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我一個人嗎?”虞兮枝看向他,眼中難以避免地帶上了些惶然。


    虞寺不知道她在找誰,隻應道:“此城有五派三道弟子共計五十九人,重傷四人,輕傷三人,無人死亡。若是除你之外,還有別人突然來到這裏,一定會有人來告知我。所以……”


    他沒有說完,虞兮枝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隻有她一人突然出現在了此處。


    若是沒有那個長泓和尚幹擾,她本就應該在此處,與虞寺等人並肩殺這一城的妖。


    謝君知一劍劈碎那定天鈴,於是廖鏡城的秘境隨之碎裂,她迴到了此處應走的正軌。


    可是謝君知呢?


    他是被困在了那個秘境中,隻送了她出來,還是因為他是紙符人,所以在一劍燃盡耗盡了滿身靈氣後,便自然消隕?


    那個長泓和尚呢?


    是一並隕落了,還是她所見,也不過是個分身虛影?


    虞兮枝不知道,卻也無人可問。


    她分明像是從妖皇劍下逃生,生死一線,重迴人間,可她卻絲毫生不出半分欣喜。


    大知知不過是紙符人而已,便是她這樣傾注了自己滿身靈氣而去,到底承載有限,上限也不過結丹修為,便是劍意能到化神甚至大宗師,若是留下來獨對大宗師,也難以有勝算。


    虞兮枝不想拋下他,然而此時此刻,已經是這樣猝不及防的結果,她就算再難以接受,也隻能不斷想些自我安慰的話語。


    不過是灌注了靈氣的紙符人而已,紙符人消融,本體理應不會受太重的傷,便是謝君知有兩分神魂在其中,神魂受損,理論上來說,吃些靈藥倒也不會太難恢複……


    念及至此,虞兮枝終於心情稍定。


    隻是縱使這樣想,她到底心情依然沉沉,難免去想謝君知站在她麵前擋住妖皇的背影,去想他為自己覓得的一線生機。


    左右按照虞寺的說法,還有不到兩日,便是秘境關閉之時,看來她在那廖鏡城的秘境中看了許多日時光的同時,時間並未徹底凝固。


    等出了秘境,她再向千崖峰傳音,若是還要在九宮書院耽擱時間,她便先禦劍迴昆吾。


    她正這樣想著,忽聞琵琶聲起。


    風晚行的準備工作顯然也做得極為充分,便是這樣秘境廝殺中的二十八日過去,她的紅衣卻也依然烈豔漂亮,顯然好似芥子袋中也放了一模一樣的十件衣服。


    虞兮枝這樣好奇,便也下意識這樣問了。


    經過這大半個月的廝殺,風晚行臉上雖然有疲憊之色,雙眸卻是極亮,更不會像是剛入秘境那般,因為對敵經驗不足而險些被妖獸擊中。


    音修其實本不弱,隻是殺敵當然不如劍修那麽直接,便顯得戰力稍弱了些,但此時此刻,風晚行手中嘈嘈切切,四弦掃輪,聲如金戈鐵馬,音氣更宛有實質般向前切割而去!


    便是這一片空間之中,凡是能聽到這琴聲的妖獸,都難逃被這音韻震裂心神。


    風晚行輕描淡寫地揮出殺傷力如此之大的音韻,還有餘力迴頭看向虞兮枝:“其實也不是沒有區別的!上次是正紅,這次是西瓜紅,之前還有一套水紅和一套桃紅色的都已經髒啦!”


    虞兮枝欲言又止:“所以你是把一件衣服的所有顏色都買了個遍嗎?”


    風晚行笑眯眯點頭:“是啊,既然好看,自然是什麽顏色都好看,我便做了同色係的許多套,一並塞進了芥子袋裏。”


    虞兮枝:“……”


    這和虞寺拉開衣櫃以後,整整齊齊十套一模一樣的道服,齊齊整整十頂紫玉發冠,又有什麽區別?


    風晚行高高興興掃出一串暴烈音符:“虞師姐若是喜歡,我也可以送你一些!”


    “你當誰都稀罕你的禮物嗎?”夏亦瑤終於忍不住道:“二師姐和大師兄都出身虞氏,難道還會缺你幾套衣服?”


    這大半個月以來,夏亦瑤與風晚行對懟的次數比喝水還要頻繁,畢竟喝水還要找杯子,懟人卻隻要上下嘴皮子碰一碰,期間夏亦瑤數次被氣到掐自己人中,也想過憤而離去,然而整個倉陽道也就這麽大,若是她負氣離去,恐怕便是真的九死一生,也隻能就這麽忍下來。


    不過忍歸忍,該懟的時候,夏亦瑤逮到間隙就要陰陽怪氣風晚行兩句。


    風晚行笑容不變:“我愛送什麽是我的事情,誰說非要送別人缺的東西?夏師妹見識未免還是不夠多,便是我芥子袋裏有成堆的不用玉鐲又怎樣?難道還妨礙其他人送給我嗎?再說我,我送給虞師姐的東西,便是她的了,哪怕拿來燒著玩,看個火光也行啊,關你什麽事?”


    夏亦瑤:“……”


    掐人中。


    太氣了,再去殺幾隻妖吧。


    這兩人一言一語,針鋒對麥芒,不得不說,倒是十分有趣,虞兮枝原本緊繃的神經也終於放鬆了許多,眉眼頓時柔和了許多。


    她沒有主動說自己之前在哪裏的意思,虞寺便也不問。


    倉陽道此處這麽多人,來自五派三道的都間或有之,虞兮枝眼尖看到了一個頭頂空空的小僧人,到底還是沒忍住,上前客客氣氣打了個招唿,再單刀直入問道:“請問這位道友,你們渡緣道有幾座山?”


    ――她之前還稱那長泓和尚為大師,但顯然,經此一遭,她對於這些剃度外型的僧人和尚的好感度已經降到了最低,否則定是還要拉著這位小僧人多聊幾句,再拐彎抹角去問。


    虞寺這些天來,以絕對武力和天生的統治力讓整個倉陽道的所有道友同門都完全聽從他的指揮,竟然硬是就這樣將這一片守了下來,早就贏得了所有人的敬佩。


    是以小僧人對虞兮枝也十分尊敬,雙手合十一禮,再認真道:“九次第定,廣說無量,所以渡緣道一共有九座山。”


    眼看他便要開始細數,虞兮枝便更直接了些:“可有一座般若山?”


    小僧人神色驟變,卻又強自鎮定道一聲佛偈,再道:“施主從何而知般若?”


    “一個叫長泓的和尚那兒。”虞兮枝看到這小僧人的神色,心頭不由得一跳。


    聽到這個名字,小僧人終於連強自鎮定都難以維持,連道數聲“罪過”,再歎息道:“既然施主已經知道此人此山,想來小僧便是多言,也不算犯了口舌。渡緣道九山便是九個釋道分支,原本互不相擾,各有不同,其中細枝末節,極為複雜,便不與施主細細解釋。隻是那般若山……是已經被渡緣道除名的一座山。”


    虞兮枝神色微頓。


    “而那長泓孽人,早已被渡緣道逐出寺門,剔除神魂之火,並勒令其永生永世不得入渡緣道了。”小僧人一聲歎息:“其中具體牽涉巨大,小僧也隻知道這麽多。”


    頓了頓,小僧人又勸了一句道:“莫怪小僧多嘴,據說這山這人……所謀所想乃天理不容,釋道難忍,施主還是不要與他們有所牽扯才好。”


    原來已經被渡緣道除名了。


    也難怪那長泓和尚總給她一種十分不舒服的感覺。


    她領了小僧人的好意,隻是這人這山,卻也不是她想避開便能避開的,對方都已經這樣找上門了,她也總要為之有所準備。


    為那一鈴之仇,為這一秘境之仇。


    更為大知知之仇。


    第122章 我隻求問心無愧。


    焦土劍氣,  四聖劍意。


    易醉坐在血海礁石之上,他周身有森森劍意散發開來,初時還有妖族試圖靠近他再攻擊他,  然而才靠近,不見那快要凝固成雕塑的少年修士動作,  便已經有交纏暴戾劍意與符意鋪天蓋地而來,將蠢蠢欲動的妖獸撕碎。


    如此這般幾次下來,  所有妖獸都對那少年生出了濃濃的忌憚,隻遠遠繞著他,發出些低聲咆哮,  卻極難有勇氣再向前。


    易醉已經在這秘境之中,  廝殺了足足二十八日。


    少年手中是一柄通體漆黑的再相逢。


    他的每一劍都揮得極其認真,如果仔細去看,便自然可以認出來,  他的每一劍裏都有易痕的劍意與劍氣,他見了無數妖,  揮了無數劍,劍意早已在這樣的屍山血海中變得純熟。


    他不敢休息一瞬,  也不敢合眼一刻。


    他隻要停下來,  腦中便會想起那一日。


    易痕拍了拍他的肩膀,  再衝他呲牙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白牙:“若是我能迴來,我請你喝酒啊!我家桂花樹下,我偷埋了兩壇好酒,年頭正好,  到時候你我二人對飲一場,豈不快哉!”


    他似是已經看到了那一幕,  心中隻覺得快哉,於是劍氣豪氣一柄衝天,他站在他麵前,分明身材並不多麽高大,卻在揮劍的一刻,仿佛天下地下,便隻有他易痕一人。


    隨即,他朗聲一笑:“小道友,看我這一劍!”


    黑色道服衝天而起,再沒入那顯出真身原型的大妖將的妖氣之中。


    易醉明知這一劍的結局,卻依然拎劍而上,欲與易痕並肩而戰。


    然而曆史舊影中,妖可殺,但既定的死亡,卻絕無可能被改變。


    於是易醉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劍分明已經沒入了那大妖將體內,有泉湧般的妖血迸裂而出,他心頭縱使知道無法改變,卻還是難免一喜。


    便是幻境能夠騙騙他……


    少年臉上的喜色才起便消。


    他看著易痕被妖氣震開,似是五髒六腑皆碎,他吐出一口血,卻桀驁一笑,再飛身而起!


    劍修最強的劍,永遠都是燃燒神魂,以生命揮出的那一劍。


    玉石俱焚,此去不迴,既然是生命中的最後一劍,自然便毫無顧慮,毫無後悔,毫無後退。


    “你明明也才剛剛大宗師……又不是逍遙遊,你逞什麽能!”易醉喃喃道,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聲音裏也帶了難以抑製的嗚咽,但他的語氣卻帶了些咬牙切齒:“難怪阿娘說你幹啥啥不行,逞強逞英雄第一名。不過一個大妖將,如果不是你已經征戰勞累了這麽多天,它如何能打得過全盛時期的你!”


    大妖將如山的身軀沉沉墜地,頭顱骨碌碌滾了一圈,有血從傷口處如山般泉湧出來,蜿蜒一地,再蔓延開來。


    腥臭的味道充斥了整片天地,有修士喊著易痕的名字,拖著慟哭與悲痛再揮劍,殺開一條血路,再到近前。


    然而燃燒神魂而亡的劍修,除了那柄再相逢之外,什麽也沒有剩下。


    天地之間,好似沒有人再看到站在那裏近乎靜止的少年,少年眼中是麵前的一幕幕,他短暫地參與,卻是永遠的旁觀者。


    他想說你們早幹什麽去了,你們之前在哪裏,為什麽要等他死了才來,可他卻無法指責出口,因為此時此刻他看到的這些修士,這些尚且鮮活的麵容,最終活下來的,卻也所剩無幾。


    易醉慢慢轉身,有些僵硬地邁開腳步,他不想聽別人這樣喊他的名字,不想看別人的淚水,更不願去想什麽。


    他腦中一片空白,隻能機械地揮劍。


    揮劍,再揮劍。


    可這麽多次揮劍,這麽多的血色,卻依然無法洗掉他眼中的那道身影。


    易醉突然覺得有些疲憊。


    他不想逃避或忘記了,既然注定忘不了,那便記住,死死地刻在腦中的那種記住。


    於是少年坐了下來,他手中握著那柄燃燒著熊熊劍意的黑劍。


    然後入定。


    黑雲聚集,沉沉壓頂,有電閃雷鳴於雲層後聚攏,再探頭。


    長風起,吹起入定少年的長黑發,他終於睜開了眼,再抬眼看一眼天劫。


    劫雷落下,一聲又一聲的轟然響徹天地。


    等到這雷這喧囂徹底散去,站在天地之間的少年眼神依然明媚,卻更多了一份堅定,握劍的手依然穩定,卻多了一層四聖劍意。


    少年已是元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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