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還報官了?”祝老太爺和二房齊齊發問,“還牽扯到了京兆尹?”三人更覺不可思議,一下子無法接受祝清若成了被大人定罪的罪犯這一事實。


    祝大夫人便想到了祝星。她可不敢再與祝星有什麽牽扯,清菡就是個例子,一有祝星在,她們京中祝家準沒好下場,於是她隻說:“清若不認,非說是尚書府的婆子推了她。尚書府的婆子們說冤枉,這才報了官。”


    祝二夫人糟心極了:“那也不能報官啊。事情鬧的這麽大,清若成了推清菡的兇手,傳出去日後還怎麽嫁人?”


    祝大夫人氣道:“我家清菡就活該被她推是麽?她若不推,她怎會成了兇手?你們看看清菡的臉花的,若是日後留下疤,休想讓我饒她!”


    祝二夫人此次完全理虧,根本反駁不了大夫人。她便氣祝清若,要不是祝清若,她和大夫人針鋒相對這麽多年,怎會隻能被大夫人指著鼻子罵。


    “清若,你為何推你妹妹?”祝二老爺歎了口氣問。


    大房的人也想知道為何,俱豎起耳朵。


    祝清若便又擺出她那副委屈臉,跪著嚶嚶道:“父親,母親,我沒有推清菡,是尚書府的婆子……”


    祝清菡被她這嘴臉氣得不輕,總算是看清楚她的真麵目了。她指著祝清若道:“你既不認,咱們再找京兆尹來分說分說。我就不像尚書府那裏的人好說話了,你敢推我,我定要你去大牢裏坐坐!”


    祝清若麵色慘白,意識到自己在祝清菡這裏徹底失了信任。她不敢再說什麽“冤枉”之類的話,生怕祝清菡真將她送入大獄。


    眾人便明白過來真是她推的人了。


    祝二夫人臉麵全無,這次是徹底欠了大夫人的。她一耳光直接甩在祝清若臉上,氣得渾身顫抖:“我便是這樣教你的嗎!你白在我身邊長這麽大,我竟沒看出你是個包藏禍心的!”她這話異常難聽,倒不是她氣祝清若害了祝清菡,隻是氣祝清若給她丟臉了。


    祝清若臉上火辣辣得疼,卻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滿,隻能哭道:“母親恕罪。”


    祝二夫人搖頭:“我不是你母親。”


    祝清若呆住,淚都忘了流。怎麽也沒想到今日不過一時起意,竟釀成如此嚴重後果。她在祝府溫柔小心部署多年,全毀於一旦!


    祝二老爺勸道:“夫人,你怎能說如此氣話。清若做錯了事,罰一罰認個錯便是了,怎至於此?”


    祝二夫人冷笑,都不敢看大夫人的眼神。這是她這麽多年頭一次輸給大夫人,就是因為祝清若!


    她陡然想到前幾日京中百官險些踏破祝家門檻之事,脫口而出:“到底是什麽種子長出來什麽苗兒。”


    祝清若聽了這句話頓時失去所有力氣。


    “外麵的種兒究竟是不如自己家的好,我悉心養在身邊,可還是比不過自己家在外麵長大的那個。”祝二夫人毫不留情。


    一室沉默。


    就連剛討厭上祝清若的祝清菡也覺得這話重了些,不由得看祝清若一眼。


    她果然跌坐在地,失去了所有光華,看起來可憐極了。


    祝老太爺心累:“去祠堂跪著吧,跪到知錯再出來抄書。日後不要再出祝府,好好在府上修身養性,待嫁了陳端,你便隨他一同迴交州吧。”


    這算是徹底放棄了祝清若,不許她再參與祝家上下大小事宜。她這麽多年來謹小慎微,當真是白費了。


    祝清若失去一切,被關入祠堂懺悔,隻剩下嫁給陳端這一條路,心中自是絕望又不甘。然而此時她也隻得忍氣吞聲,含淚道:“是。”


    ……


    霍驍到最後自然是沒追到那胡國黑衣人的。


    許久不入京,他對京中布局還是年少離京時的印象,如今大有變化,便被那人帶著在京中繞了幾繞後甩開。


    他最終握著箭矢迴去,打算先將祝星安全送迴宅中,再同衛家人商議此事。


    祝星遇刺,衛家人也該知道這事的。


    然而衛府並沒有祝星的影子。他便問門房:“祝姑娘呢?”


    門房老老實實按著祝星的話答:“祝姑娘說她先行迴府,叫您不要擔心。”


    霍驍便又急忙去祝宅,得到祝星安然無恙迴來的消息才放下心來。可惜祝星去尚書府做客還未迴來,不能得見,他便又迴衛府,尋衛夫人去了。


    衛家門房也攔不住他,苦著臉道:“夫人中午才說了,不許您入內,少將軍您便體諒體諒咱們,別闖了。”


    霍驍雖然脾氣不好,卻也不是個會為難下人之人。


    當下他將箭矢一拋,箭矢穩當當地落在門房懷中,駭得門房連連驚唿:“將軍饒命!”


    “出息。”霍驍輕嗤,“連弓都沒有,你怕成這樣。”比祝星可差遠了,祝星剛才遇刺,可是連眼都不曾眨一下的。


    門房這才看出霍驍並無要他命之意,忙訕笑:“爺這氣勢太過驚人,小的害怕。”


    “將箭送與衛夫人,直接同她說祝姑娘遇刺了。”霍驍冷下神色,便叫人覺得殺氣凜然,可怕極了。


    “是。”門房深知不是小事,當即入內去報。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他便又跑著迴來,同霍驍道:“少將軍,夫人請您入內一商。”懷中的箭是不見了。


    第166章 所以我不想她牽涉其中


    霍驍被門房引著徑直入內, 一來二去又到了衛湛院門前。待看到衛湛眼覆白綾在房內坐著,他眉頭不由得一皺。


    他是想同衛夫人商量此事,好讓祝星能夠得到來自衛家的庇護, 卻沒想讓衛湛一起知道。


    衛湛心細如發,敏感多思,讓他知道祝星因他遇刺, 隻怕他會心中不安,甚至會因此拒絕治眼。


    霍驍瞥了一眼衛夫人, 落座,與衛湛麵對麵坐著。


    衛夫人自然懂他這一眼是什麽意思, 責怪她讓衛湛知曉此事。可她也莫可奈何,衛湛剛紮完針起來, 她自然是要在此照顧著,生怕兒子身體出現什麽差錯。門房就是這時候來的。


    她還能瞞著衛湛, 不讓他聽不成?


    衛夫人擺擺手,屏退左右, 又著人將門帶上。


    門一關,衛湛立刻緊張追問:“祝姑娘可還安好?可有受傷?”他性子沉穩,又眼盲多年, 平日裏更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對什麽都不悲不喜, 行事也是不緊不慢,難得見他對什麽人或事如此上心。


    衛夫人和霍驍齊齊一愣,俱看向衛湛。


    但見他急得麵紅耳赤, 雙手緊緊抓著桌沿,顯然是很在意。


    霍驍覺得衛湛古怪,卻又將他這一種急切歸結為擔心牽連旁人, 於是安撫道:“你放心,她沒事。”


    衛湛這才緩緩平靜下來,喃喃:“無事就好。”


    衛夫人神色一凝,又長鬆了口氣,跟著念了一句:“祝姑娘平安無事就好。”


    她站起身來,對著霍驍鄭重一禮:“霍驍,此事將祝姑娘牽扯其中害她涉險,是衛家思慮不周。”


    她先道歉,將身段放得足夠低,同時更是愁腸百轉,給衛湛治眼可能會丟命,誰還敢給衛湛治病呢?


    霍驍起身,不受這一禮:“這一禮不該我受。”


    衛夫人勉強笑笑,知他意思。她該向祝星當麵致歉的,隻是如今她都沒有把握祝星會不會見她。


    性命之危,祝姑娘不怪他們已是極好的,他們又怎敢奢望祝星願意繼續給衛湛治眼睛呢?


    “我知道的。”衛夫人正色,“是衛府照顧不周連累了祝姑娘,我會登門同她致歉。隻是你這一番好意到底被我們辜負了,對不住,霍驍。”說到最後,衛夫人竟然失聲。


    陰差陽錯,此時她心中情感在衛湛失明以後達到最高,兒子複明的希望消失,加上多年來良心的譴責,終於使她衝破心底桎梏,向霍驍說出憋在心中多年的歉意。


    霍驍僵在原地,看似沒什麽反應,實際上心底早被衛夫人這一番話填滿。


    “我知道我不該怪你的。”衛夫人開了這個口,接下來的話說出也不是什麽問題,“我一直都知道,當年你也是稚子,何其無辜。何況你將湛兒從獵場背出,你該是衛家的恩人才是。可我若是不恨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湛兒當時那麽小,當時慘成那個樣子,渾身是血,還瞎了雙眼……我不恨你我便沒有任何活下去的意義,而且……”


    “而且我若不恨你,我怕湛兒還會遭人毒手……”衛夫人涕淚縱橫。


    霍驍唇抿得死緊,緊握的手指關節處血色全無。他腦海像是被炸開,陡然浮現出那銀麵黑衣人的話。


    當年之事,他們真的相信是胡人所為麽?


    他爹霍大將軍沒說信也沒說不信,在那之後就自請守西北,將他遠遠帶離京中。


    然後全朝堂都知道衛、霍兩家離了心。


    隻不過他知道哪怕是到了西北,他爹也沒放棄繼續尋找名醫給衛湛治眼。


    所謂衛、霍兩家離心,一直都是假的。


    那麽當年之事若真是胡人為之,兩家離心,豈不是人周人痛,胡人快麽?但他們還是這麽做了,隻能說明當年獵場上的幕後黑手另有其人。


    能左右周國的,霍驍不敢深思。


    他艱澀開口:“馮姨……”多年來他第一次開口這麽叫衛夫人,衛夫人姓馮。


    哪怕衛夫人說出這麽多年來她無稽的恨意,霍驍依舊怪不起來她。若真如他所想,她這麽多年來表現得一直恨他完全沒錯。


    衛夫人聽罷又哭起來,不住地說:“對不起,驍兒。我當年答應你娘要好好照顧你,我不曾做到,我還害了你,對不起。”


    霍驍站在原地僵住,腦海中一片混亂,不知該進該退。


    衛湛聽了半晌,沉默地從凳子上站起,摸索著向衛夫人走去。


    衛夫人聽到動靜忙止了哭聲,將滿是淚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便立刻過去扶住衛湛:“湛兒,小心。”


    衛湛站定,對著霍驍道:“霍驍,對不起。這麽多年母親一直冷待於你,我心知肚明卻聽之任之,我也有錯。”他低聲認錯。


    “不,都是娘的錯。”衛夫人爭。


    “行了。”霍驍笑笑,向來冷厲的臉上罕見地出現冰雪消融之相,這個模樣時看他何止是一點好看,完全是該配銀鞍白馬的得意少年,“錯的是胡人和幕後指使者。”


    “咱們各有立場,不分對錯。”霍驍又恢複平常一貫冷著臉的模樣,“我不曾怪過你們。”


    其實他小時候有一點點怪過所有人的。那時他想明明他和衛湛一般大,出去了能有什麽用呢?後來獵場就成了他日日的夢魘,他在一望無盡地山上逃命,身後永遠有人在追。


    霍驍也曾想過當日如果是他被發現,瞎的是他,是不是大家都會對他和顏悅色一些?而不是見著他便用同情的目光打量著,然後唉聲歎氣。


    不過隻是年少時胡思亂想罷了。


    衛夫人擦臉上的淚,心中仍覺愧疚不已。她將霍驍當作仇人,靠著怨恨霍驍的信念度日,對霍驍何其不公?


    可為了衛家為了衛湛,她不得不如此。


    而霍驍卻說不怪她。


    看來去沙場這麽久,驍兒當真是長大了。


    衛夫人又哭又笑:“我對你不好,老天該報應在我身上,何苦要讓人刺殺祝姑娘,害得湛兒的眼睛本有了複明的希望,如今又瞧不見了。”她越哭越傷心。


    衛湛則安慰她道:“無妨,母親,看來我這雙眼睛瞎著對一些人來說是定心丸。既如此,便與它來保衛、霍二家又何妨?”


    他笑得輕快,真實心情旁人無從知曉:“你們看,在這整間屋子,我都能行動自如。”他說著在屋子裏走動起來,確實十分靈活,卻叫人更心疼了。


    這分明是眼盲多年走出來的心得。


    霍驍驟然發現一個問題:“誰同你們說衛湛的眼睛沒希望複明,祝星說她治不好麽?”


    衛夫人一愣:“不是你說祝姑娘遇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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