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她已經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半張臉,縱使是黑暗中,她也有些想要遮蓋自己已經燒紅了的臉。


    謝君知顯然也有些愣住了,一時之間竟然沒有說話,他越是這樣沉默,虞兮枝的臉便越來越紅,她有些羞赧,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太不矜持了,但旋即又有些羞惱,心道自己過往看過的修仙界畫本子裏麵,上一刻表白,下一刻不就要結為道侶了嗎,自己剛才分明已經足夠有分寸的了!


    黑暗中,謝君知突然笑了一聲,他的笑聲也是溫柔的,邊笑邊握緊了掌心虞兮枝的手,再道:“我當然願意,但你不怕……我對你做些什麽嗎?”


    虞兮枝猛地睜大眼睛,震驚道:“我都要入定了,你能對我做什麽?擾人入定,天打雷劈!”


    “這裏可是妖獄,天也管不到這裏,雷也劈不到這裏。更何況,若是有雷將這裏劈開劈穿,不是正好?”謝君知輕輕摩挲了一下虞兮枝的手,意有所指道。


    虞兮枝猛地抽迴手。


    她被謝君知的話語說的有些心跳如鼓,卻又眼睛一亮:“說起來,若是我又要渡劫,劫雷會不會劈到這裏?”


    “此處靈氣如此枯竭,你要怎麽修煉渡劫?待你入定,我還要將芥子袋裏所有的妖丹靈石都堆在你身邊,說不定還會不夠用,否則,想要在這裏破境……”他似是想到了什麽,輕嗤了一聲:“老禿驢們是不會允許我們在這種地方也有所精益的。”


    虞兮枝有些沮喪地“哦”了一聲,她順著謝君知的話去盤點自己到底帶了多少妖丹靈石,冷不防身側突然有了什麽沉沉壓下來的感覺。


    虞兮枝豁然坐起身:“你……你幹什麽!”


    謝君知躺在床邊另一側,莫名其妙道:“你不是說這個床挺大的嗎?”


    虞兮枝枯坐了片刻,無法反駁,隻得重新慢慢躺了迴去。


    然而這一次的感覺卻比上次還坐臥難安。


    床確實極大,如此躺著兩個人,他們甚至連衣角都沒有碰到,然而經文陣陣,卻蓋不過兩人清淺微弱卻好似有些交疊的唿吸,另外一個人的存在感更是越來越重,重到根本無法忽略。


    虞兮枝心跳越來越快,她一動也不敢動,如此靜默了好一陣,又有些心裏癢癢。


    於是她忍不住偷偷從被子下麵探出一隻手,一寸一寸向著謝君知的方向伸過去。


    然而她的手才剛剛伸到一半,恰逢謝君知輕手輕腳翻身而起,將芥子袋中的靈石傾倒在她的另一側,於是她的手就正好觸碰到了謝君知的膝蓋上半側。


    偏偏她還有些疑惑自己碰到了什麽,忍不住想要上下摸一摸。


    謝君知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提迴來,順勢扣在了她的耳側。


    他自上而下俯身湊近虞兮枝,沉沉道:“你在摸什麽?”


    第189章 妖獄一日,人間百日。


    虞兮枝腦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她滿心滿腦中都是謝君知的那句問句,  雖然看不到謝君知的姿勢,但對方的氣息這麽湊近,她的一隻手又這樣被他壓在了枕頭上,  她甚至有些不敢想象兩人此時的姿態。


    虞兮枝心跳越來越快,再努力迴憶自己方才手指的觸感,  卻什麽也想不起來,嘴裏不由得緊張巴巴地喃喃念道:“我在摸什麽……?是哦,  我……我摸什麽呢?”


    謝君知再湊近她幾分,鼻尖輕輕抵住她的鼻尖,摩挲了一下,  他的長發如流水般傾瀉下來,  與她披散逶迤在床上的交織成一片:“是啊,你在摸什麽?”


    這個動作實在是太親昵,他靠得也實在是太近,  雖然方才親吻的時候,兩個人的距離說起來比起現在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到底……是不一樣的。


    坐著站著,和這樣一上一下的躺著,  當然不能相提並論!


    虞兮枝原本就已經燒紅的臉升溫更加厲害,  連帶著她的眼神都變得有些渙散了起來:“我……我是摸了什麽不該摸的嗎?我、我隻是……”


    隻是什麽呢?


    她剛才探出手去,  本意不過是想要試探著找到謝君知的位置,哪怕是偷偷攥住他的衣角抑或手指,好似這樣才能安心下來,再入定。


    可結果……怎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虞兮枝有苦難言,這樣“隻是”到了一半便說不下去了,  隻能緊張地睜大眼,可是睜眼閉眼都是一片黑,  她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慶幸這樣的黑暗掩飾了她的窘態,還是該遺憾自己看不清此時此刻謝君知的樣子。


    “倒也沒有什麽不該摸,隻是……”謝君知似是有些忍俊不禁般,輕笑了一聲,微微蹭了蹭她的鼻尖後,又俯身在她唇上輕觸了一下:“所以你在緊張什麽?”


    虞兮枝心道都這個姿勢、這個地點、這個氛圍了,難道還不允許她緊張一下了?


    被這樣實在有壓迫感地鉗製著,再這樣想著,虞兮枝便不免有了點羞惱,惡從膽邊來地想要用自己尚且自由的那隻手推開謝君知。


    然而她抬手,手掌觸碰的位置卻正是謝君知的心口,對方胸膛的手感和心跳一並如此傳入她的掌心,再順著她的胳膊傳入她的心裏,她竟然忍不住心頭一顫。


    這樣一猶豫,謝君知便已經用另一隻手覆蓋住了她這隻手,再一並壓到了枕頭另一側:“嗯?”


    他的聲音裏有濃濃的鼻音,末了尾音上揚,便像是帶了一把小勾子,有些喑啞,又像是帶了些不易覺察的引誘。


    虞兮枝內心有再豐富的情緒,到了嘴邊都變成了結結巴巴:“謝君知,那、那個……這樣是不是太快了?”


    “什麽太快了?”


    “就、就是,你看我們才,嗯,才嗯……沒多久,就像現在這樣,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虞兮枝坑坑巴巴道。


    “才嗯……沒多久的嗯是什麽?”謝君知頓了頓,再在她唇上親了親:“是這個嗎?”


    虞兮枝覺得單純的麵紅耳赤大約已經不足以形容現在的自己了,但她還是要硬著頭皮迴答謝君知的問題:“嗯……嗯。”


    “其實也並不是沒多久,妖獄的時間流速與外麵是不一樣的。”謝君知卻道:“譬如我們所渡過的一日,在妖獄之外,便已是百日。”


    虞兮枝猛地一驚。


    方才的些許旖旎在謝君知的這句話中悄然消失。


    她不由得開始在心底算自己到底已經在這裏多久了,可黑暗中,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被放大,她的感知仿佛也被這片黑吞噬,更何況,修士本就沒有饑餓感,所以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這裏渡過了一個時辰,還是一日,抑或其實已經好幾日。


    可無論是一個時辰,還是一日,外界都已經瞬息過去了數日,甚至數百日。


    她慢慢道:“那等到我們出去……外麵是否已經滄海桑田,甚至……”


    她甚至有些不敢繼續往下想。


    便是修士們的生命長若無垠,但也終究有個若字,修為的上限決定了壽命的上限,更何況,盤桓在所有修士頭上的陰影,始終是六十年一次的甲子之戰。


    若是她在此處被關太久,久到甲子之戰來了又去,去了又來,那麽,她認識的人還會剩下多少?她的阿兄……又是否還能等到她出來的那一日?


    ……


    懷筠真君還要繼續舉步,卻已經有一道太虛道的道意從數百裏之外瞬息而至,再硬生生攔在了他的麵前!


    華慎道長手中的拂塵上還有許多道意,他冷笑一聲,聲音尖利道:“莫不是我等再晚來一瞬,懷筠真君便真的要踏平這渡緣道的無量山了?!昆吾掌門難道不怕,若是此處釋光真的散去,平白折了昆吾的氣數嗎?!”


    若是隻有他一人,懷筠真君自然一劍以斬之,再嗤笑著繼續向前去。


    然而華慎道長所說,卻是“我等”。


    虞寺微微眯眼,隻見不遠處雲霧翻滾,華慎道長身後,竟然有其他各派的掌門與長老齊齊而來!


    除卻西湖天竺的嵐綺禦主不願參與此事,而西雅樓與白雨齋兩派這邊,雖然虞兮枝已經自辭宗門,昔日卻到底有許多情分。


    然而三派的掌門不願來此,卻不代表每個門派之中所有人都持相同的意見,於是人群之中,卻也有穿著這幾派道服的長老與弟子列於其中。


    此前眾人自比劍穀四散而去,未曾想到竟然不過大半日,又在此聚首。


    然而彼時此時,卻竟然已經滄桑巨變,昨日種種,便如昨日之死,此時再見,竟然便已經成了真正的對立之勢。


    已經熄滅的山頭上,有渡緣道山主沉聲道:“渡緣道或許確實無法擋住懷筠掌門的昆吾劍,但若是再加上五派三道中其他幾派幾道呢?”


    一聲佛偈沉沉響起,了空大師眼帶慈悲,雙手合十道:“懷筠真君,迴頭是岸。”


    易醉深吸一口氣。


    懷筠真君一人一劍站於最前,按理來說,此等場麵本應沒有他說話的份,但此時此刻,他已經忍到了極致,也實在是忍不住了。


    “我迴你三舅姥爺的頭!我迴個鬼!”易醉氣極反笑:“要我現在停下可以,先拿般若山山主的頭來見!你們這群禿驢,口口聲聲說著已經將般若山逐出門派,打為異端,結果到頭來竟然與你們口中的異端合作,此番做派,真是讓人虛偽又惡心至極!”


    “貧僧的頭若是能讓易施主止怒,易施主盡管來拿。”一道聲音遙遙響起,有黑影隱約出現於雲端彼方,渡緣道外數十裏之處。


    既然被真正逐出了渡緣道,般若山山主便再也無法迴到渡緣道,隻能這樣遙遙看著。


    黑影遮蔽了他的身形,他卻依然躬身一禮:“另外,易施主誤會了一件事。渡緣道是渡緣道,般若山是般若山,渡緣道有渡緣道想要做的事,般若山也有般若山要做的事,而這兩件事雖然或許出發點一樣,都是想要這天下更好,但手段卻大相徑庭。”


    “渡緣道要鎮壓妖皇於無量山下,永生永世不見天日,要這世間維持現狀。但我般若山不同,我般若山想要改變現狀,想要將時刻懸在我修仙界頭上的那柄劍移開,想要世間再無所謂甲子之戰。”黑影露在外麵的那隻手上的菩提珠少了幾顆,他好似也不以為意,便這樣轉著一串有些殘缺的菩提珠。


    他徑直說了下去:“了空師兄真是下得一手好棋,便是知道我般若山做了什麽,知道我的徒兒長泓扮做渡緣道的僧人潛入比劍穀,在比劍穀下設了如此大陣,也按捺不動,甚至寧可犧牲入八意蓮花塔的弟子們的性命,也要從我手中將謝君知截胡再壓入無量山下。”


    他邊說,邊用嘴模擬出了鼓掌的聲音,再道:“了空師兄,好算計,好算計啊。”


    了空大師眼中帶了慈悲之色,他長歎一聲:“了然,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竟然還懷此執念,迴頭是岸啊。”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隻會說迴頭是岸這幾個字。”般若山山主了然似是聽到了什麽極為可笑的事情,他長笑出聲,語氣再倏而冰冷起來:“――把謝君知交給我!”


    “口出狂言!”華慎道長一甩拂塵,出口喝道:“想要開無量山,先從老道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氣氛如此劍拔弩張,三方鼎立,卻沒有人敢真正再出手。


    黑影中的般若山山主散發出了大宗師大圓滿的氣息,顯然此前在圍攻昆吾之時,不過是調虎離山的佯攻罷了,而此時他所展露出的,才是他的真正境界。


    若是懷筠真君再如此不留餘力地出劍,一旦力竭,等待他的,或許便是般若山山主的黃雀在後。


    而對於般若山山主來說,也有同樣的問題。


    至於渡緣道一方,若是對手隻有昆吾一派,這樣幾派幾道加起來,自然也有一戰之力,但若是再加上般若山一脈呢?


    更何況,又有誰想要在此真正拚個你死我活呢?


    三方竟然便如此僵持在了渡緣道上空。


    虞寺深吸一口氣,他捏了捏劍柄,到底還是認真向著了空大師的方向一禮,再道:“請問了空大師,妖獄的第十八層到底是什麽?我阿妹……到底要受什麽折磨?”


    “不過是一片絕對極黑而已。”了空大師如實而言:“想來有謝施主的陪伴,或許也並不多麽難度過。隻是諸位除非能入逍遙遊再通天,真正與這天這地同壽,大約再也見不到這兩位了。”


    虞寺眼瞳微縮,心中終於忍不住罵了一聲禿驢,心道這群狗禿驢難道真的想要將他們關押至死嗎?


    卻聽了空大師繼續道:“妖獄一日,人間百日,他們有無數年歲可以度過,我等又是否有數百倍於他們的壽數?”


    虞寺握劍的手猛地一顫。


    他有些茫然,心道這妖獄真是好生奇怪,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但他來不及仔細思考,心頭便有了真正無邊的怒火!


    這位昆吾山宗的大師兄長袖一擺,旋身席地而坐,再朗聲道:“既然如此,我阿妹一日不出無量山,我虞寺便叨擾渡緣道一日,我倒要看看,是了空大師先行圓寂,還是我虞寺先入逍遙遊!”


    ――竟是沒有因為了空大師的此番話語而產生任何的退縮!


    他身後,千崖峰眾人互相對視一眼,也一並拂袖於虛空席地而坐!


    第190章 那柄瀟雨劍。


    如此倏而洶湧而出的許多擔心與疑惑逐漸沉澱後,  卻有更多的疑問逐漸湧現在了虞兮枝心頭。


    她又重新迴想了一遍謝君知方才所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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