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阿兄喜歡的是風小師妹,他們雖然並非同一宗門,算來卻也總是平輩師兄妹,這份喜歡自然坦坦蕩蕩。


    但她心中所想的那個人……卻是那個獨身一人守在劍塚、一人一劍名滿天下的昆吾小師叔啊。


    她真的能坦蕩嗎?


    劍舟終於落地,沈燁等人早就各自等在了前方,與自家宗門的掌門見禮,再言簡意賅說幾句這幾日情況,旋即展示一番此刻比劍穀被清理結束後的樣子,再引宗門中人去各自的客棧休息。


    走過許多虛禮,掌門聚首時,再寒暄幾句,此間氣氛活絡起來,便自然有在秘境中相熟的各門派弟子互相見禮問好,再勾肩搭背地閑聊起來。


    便見一襲紅衣穿過層層人群,自以為自己貓著腰十分隱蔽,實則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悄然落在她身上。


    有從未見過她,卻早聞大名,想要一睹這位據說是修仙界最美小師妹風采的,也有聽聞了她與虞寺那些緋聞後,有些許探究地想要一看究竟的。


    是以風晚行自認偷偷摸摸,實則實在是高調無比地這樣一路從西湖天竺的隊列裏,一溜煙跑到了昆吾山宗的隊列中。


    她每天都有和虞寺用傳訊符聊天,好似有說不盡的話,什麽都想要分享給他聽,也早就想好了見到他要說什麽,可是等到像現在這樣真的見到了,風晚行卻將自己想說的全都忘了,隻這樣看著虞寺,帶了點傻氣地笑彎了眼。


    風晚行的笑容太過純粹,修士之間本無太多男女大防,風氣實則十分開放,於是虞寺便也笑了,再衝她伸出手。


    他這樣坦然,動作也這樣自然,風晚行本來停在他一丈之處,便是怕他有所顧及,畢竟她喜歡虞寺的事情,她自認為天上地下應當早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是以見到虞寺這樣時,風晚行心中的喜悅更盛,眼睛更亮,再上前幾步,撲入虞寺懷裏,勾住他的脖子,再脆生生地說了一句:“虞寺哥哥,我想你啦。”


    虞兮枝覺得自己這樣盯著她不太好,又有點想要掩飾自己心情般,移開眼,便見到黃梨竟也微微羞澀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再從懷裏掏出了用油紙包得漂漂亮亮的玫瑰餅,緋紅著臉遞了過去。


    虞兮枝:“……”


    “明明是秋天,看起來卻如此春意盎然。”易醉抱胸站在她身邊,再莫名帶了點嫌棄地看了看虞兮枝,在她開口前便截斷了她的話:“可別說你和我感同身受,我們不一樣的。”


    虞兮枝欲言又止,卻聽易醉又歎了口氣:“看到大師兄看風晚行的眼神了嗎?”


    虞兮枝心中一動,心道自己或許可以問問易醉,看看她的感覺是真是假。


    隻是這個問題還挺難開口,她醞釀了一下,卻還沒想好要怎麽問。


    然而聽不用她問,易醉的聲音已經加重了嫌棄,複又想了起來:“那眼神,嘖嘖,簡直就和小師叔看你的時候一模一樣,所以你們什麽時候也能像他們一樣正大光明點兒?”


    虞兮枝愣住。


    她覺得自己腦中有什麽轟然炸開。


    方才跳得已經極快的心,竟然還能跳得更快一些。


    她慢慢轉過頭,看向易醉:“你……你說什麽?”


    易醉被她亮亮的眼睛嚇了一跳,下意識道:“什麽我說什麽?我說你和小師叔什麽時候……”


    “不,前一句。”虞兮枝卻打斷了他,急急道:“小師叔看我的時候……怎麽了?”


    “就和現在的大師兄一樣,散發著戀愛的酸臭啊。”易醉自然而然地冒出了這句心裏話,旋即又飛快捂住嘴:“你可千萬別告訴小師叔我說過這句話啊,戀愛怎麽會酸臭呢?戀愛可好了,我也可想拉手手抱抱親親舉高高了呢!我、我也想酸臭的,沒有看不起酸臭的意思!”


    他說完這句,頓時悲從心起,歎了口氣,想走,卻被虞兮枝一把拉住了袖子。


    “你再說一遍。”虞兮枝咬著下唇,定定看著他。


    “說什麽?”易醉愣了愣。


    下一刻,他便看到了虞兮枝惴惴又帶著些期待的眼眸:“就、就是前一句……!”


    易醉這樣怔然了片刻,慢慢反應過來了什麽,神色古怪道:“那個,二師姐……難道你們……日常出入對方房間,時不時拉個手手,再去後山對月練劍一消失就幾個月,吃火鍋還能給他喂綿糖糕等等等等之後……”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不可置信道:“你還沒看出來,小師叔有多喜歡你?”


    虞兮枝有些茫然,她看著易醉一字一句,聽著易醉一聲一頓,分明每個字都清清楚楚,可連在一起,她卻不確定自己聽到的,是否就是自己理解的那個意思。


    心底仿佛已經有巨大的喜悅泡泡一點一點湧了出來,在本來就並不多麽平靜的湖麵一下一下破裂開來,再有一連串的聲響迭起。


    虞兮枝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她明明想笑,眨眼的時候卻覺得視線有點濕潤。


    她有些無措,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怎麽了,卻聽到易醉有些驚慌失措的聲音響起:“g,不是,等等,你怎麽哭了?可不是我惹哭你的啊,和我沒關係的啊!怎麽小師叔喜歡你,你還哭起來了?這不對勁啊,二師姐?二師姐,你醒醒,這不是個高興的事情嗎?你、你別哭啊!”


    此刻所有人都鬧鬧哄哄,竟然一時之間無人注意到這個角落,有少女蹲下身,用袖子使勁擦著自己眼眶裏冒出來的眼淚,一隻手卻還沒有鬆開麵前少年的袖子。


    於是易醉不得不隨著她一起蹲下來,再手足無措地開始找手帕,還沒找到,卻見虞兮枝已經自己撈出來了一條有點眼熟的素色手帕,用力將眼淚擦幹淨。


    她的聲音因為這份哽咽而鼻音很濃,眼眶和鼻尖更是一並通紅,但她似乎顧不得自己現在看起來有多狼狽,就這樣看著易醉,有些結巴道:“你、你再說一遍。”


    易醉沉默片刻,似是終於明白了什麽。


    他接過虞兮枝手中的手帕,抖開看了看,明白了這份眼熟是從何而來,心中歎息一聲,再疊好,抬手幫她擦了擦眼角沁出的眼淚,斂了臉上的神色,認真鄭重道:“二師姐,隻要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小師叔喜歡你。”


    “在紫淵峰試劍台上,他不願意你去西雅樓或是白雨齋,所以親自來問你要不要去千崖峰,他為了你而容忍了我們其他所有人的存在,他教你劍,帶你進六十六劍洞,親手拉你入劍塚,為你挑劍磨劍,做了小知知紙符人給你,對了,他還寫了一道枝字符。”


    易醉苦笑一聲:“這世上哪有什麽字符,隻是他為了掩飾自己的喜歡,便要將你以為的事情兌現,所以硬生生創造出來了一道枝字符。”


    “你還沒看出來嗎?那不是十裏孤林的小樹枝,而是虞兮枝的枝。”


    第145章 “隻是看看。”


    比劍穀周圍有十八個村子,  每個村子原本各有其名,這樣聚集在一起,有的地方幾乎已經有了縣鎮的規模,  卻依然保持著村的行政區劃和名稱,但也慢慢向著中心村落靠攏,  並且改了名字。


    比如平萊村周圍的三五個村落,原本都各有其名,  而現在則分別被稱為平萊上村,平萊下村和平萊外村。


    被這幾個村子圍繞其中的,便是昆吾山宗所暫住的那處平萊客棧所在的平萊村。


    昆吾弟子一眾人走在平萊村中心的青石板路上,  總覺得有幾分眼熟。


    卻聽沈燁娓娓道來:“當初各個宗門都分別派了人來建設比劍穀,  平萊村這一片區,恰是我昆吾前輩的手筆,想來這位前輩或許是罹雲郡出身,  因而參考了許多罹雲郡的”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這份眼熟原來來自於此,  這裏可不就像是縮小版的罹雲郡嗎?


    轉過一條街,竟然還有一家麵館的平萊分店。


    黃梨見到熟悉的招牌,  不由得眼睛一亮,  心道不知此處手藝是否能與罹雲郡的一家麵館比肩,  晚點若是無事,他便來嚐嚐。若是不甚可口,待客人離開後,他就借了廚房,做麵給大家吃。


    ……嗯,  順便也可以問問書院師妹要不要來吃。


    也不知道九宮書院所選的客棧離這裏遠不遠。


    要是也像西湖天竺一樣,就住在平萊村隔壁的平萊上村就好了。


    黃梨邊想,  邊偷偷看了一眼虞兮枝,再掃了一眼易醉,旋即飛快收迴目光。


    要說膽子大,還是易醉師兄天下第一,居然敢把二師姐惹哭,等到迴千崖峰,恐怕小師叔要把易醉扔去某個劍洞好好反思一番。


    程洛岑更是目不斜視,卻又巧妙地走在虞兮枝身前幾步的位置,正好可以將其他人無意中投過來的目光擋住,不讓他們看出虞兮枝的些許異樣。


    平萊客棧便在一家麵館平萊分店的隔壁。


    客棧占地極大,足夠昆吾山宗這許多弟子一並住下。


    但縱使如此,除了懷筠真君一人一間之外,其他弟子都要或兩人一間,或四人一間分配來住,就如同在九宮書院那次一樣。


    男舍與女舍自然是分開的,隻是此次來的弟子中,男弟子稍多了一些,於是原本的男左女右格局中,右側也隔出來了一些男弟子的寢舍,而這幾間便分給了千崖峰和琉光峰的幾位男弟子。


    而他們的隔壁便是虞兮枝和江重黎兩人的寢舍。


    不得不說,沈燁的安排還是十分用心的。


    雖說江重黎和虞兮枝對於自己峰頭的師弟們的品性都很放心,但難免其他峰有不熟悉的師妹,有江重黎江大師姐在隔壁,又有哪個琉光峰的弟子敢輕舉妄動,同理,虞兮枝虞二師姐坐鎮此處,千崖峰自然也乖順無比。


    房間陳設顯然也是提前布置過的,兩張床各立於左右牆邊,中間一扇屏風將空間大半,再有一張桌子隔開另一半,白日裏可將屏風收起,到了夜間,拉上屏風,除了會有些的聲音之外,倒也與單人寢舍無異。


    江重黎進了房間後,便直奔桌邊,放了一應符紙符筆和符墨在上麵,再審視屏風一番,沾墨提筆,在六麵的屏風上刷刷落筆。


    虞兮枝托腮坐在床邊,看著江重黎落墨急揮,屏風卻還是君子六藝的普通屏風,若是別人看來,隻會覺得江重黎的筆怎麽畫不出墨,難道是對著空氣亂劃。


    但虞兮枝既然也是符修,自然能看出,江大師姐這寥寥幾筆,便給這個房間上了重重結界,再繚繞了許多符意在其中,若是有人擅闖,便是一步一炸,連續三炸後,若來者依然要向前,便連這房子一起炸了。


    如此布置一番,江重黎這才滿意落筆,迴頭看向虞兮枝,正要說什麽,卻先看到了她微紅的眼睛,不由得一愣:“我的符意刺到你了?不應該啊,還是你被我這炸天符嚇到了?”


    虞兮枝便是有再多的心緒,也被江重黎這兩句驅散而去,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符?炸天符?”


    “嗯。”江重黎絲毫不覺得這名字有什麽問題,拍了拍手,將那隻濟聞真人寶貝無比的太微符筆隨手向桌子上一拋:“誰敢闖這裏,保證丫的被炸到天上。”


    虞兮枝看著雙手叉腰氣勢洶洶的江重黎,覺得這位師姐路子很野。


    路子很野,符意也很野。


    野到讓人興致勃勃,也有些手癢癢。


    江重黎這樣一打岔,虞兮枝也忘了剛才的情緒和心事重重,一時興起,也拿了天照筆出來:“那我也來添油加醋一番,可能借師姐符墨一用?”


    江重黎眼睛一亮,她看著虞兮枝手中的筆:“你給我看看你的筆,我就給你借我的墨。”


    兩個人在房間裏即興創作,符意與符意碰撞在半空中,江重黎既然用了她的天照筆,虞兮枝便也不客氣地抓了太微符筆試了試。


    兩個人在房間裏不亦樂乎,兩邊隔壁的師弟師妹們卻都有些莫名坐立不安,不自覺地默默遠離與她們房間相隔的那堵牆,總覺得那間房子裏好似在醞釀什麽可怕的事情。


    眾人都想要敲門去看看一二,然而師弟們自然不敢,師妹們也不敢,是以兩邊的人竟然不約而同邁出了房門,借口要去月下練劍,出了客棧的們,再雙雙在客棧後的小院子裏萍水相逢。


    黃梨便住在虞兮枝隔壁,他與那位琉光峰名叫曹河的師弟不太熟,他也不是會主動搭話的性格,眼看對方似乎也無意理睬自己,便自行去了一家麵館嚐麵。


    曹河當然感到了隔壁莫名危險逼人的符意,再想到江大師姐昔日裏在琉光峰的戰績,隻覺得自己跑出來無疑是明智之舉,而在此花前月下,還能見到兩位師妹,竟然似乎也不錯。


    兩位師妹中,一位便是紀家大小姐紀香桃,另一位則是同樣來自琉光峰的孫甜兒。


    紀香桃顯然對孫甜兒拉著她出來的舉措有些不滿,人都走到庭院中了,卻還在說:“孫甜兒你這樣不就等於你怕了嗎?咱們劍修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露怯的!便是有怯,也要藏在心底!”


    孫甜兒“哦”了一聲,然後道:“那你自己迴去吧。”


    紀香桃語塞,她不懂符,卻知道什麽是殺意。雖然那殺意不是衝著她來的,但卻莫名十分危險。


    曹河沒想到兩位師妹裏,有一位是相熟的孫師妹,另一位赫然便是他心儀許久的那位紀家大小姐。


    少年醞釀片刻情緒,鼓足勇氣,便要上前開口。


    卻聽到一道溫潤聲音先於他開口道:“幾位仙子怎麽這麽晚還不去歇息,如果楚某沒記錯,明日便是比劍大會了吧?”


    屋簷高牆上懸著昏黃燈籠,灑下一片光暈,又有月色影影,而出聲那人,恰站在一半明亮一半陰影之中,那人眉眼並不多麽出彩,但這樣開口抬眸時,他的五官便好似被這樣的光彩點亮,變得生動奪目了起來。


    “你是誰?”紀香桃在一瞬間有被那樣的五官驚豔到,所以紀大小姐竟然先開口搭理了一句。


    “在下是這間平萊客棧的掌櫃。”紫衣常服的青年向前一步,便從那陰影下走了出來,再向紀香桃和孫甜兒一禮:“若是兩位仙子住得有什麽不習慣的地方,也可以告訴楚某。”


    “不習慣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紀香桃高傲地笑了一聲,這樣故意接近她的人實在是太多,是以她自覺一眼就看穿了對方的意圖,語氣自然也帶了幾分刁難:“我睡時要點磐華沉水香,房間裏要有南海鮫珠替代現在的靈石燈,屏風也要換成八開的小葉紫檀,上麵要帶白雨齋前任齋主畫的符。暫且就先這麽多吧,如果還能想起來什麽,以後再跟你說吧。”


    她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地掃了站在那兒的楚扶一眼,卻見青年聽她一連串地說出這些價值連城的難尋之物,卻依然眉眼沉靜,麵上帶笑,又覺得有些無趣。


    這種小村子裏的掌櫃,怕是連自己說的是什麽都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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