卻又感受到了自己與宗門之間的那一點牽絆好似被什麽徹底斬斷。


    海外千裏的般若山毀,般若寺滅,  那麽般若山的黑影僧人便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沒有了活著的願景。


    最後的那些黑影們大喝一聲,  再用盡全力向著謝君知的方向咆哮而來,  同時點燃自己的神魂,  想以自己神魂俱滅產生的爆炸波及謝君知一二。


    ――到底也隻是想想。


    謝君知居高臨下地持枝站在高空之中,眼中一片漠然,那些爆裂最近的,從某個角度去看,好似近乎已經要觸及他的衣角。


    但卻也隻是某個角度。


    從地麵看去,  雲與雲好似貼合,但事實上,  它們從來都不在同一個高度。


    那是咫尺,也是天涯。


    如此的轟然炸裂不斷響起,嘶吼與佛偈同時響徹,再變成此間近乎悲壯的色澤。


    有殷紅從半空落下,再掉落在仰麵躺在裂穀之底的般若山山主了然周遭和身上,像是某種無聲的哀悼。


    虞兮枝看著染血的般若山山主屍體,再想了想,到底還是飄了一張符紙過去。


    符紙沾到般若山山主僧邊的同時,有靈火轟然而起,瞬間便將那一尊軀殼吞沒。


    半空中依然還有淅淅瀝瀝的血滴落,而那靈火似是真正有靈,轉而順著血滴落的方向重新向上而去,再將半空中爆裂後的殘渣吞沒。


    虞兮枝轉身向著謝君知的方向走去。


    她身後是靈火,半空星星點點也是靈火,而她發絲飛揚,劍尖還帶著些有些暗沉的血珠,再被她手腕微抖後,血珠墜地。


    此處如此接二連三有已入逍遙遊的妖皇隕落,再有大宗師歿亡,旋即那些飛蛾撲火般的黑影則更是數不清的伏天下與朝聞道,如此多的隕落疊加,天地之間的哀鳴終於厚重到再也遮掩不住,透過光降臨在了這一片世間。


    落雨傾盆,是靈雨,卻也好似天地為這些隕落而悲泣。


    虞兮枝卻隻覺得諷刺。若是天地真的會為了萬物隕落而落淚,又為何要讓人與妖如此對立,以稀缺的靈氣去逼萬物進行這甲子之戰,再以隕落後的靈氣去反哺這天地間?


    便如同這靈雨,之所以為靈雨,是因為其中每一滴都飽含靈氣,如此從天而降,再墜入重迴山川靈脈之中。


    功德圓滿之僧人如此圓寂燃燒後,自然會有功德舍利存在。


    但般若山山主雖然初心或許真的是為了天下人,卻無可辯駁地用錯了方法。


    因而靈火燃遍,再熄滅之時,那裂穀之底,空空蕩蕩,一無所存。


    有一聲往生經的聲音倏而響起。


    那聲音平靜到近乎古井無波,如此念誦出第一句,旋即便有稀稀落落的聲音跟上第二句,待第一遍誦讀結束時,已是滿山經文聲浩然而起。


    虞兮枝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在十八層妖獄中時,雖在入定,神識卻也能感知周遭,自然知道自己入定了多久,那往生經便誦念了多久。


    於黑暗之中聽了這麽多遍,如今破開妖獄而出,還要再聽,不免有些不耐。


    卻有一道聲音先她一步說出了她心中的想法。


    “聒噪。”


    謝君知的眉頭皺得比她還要更深一點,他見她微微駐足,於是自己提步向前,再牽住她的手,與她並立。


    了空大師看著自己方才出手編製的釋光之網中,竟然不出片刻便已經空空如也,不由得目露惋惜,再歎息一聲,道:“謝施主若是連這往生咒都不願聽,不想聽,未免有些太過霸道,謝施主不怕殺孽太重,來生有虧嗎?”


    謝君知偏了偏頭,看向了空大師:“若是今世都活不好,又談何來生?了空大師這話,莫不是也想讓我像以今生苦短飼來生縹緲的釋道信徒一樣,去信你們編織的來生?”


    了空大師沉默片刻,他想說來生從來都不是編造,又想要摘釋經中的話語來解釋些什麽。


    然而話到嘴邊,了空大師又覺得沒有意義,他終是歎息一聲,道:“謝施主已經通天,自然想做什麽便做什麽,老衲的想與不想,又有什麽區別呢?”


    “你既然知道沒有區別,又為何非要阻我?”謝君知想了想,認真答道:“恐怕了空大師知道是一迴事,做又是另一迴事。便如同你明知般若無論如何都屬於渡緣一道,你應擋於我的劍前,卻到底還是躲開了一般。”


    了空大師臉上有了一抹怔然。


    直到有一聲微碎的聲音倏而響起,再將他從這樣的怔忡中喚醒。


    他手中本還扣著兩枚菩提珠,這一聲後,了空大師才後知後覺般低頭去看。


    那兩顆菩提珠竟然一並碎裂了開來。


    如果仔細迴溯,第一顆珠子是在謝君知出劍之前,他閃身避開,謝君知出言點破之時碎的。


    第二顆則是方才。


    第一顆碎的是他分明出手救人,分明還有餘力,卻妥協且知難而退。


    第二顆碎的是他身為渡緣道掌門,卻未真正去護此道中的道,任憑般若山被一劍湮沒於塵世中。


    了空大師猛地吐出一口血,臉色頹敗至極,踉蹌一步,再吐出一口。


    原來方才那一聲頗為奇異的碎裂聲,並非菩提珠的碎裂聲,而是了空大師的道心。


    “掌門!”“了空師兄!”


    如此多人都感受到了了空大師的異樣,紛紛抬頭去看他,再驚唿出聲,於是往生咒自然被打斷,再無人誦念。


    謝君知不再去看背後,帶著虞兮枝徑直走向昆吾山宗眾人的方向,輕笑一聲:“現在讓往生咒停下的人不是我了。”


    ――既然不是他,那麽有關阻人往生而要付出的來生有虧,自然與他無關。


    了空大師一邊吐血,一邊睜大眼睛看著謝君知的背影,他想要說什麽,張了張嘴,卻又竟然覺得自己無話可說。


    道心受損對於修士們來說不亟於前途路斷,若是想要繼續在修煉一途上有所精益,便當閉死關,直到修複道心。


    然而了空大師是渡緣道掌門不說,此時此刻,無量山鎮守妖獄和廖鏡城的意義已經失去,無量山如此傾坍,般若山湮滅,其餘七座山上燭火盡滅,更有一座被虞兮枝如此一劍劈出裂穀,漫天釋光被妖皇神魂燃燒時的光芒衝開,無上極西釋國甚至可以說是被毀了大半。


    若是他在此時閉死關,又有誰能來主持大局?


    渡緣道在他手上變成如此,他本已如墜地獄,若是舍了這一身修為能讓渡緣道恢複往昔榮光,了空大師隻怕會毫不猶豫地同意,又怎可能會在此種時候閉關?


    他在心底苦笑一聲,思緒卻倏而一頓。


    “謝施主――!”他沙啞出聲,喊住已經漸行漸遠的謝君知:“妖獄十八層中的那些妖族呢?”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妖皇神魂燃燒時的動靜與這光所吸引,直到了空大師問出這一聲,大家才猛地迴過神來,麵麵相覷,再一並看向謝君知的方向。


    是啊,那些妖呢?


    妖獄的第十八層是廖鏡城,可前十七層卻真的是渡緣道構建出的困妖小世界們,如今妖獄盡毀,那麽這十七層中的妖呢?


    有人已經麵露慎重之色,若是這些妖流入人世間,恐怕不亟於甲子之戰提前開啟,後果不堪設想。


    謝君知頭也不迴,隻伸出一隻手,再虛虛一握。


    宛如空間坍塌般的色澤在他掌心倏而流轉,十七個小世界同時出現在他翻轉的手掌之上,如一個又一個晶瑩的小球,再被他反手重新收入掌心。


    那需要無量山下無數靈石陣法與釋光才能苦苦維持的足足十七個小世界,竟然被他一手便能盡數掌握其中,了空大師便是想要出聲製止,也無從開口。


    渡緣道已毀,他無力也無靈石陣法再去維持這些小世界的運轉,隻能這樣眼睜睜地看著謝君知將那些小世界帶走。


    無數人都被謝君知方才翻腕時,掌心乍現的數個小世界的色澤吸引,欲要細看,卻又隻得驚鴻一瞥,然而正是如此,才更讓人忍不住再去迴憶細思。


    可如此通天手段,去細思便已經超出了許多人的境界能力,於是一時之間,竟有不少人靈氣倒轉,喉頭猩甜,險些一口血吐出。


    昆吾山宗眾人劍陣未散,見虞兮枝一劍殺了然,謝君知一劍毀般若山,再三言兩句輕描淡寫逼得渡緣道掌門了空大師道心受損,心中自然快意十足,隻覺得這五年來所憋的不甘,所受的委屈終於散盡,隻恨不得仰天大笑而去。


    易醉拍了拍手,已經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揚眉吐氣地奚落渡緣道一番,再禦劍迴宗門,然而他才張嘴,卻有一道聲音先他一步響了起來。


    “十七個小世界,你說帶走就帶走?”有人終於踩劍而來,再一揚拂塵,正是恰好在此時趕到的太虛道華慎道長,他冷笑一聲:“你說自己身上沒有妖皇,便真的沒有妖皇了?誰知道你是不是已經被那妖皇已經奪舍,否則你怎麽可能已經逍遙遊?!你搶走這十七個小世界的妖族,誰知道你是想救它們,還是有什麽別的用處?!”


    華慎道長駐足於昆吾山宗一眾人門前,眉眼帶著一如既往的刻薄,五年過去,這位道長竟然如此刻薄依舊,就連眉眼間也帶了些冷厲的意味:“要麽你在這裏,我們所有人麵前將十七個小世界中的妖族屠戮殆盡,以表明你人類的身份,要麽就將這些妖獄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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