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兮枝又看了一眼不遠處擂台上的程洛岑,少年正與對手酣戰至半晌,頗有點難分上下的樣子,細看的話,程洛岑好似又占了些上風,若是這場贏了,想來也能進入下一輪比賽。


    總之,是對此時此刻夏亦瑤的境地毫無所感,一無所知。


    她的目光再重新移到手中的碎劍片上。


    那斷裂的劍身上,還有殘留的太清望月劍意,但那劍意卻並沒有刺破她的肌膚,她竟然從那碎開的劍身上感受到了一點疲憊和倦怠,又感覺好似有清風在自己的手指纏繞半圈。


    “瀟雨?”虞兮枝若有所感,輕聲念出了手中斷劍的名字。


    瀟雨既是名劍,便有劍靈,然而夏亦瑤久久尋不到^羽,身體每況愈下,瀟雨劍靈自然也越來越長久地陷入沉睡之中。


    這種沉睡與在劍塚之中無人問津之時的沉睡並不相同。


    劍塚中有無數英魂之劍,劍風再盛,劍意再烈,對所有長麵於此的劍來說,都宛如溫養他們的溫床,它睡在其中,隻覺得好似在靜謐之鄉,雖然不知^羽在何處,卻也並不心慌。


    然而隨著夏亦瑤將它取出後,它竟是從未真正休憩過一瞬。


    它未迴應夏亦瑤時,就仿佛在業海之中沉淪。


    雖然從未明說過,但它總是有些看不慣夏亦瑤日常的一些行事風格。


    原本作為劍靈,


    此時此刻,它終於解脫,竟然感到了些釋然。


    又或者說,方才虞兮枝那一劍斬落時,它看到那樣的劍光,突然覺得,如若這便是自己的末路,倒也不錯。


    隻是可惜,直到此刻,它竟然也未見過一次^羽。


    不見便也不見了。


    有些遺憾又如何,劍靈雖可萬古長存,卻也有些無趣。


    瀟雨劍靈這樣想著,有些想要謝謝虞兮枝的這一劍,恰巧虞兮枝這樣撿起了它,它便纏繞在它的手指上,再想要去向煙霄致意。


    煙霄上還有纏繞的的劍氣,劍身比尋常的劍更薄一些,卻竟然沒有劍靈。


    然而沒有劍靈,並不代表劍沒有靈氣。


    此刻感受到有劍靈如此而來,煙霄顯然心生喜悅,在虞兮枝手中微微震顫。


    瀟雨觸碰到煙霄的一瞬,虞兮枝隻覺得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順著劍身而來,下一瞬,竟然有一道柔和的女聲直接在她腦中響起。


    “你……能聽到我說話?”那聲音顯然和她一樣驚異:“可、可我明明是瀟雨劍的劍靈,為何……”


    虞兮枝從沒遇見過這種情況,愣了愣,才試探著送了一縷神識在煙霄劍上,再傳音過去:“你、你好?”


    她這邊與瀟雨劍麵麵相覷,那邊夏亦瑤好似終於從這漫長的錯愕中迴過神來。


    又或者說,本命劍碎,她自然也受到了波及,此刻終於實在難忍,一口心頭血噴了出來,臉色倏然頹敗下去。


    少女神色有些木然,就這樣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再一片一片默不作聲地將散落滿地的劍身殘片收拾起來,最後再抬頭看向虞兮枝:“二師姐,可否將我的那片本命劍還給我?”


    這不是什麽過分的要求,虞兮枝本也沒想要這碎片做什麽,隻是心中五味陳雜,感慨萬分,這才無意識中撿起了這碎片。


    夏亦瑤開口,她自然將那劍片遞了迴去。


    瀟雨劍上的劍氣已經散去,卻也到底極利,方才虞兮枝這樣撿起劍片時,無事發生,反而虞兮枝遞迴去時,夏亦瑤的手指卻被深深劃傷。


    有血順著她的手指簌簌而下,她垂眸看了片刻,突然低笑了一聲:“連你都要來割破我嗎?”


    瀟雨劍靈下意識道:“不是我!”


    虞兮枝疑惑道:“……誒不是,我劍都還迴去了,你怎麽還在?”


    “……是啊,我怎麽還在?”瀟雨劍靈也愣了愣。


    夏亦瑤對虞兮枝和瀟雨劍靈的對話一無所知,她這樣自嘲般笑完,這才抱著一把碎片,慢慢起身,再向著台下的方向走去。


    走到台邊的時候,她突然頓住了腳步。


    “二師姐,請你一定要一直這麽強下去。”她突然開口道。


    夏亦瑤的聲音不複平日裏的嬌柔,甚至還有些沙啞,聽起來卻竟然順耳了許多,她方才還有些佝僂著身子,說話時,卻已經重新如平時一般挺直了背脊。


    “這樣的話,劈碎我劍的人,便是昆吾山宗最強的人,我不丟臉。”夏亦瑤繼續道:“我這個人最要麵子了,想必二師姐早就知道這件事。”


    虞兮枝看著她的背影,終於微微一笑:“是,我知道。”


    夏亦瑤似是還有許多話要說,卻又到底沒說出口,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天邊。


    酉時將近,雲如薄霧,天邊也有瑰色乍現。


    “夕陽真美啊。”


    言罷,少女一躍而下比劍台,再徑直向前走去。


    許多人都看到了她被碎劍的一幕,便是高天之上的懷筠真君都忍不住微微捏了座椅一下,那座椅不過普通材質,哪裏經得起一位真君心情激蕩下的力道,便要化作齏粉。


    但既然是真君,便硬生生搶在椅子化末前,又將座椅恢複如初。


    他的動作已經足夠快,麵上看去也毫無波瀾,但高天之上,又有誰不是真君呢?


    其餘七人多少都注意到了這一瞬的變故,卻又極有默契地各自移開目光,便是此前不知道這少女是誰,此刻大家心中也都有了數,再心道一句,懷筠真君竟敢如此燈下黑地將自己的私生女帶在身邊,還安然無恙地養到了如此年齡,真是……藝高人膽大。


    虞兮枝終於緩緩舒出一口氣。


    與夏亦瑤對戰這一場,實際上並不比她與李勝意對戰時更難,但對她來說,卻精神始終緊繃,出山有木兮那一劍時,更是毫無保留,生怕有任何意外出現。


    此刻終於塵埃落定,她有些忐忑的心跳慢慢平複,便順勢這樣盤腿坐在了比劍台正中,隻等酉時真正到來。


    ……順便和瀟雨劍靈談談心。


    “所以你也不知道你為什麽在我的煙霄劍上?”虞兮枝疑惑道。


    “我生來便從未離開過瀟雨劍,也沒探過別的劍,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能和別的劍共存……”瀟雨劍靈顯然也是一頭霧水:“你還有別的劍嗎?不然我也試試看?”


    虞兮枝自然也有,她依言拿出來,瀟雨一一試過,再疑惑搖頭:“都不行,還有更好的劍嗎?”


    “……沒有了。”虞兮枝莫名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鄙視,她默默收起這些劍,再看向剛剛一劍遊龍再落地的易醉:“你看他的劍怎麽樣?不如一會兒也試試?”


    瀟雨劍聲音中滿是嫌棄:“我為什麽要去一個臭男人的劍上?”


    虞兮枝語塞,於是轉向江重黎:“江師姐的劍呢?”


    瀟雨仔細看了一眼,挑剔道:“那劍上有符意,我不喜歡,不去。”


    虞兮枝:“……”


    “雲卓的劍呢?你看,寬闊又平整,也可以試試看?”虞兮枝有些頭疼道。


    “嘶――重劍還是算了,不符合我的審美。”瀟雨劍靈倒吸一口冷氣,毫不掩飾口氣中的嫌棄。


    頓了頓,它似是自己也感覺到了自己挑三揀四事情有點多,卻又說不出道歉的話,頓了頓,突然靈光一閃道:“事已至此,看起來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什麽改變了,不如……不然……”


    它有些支吾了片刻,終於說出了完整的想法:“那個,你缺劍靈嗎?你看我怎麽樣?煙霄看起來也挺喜歡我,不行我改個名叫煙霄也……也不是不可以?”


    第160章 聲名盛。


    虞兮枝沒有立刻迴答瀟雨熱切的自薦。


    她的顧慮還蠻多的。


    不僅僅是瀟雨本應是屬於原書女主的劍靈,  也不知若是歸了她,會不會引發什麽連鎖效應。


    且它還有個伴侶劍名叫^羽,而^羽劍此時此刻還不知在哪個秘境裏沉睡,  若是瀟雨真的成了自己的劍靈,萬一她也和夏亦瑤一樣,  會飽受雌雄雙劍分離的痛苦怎麽辦?


    更何況,煙霄難道就一定不會孕育出劍靈嗎?就算不能,  萬一還要繼承瀟雨與^羽的羈絆,自己這麽草率地為煙霄找了對劍,煙霄會同意嗎?


    又如果,  ^羽被陌生人拿到了呢?難道她還要去為了本命劍,  而去專門與那人練習雙劍合璧?


    虞兮枝一想,自己就已經先腳趾扣地地尷尬起來了!


    除此之外,她心底還總覺得有些奇怪。


    這麽一會兒時間裏,  她遇見的蹊蹺之事好像有些頗多。


    雖說是在比劍台上,大家血性上來,  殺紅了眼的時候,或許會相應地失去一點理智,  但她覺得,  總有哪裏不對。


    無論是李勝意竟然要用出玉石俱碎的一劍,  還是她阿兄虞寺方才竟然好似難以收住那一劍,又或者此刻瀟雨如此熱切的建議。


    單獨拿出來任何一件,其實都還挺正常的,但這樣湊在一起,就露出了點奇特的意味。


    她覺得李勝意本不應是會做出這樣事的人,  虞寺也不是會衝動至此的人,如此推測,  瀟雨劍靈此時所說的話……會不會也並非出自於它的本心呢?


    畢竟,她在方才碎了瀟雨劍時,分明感受到了從劍身傳來的、帶著劍靈意誌的解脫之意。


    有著這樣向死而生意誌的劍靈,會如此快地忘記之前劍身碎的事情,而熱切地向她自薦嗎?


    她下意識環視四周。


    天邊夕陽之色終於大盛,比劍穀的晚霞好似每一日都無比瑰麗,而當這樣的玫瑰薄紫色籠罩天際時,便是無人提醒酉時,滿比劍穀的人也都知道,時辰已到。


    虞兮枝也不知自己在看什麽,但她的目光這樣仔細掃過,便已經數出,此刻末了之時,留在台上的各門派弟子數量並不十分平均。


    昆吾山宗除了她之外,還有虞寺、易醉、程洛岑、雲卓和江重黎六人尚在,而西雅樓和白雨齋除卻他們各自的大師兄大師姐之外,西雅樓那對雙胞胎俱唇角帶血地站在台上,還有一位虞兮枝有些眼熟、卻一時之間想不起名字的師妹還在,白雨齋也還有其他三位弟子在。


    這三個門派便已足足占據了十四個名額,其餘十六個擂台上,光腦殼的僧人竟然占了足足五人,其餘四個門派除了西湖天竺之外,恰各自還有三人在台上,而音修在這種近身戰的擂台上,到底有些吃虧,是以此刻也隻剩下了兩人。


    許是光頭實在有些閃亮,又許是虞兮枝還是心懷芥蒂,她不由得稍微皺了皺眉,心道渡緣道的這些僧人們難道竟然戰鬥力這麽強?


    此前怎麽沒有聽說過?


    念經難道能讓人變強?


    這樣的想法在虞兮枝腦中一轉而過,下一刻,天心鈴便在懷筠真君手中搖晃響起,又有西湖天竺嵐綺禦主素手起琴音。


    於是如此擂台賽一整天的疲憊都被撫平,原本頗有些渾渾噩噩的道心更是一片清明,就連渡緣道那位了空大師都放開了小世界,讓其中道心受損的本海僧人也不要錯過此時此刻的琴音。


    懷筠真君再一抬手,於是此前一直被悄然遮蔽了些許的石碑上的雲霧散去。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被石碑上的內容吸引,大家都在找自己名字的位置,又或者在找到了自己後,再去找相熟的人抑或死對頭的名字。


    試劍台上站到此刻最後的三十名弟子自然高居前排,齊齊都在伏天下榜上。而他們之後,卻也有不少弟子的排名發生了變化,那都是在試劍台上向著其他弟子發起了挑戰之人。


    如此一來,有人看到自己的名次到了讓自己滿意的地方,不由得輕舒一口氣,自然也有人皺眉不展,顯然是對自己下降的名次頗為不滿。


    而站在台上的三十人,自然而然是從上往下看的。


    卻見伏天下前十的位置稍有變化,多了幾個渡緣道僧人的法號,然而榜首第一,卻依然是那三個好似永遠都不會變的字。


    虞兮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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