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翁濟世再三客氣,但周垣還是謝絕了他的好意,“老先生,明天還要拜訪總督楊大人,抱歉了。”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陌生的時代,做做事還可以,但是若相處,就多留心了。昔日的叢林訓練,周垣有一種本能的警惕,第六感告訴他尚處在一個不穩定且危機四伏的境界,不可掉以輕心。


    那翁濟世不再勉強,笑道,“既然周公子擔心飲酒誤事,那這場酒,老夫先記下。有機會再請周公子。”他有心想結交周垣這個年輕人,想打聽一下周垣的師學淵源。此外,藥方多為醫家密辛,能從周垣這裏得一方子,也算得上平生一大幸事。不過初次見麵,太熱情反而令人生厭。


    “老先生能理解,在下感激不盡。”周垣說著,取出幾張藥方遞給翁濟世,“我差一些把正事忘了。煩請先生安排一下,照這些配比抓藥。此外借惠夷槽、戥子一用。”


    翁濟世看了一眼,都是尋常治療刀槍傷的藥,並無稀奇之處。如今天下兵荒馬亂的,很多人出門還是要帶些備用藥物的,周垣這樣做也在情理之中。吩咐幾位徒弟,迅速按方子配好包好並工具交給周垣。“周公子,請收好。”


    周垣付了銀兩起身告辭,“老先生,如果最近幾天有時間,免不了要叨擾您。”


    “老夫歡迎周公子隨時蒞臨寒舍。”翁濟世師徒數人送周垣出了大門,囑托道,“周公子,城內並不安定。此外,雖說背後說人非君子所為,但我還是要告訴您,胡參將及營中很多將領並非善類,他們與外麵的馬匪多有勾連,其他還有宵小之徒藏於暗處,伺機興風作浪。無論如何,多小心些。”


    “老先生,多謝了您的提醒,在下感激不盡。”周垣對翁濟世拱拱手,大踏步離去。


    眾人目送周垣走遠。翁濟世問身邊的大徒弟章貢,“你看這周垣與你所結識的其他人有什麽不同?”


    章貢沉思一下,“周垣是個讀書人,也擁有不凡的醫術,但是他絕不是我們一類人,他身上有一股殺氣。尤其是他腰間的寶刀,乃是大馬士革鋼刀,應該是剛剛殺過人的。”


    眾徒弟聽了大帥哥的話,均將信將疑。


    “此人有菩薩心腸,出手又有雷霆手段。不可以常人視之。”翁濟世一捋長髯,“章貢說得不錯,也觀察得很仔細。這是為醫者應該具備的。老夫閱人無數,周垣卻是我看不透的。”


    “師父,你說胡錢氏有沒有可能中了厭勝之術?”小徒弟惠傑問道,“我以前聽老人說,厭勝之術輕則讓家宅不寧,時有損傷;重則患上惡疾、遇上災劫,最壞的情況下甚至會家破人亡。”


    “你說得不無道理。不過從今日情況來看,這種可能性不大。厭勝之術多為邪門歪道,為師雖然不屑為之,但還是有所了解的。我早年隨你的大師伯是曾習過《魯班經》,以後會抽機會傳給你們。””翁濟世看看眾徒弟,“但是記著,在天道和正道麵前,旁門左道都不足懼。譬如冬雪,太陽一出,便會消融。周垣此次診病,醫術大開大合,絕非一日之功。你們將醫案記好,細心研討,以後可作為參考並教誨後人。”


    “謹遵師父教誨。”眾人大聲說道。


    “章貢,你帶上兩個兄弟,跟上周垣,暗中保護與他。如果發現有不利的人員出現,務必及時告知周垣。”此刻的周垣,還不知道翁老先生的一番好意,他正在一個雜貨鋪前,給李蓉買些胭脂水粉。對於怎樣哄女孩子開心,周垣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張記旅店,李蓉正莫名其妙的發脾氣。洗浴後一身清爽地迴到住處,原想讓周垣看看的,我不是那樣的賴呆的女孩。不想那個混蛋尚未迴,“真乃七煞我也。”坐在床上生了一會悶氣,看看從外麵繳獲的衣服,便去雜貨鋪買了土堿,跟小二借了木盆,去那條常年不凍的溪水邊洗衣。正搓洗間,有路人經過,爭相談起“姑蘇周垣公子以銅錢作藥救人”,“周公子一針下去,將附身參將夫人的惡魔釘住”,言之鑿鑿,如同親身經曆。


    李蓉在一旁聽得真切,不覺動作加快,心裏急著迴客棧,等周垣到後問個究竟。雖和周垣認識時間還不到過幾日,但李蓉感覺如相處數年之久的朋友或親人那般熟悉,“我好似哪裏見過周垣。不對,是一定見過的。可是明明是相知的,卻真的想不起來,究竟是怎麽迴事?”


    “蓉姑娘,好勤快。”身後熟悉聲音響起,不是自己正念叨的周垣還是哪個?這個家夥,可來了。李蓉忙丟下衣服站起,問道,“你去的時間怎麽如此長,讓我好等?”語氣中帶著嗔怪和驚喜。


    周垣看著浴後的李蓉,這小娘皮,還真有幾分姿色。那美麗,天然純真,不是天朝那些美容院整出來的可比,“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現在知道了,不算晚。俺們河西還是有美女的。”李蓉對周垣的讚許甚為滿意,看著周垣背後鼓囊囊的,“買了些什麽?看著挺沉的。”


    周垣拍拍包袱,“我先去布莊定做了衣裳,又去濟世堂買了些藥材。此外,還給某個自以為是的美女買了些化妝品。”卻絲毫不提救人之事。


    化妝品是啥子東東,李蓉不知道。但周垣給自己買的,定然不會差的,也說明周垣心裏有自己。“哦,你等我片刻,我把衣服洗好,咱們一起迴。”李蓉說著,一指木盆,“你也別閑著,幫我把水擰幹。”


    “今兒你抓壯丁呀。”周垣蹲下身來,“可有官家我文書?每日幾個銅板的工錢?”


    “半個子兒都沒有,我就是要抓你的壯丁,那有怎樣?”


    “我說不過你,不就是幹活嗎?小菜一碟,以前在軍中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周垣放下背囊和包袱,擼起袖子,“你起來,看老周的本事。”李蓉順水推舟將洗好的衣服遞給周垣,眼中精光閃過,“對了,我剛才聽說有人以銅錢治病,那郎中是姑蘇人士,也叫周垣。你說稀奇不?”


    “額,大概是重名吧,天底下巧合的事情多了去。”周垣裝出驚訝的樣子,“改天我去見見那個周垣,是不是也和我一樣玉樹臨風,風流倜儻。”


    “你就吹吧。”李蓉咯咯笑著,朝天上看去,“周垣,你沒有看到牛在天上飛嗎?我原以為天上隻有白雲和飛鳥,今兒漲眼界了。原來還有飛牛。”


    “沒有。”周垣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就看見一傻妞在傻笑。”


    李蓉掬一捧水潑向周垣,“敢罵我,你個呆子。”周垣躲閃不及,被潑了一頭一臉,頗為狼狽。遠處浣衣女人看了,紛紛大笑,“誰家的小夫妻,竟然如此恩愛?”


    李蓉隱隱聽了,麵紅耳赤。


    將衣服洗好擰幹,二人並肩向客棧走去。


    夕陽照在街道上,將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周垣依稀迴到大學時代,大四那年冬季,也有一個女孩陪他走過校園。如今兩人遙隔三百多年,今生今世,恐怕再難遇見。


    入夜,張記旅店上房內,猶自燭光幢幢。


    “周垣,你家裏還有什麽人?”李蓉踩惠夷槽,將三七等要碾成粉末,“我看你讀過書,還會開藥方,且弓馬嫻熟。想必你家學淵源。”


    “家裏還有什麽人,我真的不知道。”周垣信口開河,“我從小由師父養大。聽師父說,早年長江的一場大水,將蘇州一帶衝得七零八落,人或為魚鱉。師父發現我的時候,我正在抱著一棵柳樹大哭。後來師父帶著我雲遊天下,教會我天文地理奇門遁甲行軍布陣,直到前些日子,在一場暴風雪中和師父失散了。


    這也是周垣能想道的最好的解釋了。所有的疑問都推到那個虛無縹緲的師父身上。不過,現在大明帝國風雨飄搖,紛亂四起,即使有些別有用心的人想查找自己的身世,也是無從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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