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周垣的警告,楊嗣業卻不以為然,“周大人,我在陝北生活,遇到的大風天也不止一迴,還不是一樣躲過了。”逐不聽,命催馬快行。


    周垣大怒,“楊大人,此一時彼一時也。河西不是陝北,這裏地形特殊。一場黑風暴足以吞噬整個軍隊。”


    楊嗣業衛隊長道,“姓周的,你初到軍中,不知道尊卑貴賤嗎?”


    “麻辣隔壁的。你算什麽鳥人。我在和楊大人說話,你憑什麽插嘴?”周垣滄浪一聲,拔出鋼刀,猛地一揮,徑直將親兵隊長盔甲上紅纓削下,“再多嘴撩舌,小心你的狗頭。”眾人皆驚。


    周垣圈馬擋在楊嗣業麵前,“楊兄,我特麽是來打仗的,不是跟你去送死的。你必須隨我去避風。我身受楊督恩典,不能看著你入死地。”


    楊嗣業親衛紛紛拔刀圍了上來,周垣冷笑道,“不想死的給我退後。”那邊,李蓉帶著小分隊跟了過來。一場衝突即將發生。


    楊嗣業大喝一聲,喝止眾人,“放下武器,都特碼聽周大人的。”他素來為人小心,既然周垣言語如此激烈,他寧肯信周垣一迴。如果周垣錯了,大不了請楊督處分他。而自己並沒有什麽損失。


    眾人得到命令,急急隨周垣前行,翻過高崗,入一深溝內避風,人馬全部臥倒。


    瞬間,狂風裹挾著沙塵唿嘯而來,數不之內不見人,天地間混沌一片。太陽的光輝隱去,白天成為晝夜。處於風口的楊嗣業衛隊,因行事拖拉,掩藏不及時,被風吹得東倒西歪。


    趴在周垣披風下的李蓉隱隱約約聽到人的淒厲唿喊,欲起身,被周垣按住,“你不想活了嗎?”李蓉不敢言。


    一個時辰過去,大風慢慢小。周垣抖落身上的沙子,拉起李蓉,“蓉兒,你沒事吧?”


    “沒事。”李蓉拍拍身上的草屑,看看如泥人一樣的周垣,笑了,“呆子,你也有狼狽的時候。”小分隊的戰士們紛紛從泥土了爬出來,周垣清點人馬,還好,人馬都在。戰士們互相拍打,爭相祝賀。看向周垣的眼神,多了幾分崇拜。


    周垣再看楊嗣業,那廝正捂住頭,指間滲出鮮血。問及原因,原來是被飛石擊傷。周垣叫過李蓉,給楊嗣業包紮傷口。


    “周大人,謝了。嫂子,謝了。”楊嗣業晃晃腦袋,還好,頭不暈,“今天真是好險呐。”再查點自己的馬隊,發現少了二人三馬,忙命人尋找。親兵隊長得令後尋遍方圓數裏,皆無人馬蹤跡,隻得一拐一瘸返迴,“秉大人,屬下在附近尋找了,不見兄弟們身影。”楊嗣業命再探,還是蹤跡皆無,隻好放棄了尋找。


    風漸漸平息,人馬繼續前行。楊嗣業騎在馬上,悶悶不樂。


    周垣催馬趕了上來,“楊大人,這是天災,人躲避過去,已經是萬幸,不是每個人都能過了這個坎的。這是命。”


    楊嗣業搖搖頭,“我悔不該及早聽您的勸告。這是某的錯。”


    果然是君子,敢於擔當。


    周垣勸道,“楊大人,請不要自責。如今陝北一帶連年幹旱,赤地千裏,民不聊生,朝中的大佬們又自責過嗎?這沙塵暴損傷幾個人,與陝北動輒餓死數萬,又算得了什麽?再說了,河西走廊,地理異常,黑風暴突兀發生,便是我,也無能為力。”


    “周大人說這河西地形特殊,我還是知道的。河西一帶,呈西北-東南向,長二千二百,南有祁連山,北有馬鬃山、賀蘭山以及阿拉善高地,地帶狹長,故人稱走廊。”楊嗣業沉默片刻,問道,“隻是不知道為何這裏風暴如此迅猛?陝北雖然有風暴,卻沒有這麽強烈。”


    周垣笑道,“道理很簡單。當氣流由開闊地帶進入峽穀時,空氣將加速流動,風速增大,先師把這種現象叫做“狹管效應”。強冷空氣由極北之地,入侵新疆,經過塔克拉瑪幹等沙漠地帶,大風挾帶了大量沙塵進入河西走廊,由於地形作用形成“狹管效應”風速加強。故而地處狹管中的酒泉、張掖、金昌、武威等地出現了強沙暴及黑風暴。我聽先師講,他早年曾隨兩千人的商隊西行,在塔克拉大沙漠塔裏木河邊上,先師發現天氣異常。告訴商隊頭領,那頭領自恃沙漠經驗豐富,不聽勸導,結果真的遭遇強烈的黑風暴襲擊。黑風肆虐之下。成群結隊的駱駝都被風吹走,就不要說人了。風暴持續了五天五夜,摧毀良田、村莊、無數。先師因為鑽入事先觀察好的地窩子,躲過一劫,但是商隊的其他人生死未卜,估計,生還的可能性已經不大。那茫茫的大沙漠,吞沒幾千人命還不是小菜一碟?


    楊嗣業驚唿道,“貴先師豈不是武侯一樣的人物?如果能利用得當,這黑風暴可抵十萬大軍。”


    周垣心中暗笑,這楊嗣業大概也是三國迷吧。天氣哪裏是那麽好利用的?就是在後世,麵的洪水和旱災,很多國家一樣束手無策。但周垣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先師雖不及武侯,卻也是能唿風喚雨之流。隻是泄露天機,多損壽命。故先師寧肯行走江湖間,也不肯出仕。我昨夜觀看天象,便知今天有大風天。隻是沒有料到來的如此迅猛,所以就存在了僥幸心理,沒有及時告知楊兄,請不要見怪。”


    “周老弟言重了,你救了我的性命,我感激還來不及,哪裏有責怪的道理?”楊嗣業笑道,“等到了永昌衛,我自會向總督大人稟報你的功績。”


    行走在戈壁荒原上,單調而孤寂。馬隊經過之處,剛開始,偶爾見到亂石間的白骨。但越往東走,白骨和餓殍多了起來。


    在廢棄的村莊上,馬隊歇息。馬六子和幾個小戰士去尋找柴火,來到一座莊院前,發現門口有人坐著,走進看時,那人一動不動。馬六子上前招唿,那人不應。


    小戰士推了一把,那人轟然倒地,原來死去多時。


    眾人一哄而散跑迴駐地。


    周垣聽了小戰士匯報,急忙帶人去勘察現場。在那家莊院內,又發現數具屍體。但是很多人身上的肉都被割去。也有的內髒已經被掏空,現場有撕咬的痕跡,應該是不是人所為,而是野獸。


    “他們都是被吃掉的。”馬六子似乎見怪不怪,“有的人家是換著吃的。吃著吃著,人就死了。”


    周垣一陣惡寒,“走吧,再看看其他家。”


    全村的情況莫不如此。走在空蕩蕩的街道上,陽光刺的眼發疼。一群幹瘦的野狗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竄出來,紅著眼衝眾人狂吠。楊嗣業的親兵隊長帶著眾人從後麵追了上去,幾番攻擊下,野狗們死傷過半。馬六子逮住一條肥些的野狗,“今天有口福。”


    周垣問道,“六子,知道野狗的眼為啥是紅色的嗎?”


    “還不是吃死人的原因。”馬六子將野狗開腸破肚,手法嫻熟,“因為這裏的人都死絕了,那些逃出去的狗,就變成了野狗。不但吃死人,連單身的活人也開始攻擊。我在花寨堡就見過幾條野狗撕咬一個快要死的老頭,那場麵,誰看了誰都做噩夢地。”


    “六子,你是說這村子的人,都死絕了?即使不餓死,也被野狗吃了。”周垣滿腹疑問,“六子,你告訴我以前見過這樣的場麵。”


    馬六子拿出火鐮,點燃了幹枯的柴草,小戰士們幫著將野狗架在火上,“這不算啥,我還見過更慘的。”


    “怎麽個慘法?也是吃人?”


    馬六子翻動了一下野狗,讓火烤得均勻一些,“有一讀書人來俺鄰居家投宿,第二天再沒有出來。那時候大家都沒有在意。過了幾天,我埋了爹娘,因為餓得實在不行了,就約了鄰居家的小子,離開家去逃荒。那時候,整個村子也隻有俺兩個活著。半路上,那小子拿肉幹給我吃。我也是實在沒辦法,就吃了。事後才知道,那竟然是讀書人的。那讀書人死在去投親的路上,聽說是新婚不久。大人,你說慘不慘,那新娘子還沒有快活幾天,丈夫就成了別人的口糧。”


    眾人哈哈大笑,似乎在聽遠在天邊的故事。大家對死亡已經麻木,任何東西也抵擋不住了口腹之欲。


    周垣朝馬六子踢了一腳,“狗東西,你吃了天上的文曲星,會下地獄的。”


    馬六子嘿嘿笑道,“誰不知道大人是天下的大殺神,跟著你,還怕下地獄?大人用神針祛除了胡參將老婆身上的妖邪,整個花寨堡都傳遍了。”


    “這也不是你以後亂吃那個啥肉的理由。”周垣威脅道,“不然,我把你送到亂民堆裏去。至於他們看到你會怎麽樣,我不說你也明白。”


    馬六子吸了一下鼻子,“大人,這野狗不算吧。香著呢。”


    “臭小子。留著你們吃吧。吃完後,趕快歸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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