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佑撫須,麵上顯然有些疑惑,“之後安州王便提出要與我結盟。”他聲音漸低,“可見安州王沒有表麵的老實,他對朝廷也沒有多麽忠心。”


    提起朝廷,王夫人嗤之以鼻,“京都如今不是鬥得正厲害?老皇帝不知為何連道遺詔都沒留,他的兒子們為了皇位爭得血流成河。這一家子自己人都不團結,還指望別人對他們忠心耿耿?”


    這也是大多底蘊深厚的世家表麵上服從皇室,心底裏卻沒有多少忠心隨時想著叛變造反的原因。人家世家窩裏也鬥,但但大多時候是一致對外,因為他們明白自己隻不過是仰仗家族才能有的權勢地位,沒了家族什麽也不是。


    可皇室呢?他們每個人隻想著自己掌權,隻想著自己坐上那位置,外邊群狼環伺,內裏還爭鬥不休,不知叫多少人看笑話。


    王夫人:“當初真是運道好才叫舒家得了皇座,不過他們家這氣運,也已經到盡頭了。”她話畢又對丈夫道:“你就這麽答應了,不防著點他?”


    王佑:“他滿袖誠意而來,是個君子,我防著他作甚?”見夫人麵色不虞,王佑認命一般歎了口氣,“更何況,也防不住啊!我怕我要是不答應,就被他一筷子給戳死了。”


    王夫人:……


    王佑握住夫人的手,“走到今日這一步,本非你我所願,隻是想在亂世中求個安泰罷了,你也清楚我不是個能挑起大梁的,倘若安州王能靠得住,跟了他也無妨。”王佑一開始的確沒想著要反,他是一步步被推上來的,他也很清楚,以自己的能力,治理一州之地還能應付過來,逐鹿天下?他還沒那麽大的本事。


    就算他運道好真得了天下,大雍皇室如今是什麽光景有目共睹,搶來的江山守不住又有什麽用呢?他可不想百年之後看見自己的子孫為了皇位自相殘殺。


    王夫人笑睨他一眼,“這就決定將自個兒嫁給唐枕了?不再矜持些?”


    王佑輕咳一聲,“說什麽嫁不嫁的?人家是賦詩比喻,哪裏有你這麽說出來的?更何況,我還得再看看他,看他能走到什麽地步。反正打是打不過他的。對了,那位夫人可有與你說些什麽?”


    ****


    “你隻問了他這麽一件事,就決定與他結盟?”


    婉婉和唐枕此時正待在王佑給安排的一座宅院裏,不止如此,泰興樓那位手藝一絕的掌勺也一並被送了過來。


    婉婉一杯茶剛剛下肚,就聽唐枕說起了他與王佑詳談之事,她禁不住道:“他可信嗎?”


    她迴憶著王佑的模樣,那人瞧著是個麵目和善的長輩,非要婉婉形容,那便是長得像她的公爹,唐枕的父親唐守仁。


    不是說模樣想象,而是給人的感覺十分相似。


    唐枕笑道:“沒錯,我是隻問了他這一件事。但架不住有些人就是一見如故啊!不是有句詩叫:*與君初相識,有似故人歸?我算是跟王佑交上朋友了。”


    婉婉:“單憑那一件事嗎?可他給百姓分田也隻是為了鞏固統治對付士族,並不代表他真的愛民如子,隻這一件事能看出他的品性?”


    唐枕:“因為我看出來,他並不將平民百姓當做草芥看。你還記不記得咱們攻打沂州的時候?”


    婉婉點頭,“自然記得。”


    那時候沂州府的主事人將城中百姓趕出來做馬前卒,企圖用數量巨大的炮灰淹沒三萬唐家軍,誰知道唐家軍令行禁止,軍令如山,領頭的小將說唐家軍不傷害無辜平民放他們通行,所有人便都讓開一條道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對那些被驅趕出來的百姓下手。百姓看在眼裏,手裏亂七八糟的兵器掉了一地,也投桃報李沒有對唐家軍下手,而是順著那條逃生通道一路跑開了。


    其實這世上的士族大多不將平民當人看,他們不在乎平民的生死,更不在乎平民的怨恨,而平民也不把自己當人看。


    婉婉這樣一思索,便明白了,“可是王佑不同,他知道利用平民來抗衡士族,證明他並不輕視平民,他認可平民也能掌握力量。”


    但這樣一來,對於士族而言是十分危險的,一直以來,士族跟平民仿佛是不同的物種,平民被馴化成了溫順的動物,幾乎興不起反抗士族的念頭,就連草莽出身的石嘯,其實也混有士族的血統,但是王佑的做法卻叫平民明白,原來士族也並不那麽高貴,原來他們也可以反抗士族,這樣的念頭一旦播種進平民的腦子裏,就再也去不掉了。


    從此以後,一旦真有了平民難以忍受的惡政,他們將不再自甘畏怯。


    聽著婉婉的分析,唐枕的眼神越發溫柔,“對!有這種思想的人很不容易,而且我試探過,王佑並不打算收迴之前頒布的政令,我欣賞他!”


    婉婉:“那如果他當時迴答錯了呢?”


    唐枕:“那我會殺了他,將興州變成我們的興州!不帶一兵一卒,一個人就能平了興州,到時候又是一段傳奇啊!”


    就是那些受過王佑恩惠的百姓會給他帶來相當大的麻煩。


    好在不必走到那一步。


    想著王佑這個人,唐枕心裏有些高興,如今在他眼裏,王佑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了。他擺手揮退侍從,打算自己在這落雨紛紛的州城裏逛一逛。


    至於婉婉,她嫌棄地麵髒滑不肯出來。


    豈料剛剛走出那座宅邸,唐枕就遇到了個熟人。


    那女子一身桃色衣裳,容貌卻比桃花更豔,原來是昔日安州花樓裏的紅綃姑娘。


    原來她早在石嘯攻城之前就逃走了,竟輾轉來到了興州。


    許久不見,紅綃看向唐枕的目光比從前更加含情脈脈,不過唐枕沒當迴事,畢竟紅綃看誰都含情脈脈。


    “從前我多番暗示,公子總是置若罔聞,紅綃一直不解,如今才發現自己走錯了路子,原來公子好那一口。”


    唐枕:???


    嗯?哪一口?


    他正懵,忽然胳膊上就挨了紅綃一下。


    唐枕:……


    他眉頭微微蹙起,不解地看著她。


    紅綃見唐枕沒反應,大著膽子又錘了他一下,這下她用足了力氣,饒是唐枕也感覺到痛了。


    他眉頭擰得更深了,紅綃見他專注看來,以為有門,伸手想要擰他一把,下一刻,肩膀上一股重力傳來,紅綃啊的一聲被唐枕推倒在地。


    紅傘摔落,滿身泥水,紅綃狼狽地坐在雨地裏,幽怨又不敢置信,“你怎麽……怎麽不一樣了。”憑什麽,憑什麽顧婉婉打他他就高興,她打他反倒要被打?唐枕不是喜歡女人打他嗎?


    唐枕:“……有病。”


    真是乘興而來掃興而歸,唐枕轉頭又迴了婉婉那兒。


    “婉婉……婉婉!我跟你說個新鮮事,紅綃你記得嗎?就那個紅綃,銷聲匿跡好久,原來是瘋了!”


    婉婉:……


    第90章 永遠不會


    “這雨下得實在太大了。”


    舒長錦躲在一戶人家的茅廁裏, 一張俊臉被那股味兒熏得五官猙獰。


    短短兩刻功夫,外頭已經奔過去七支搜尋他的隊伍, 舒長錦聽著他們抱怨雨勢太大衝掉了足跡之類的話,心中暗自慶幸,覺得自己還是有幾分運道的。


    自從皇爺爺死後,舒長錦就發現自己開始走黴運了,無論在這場皇位之爭中他和父親用了什麽計策,部下多少籌謀,總能被人提前下套或是拆穿, 仿佛有個人時時刻刻跟在他身邊窺看他的一舉一動。一開始,舒長錦懷疑身邊出了內鬼,清除了一些最可疑的人,然而並沒有用,最後他連跟在身邊十幾年的舊人都一並送走, 在付出了讓手下之人離心離德的沉重代價後, 他的計劃還是一次又一次地泄露。


    以致於原本勝券在握的舒長錦走到今日這一步。


    想到為了護送他出來而被五皇子抓住的父親, 舒長錦胸口沉重地深吸一口氣,而後心情愈發糟糕了。


    也不知他在茅廁裏究竟躲了多久, 外頭的大雨漸漸平息, 那一批又一批搜查他的人也放棄了這個地方, 外頭安靜了下來。


    舒長錦終於能擺脫那個地方鑽出來了。爬出那個地方後,他立刻邁步離開, 去的不是能庇護他的母族, 北方大士族之一的晉家, 也不是他的妻族,中原豪族之一的郭家,而是去尋找曾經幫過他的好友, 一個平平無奇的小世家家主。


    舒長錦與這位好友的交情十分隱秘,得知他們關係的也隻有那麽三人而已,一是他的父親二皇子;二是他的母親;三是他的妻子……這三人都絕不會背叛他,也絕不會有人猜到堂堂皇孫會與一個小世家家主交情甚篤,舒長錦篤定不會有人猜到這一層。


    接下來,隻要他耐心潛伏,恢複元氣,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然而舒長錦沒想到,待到走到好友家門前,會看到天鷹騎森然的鎧甲……


    舒長錦因為在皇權爭鬥中屢戰屢敗,太過憤恨以致抑鬱而亡。五皇子仁義,將其屍身好好收斂葬入皇陵。


    這是對外的說法,實際上舒長錦是怎麽死的,無人知曉。


    葬下舒長錦的次日,五皇子便大宴功臣,其間最矚目的就是一位坐在五皇子左下首位,頷下美須飄飄的中年文士。


    五皇子的年紀看著比這位文士還大一些,卻一口一個謝兄,顯然是對此人欽佩至極。


    “此番多虧謝兄運籌帷幄,決勝千裏,否則本王焉能有今日?”


    謝文山卻十分謙虛又謹慎道:“謝某不過是出了出主意,若不是殿下獨具慧眼知人善任,謝某也沒有施展的機會,該是謝某敬您才對!”說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五皇子見這位居功至偉的能臣竟然半點不居功,越發欣喜,也滿飲了一杯,看向謝文山的視線是毫不掩飾的欣賞。


    謝文山原本是太子的幕僚,太子死後,他失蹤了一段時日,幾個月前卻又忽然現身,說是要投效五皇子,五皇子一開始並不信他,但是當這位謀士一連數次猜中舒長錦的籌謀後,五皇子立刻將之奉為上賓,自此言聽計從,終於搬倒了二皇子這對難纏的父子。


    至此,再無人可以阻擋他的通天坦途了!五皇子一杯接一杯飲酒,滿心暢快,卻忽然心口一痛,手中杯盞摔到了地上。


    他瞪著眼睛捂著胸口,此時卻還未意識到飲下的酒水有問題,隻驚慌地喊太醫,然而張開口,吐出來的聲音卻低若蚊蚋,而他身邊的侍從一改往日殷勤,隻冷漠地看著他。


    五皇子驀然明白了什麽,他看向其他人,卻見在場除了謝文山以外,其他心腹都已癱倒在地,看他們捂著胸口痛苦呻.吟的症狀,分明與他一模一樣。


    “有人下毒……”他看向依然老神在在的謝文山,雙眼因為震驚瞪得幾乎脫眶。


    謝文山已沒了笑容,麵上露出憤恨之色,“五殿下,當初你害死太子時,就沒有想過會遭報應嗎?”


    仿佛被謝文山這話激起了怒火,原本一臉冷漠看著這一切的幾個侍從驀然發出一道悲鳴,撲上前去衝著五皇子拳打腳踢……


    等外頭的侍衛察覺不對衝進去時,五皇子已經氣絕多時。


    另一頭,已經迴到安州的唐枕收到一封密信,隻看了一眼便側頭對婉婉道:“你瞧瞧,外麵那些人,心可真髒啊!”


    婉婉伸手要將信接過來,不妨唐枕往迴一縮,她隻得挪動身子將腦袋湊過去,才看清那信上內容。


    “太子從前的謀士謝文山為了給太子報仇,幫著五皇子搞垮二皇子後又毒殺了五皇子,如今正指使太子的舊部扶持太子的遺腹子上位?”


    婉婉看完若有所思,“這個謝文山真的忠心於太子嗎?為什麽要將太子的孩子推上風口浪尖?”


    唐枕:“他啊,是錦州燕銜玉的人。”


    婉婉愕然。


    唐枕:“這個謝文山非常奇怪,就跟裝了作弊器一樣,每迴都能算準舒長錦想幹什麽,要不是不太科學,我都要懷疑他是重生的了。等有機會,我一定要把謝文山抓來瞧一瞧……太子的遺腹子才幾個月大啊,京都好不容易平息一些又要亂起來了,多的是人搶著當曹操。”


    婉婉:“曹操?”


    唐枕:“就那個,挾天子以令諸侯!”


    唐枕這麽一說,婉婉就明白了,她歎了口氣。


    唐枕現在就見不得她唉聲歎氣,問她怎麽了。


    婉婉:“我在想,舒家也是個傳承幾百年的世家了,可是在舒家坐上皇位之後,就都變了。是不是高高在上太久了,就會變成權力的奴隸?”


    唐枕怔了一下,摸摸她的腦袋,“你放心,我不會的。”永遠不會。


    第91章 比自己還疼


    錦州


    錦州的冬天來得比安州要快, 當安州剛剛入秋時,錦州人都已經裹上了厚厚的襖子。


    一大清早, 崔嬤嬤便帶著小丫頭起身灑掃院子準備朝食,剛剛燒上水,就看見主屋的門開了,沈氏穿戴整齊地走了出來,手裏抬著個大大的竹編簍子,裏頭挨挨擠擠地放滿了東西,有夫人小姐慣用的團扇竹傘, 有文士書生喜愛的折扇等等,乍一看與尋常店裏賣的沒分別,但仔細查看才發現,那圖畫雅致用筆細膩,扇骨傘骨也是精雕細刻極為風雅, 等到拾起打開, 才能注意到其中添了別家沒有的小機關, 任誰看了都得讚一句巧思。


    這手藝是沈家兩百年前起家的本事,向來傳男傳媳不傳女, 誰也沒想到沈氏暗地裏偷偷學著, 到如今, 沈家人丁凋零隻剩一個沈從,家裏遭難時他年紀尚小, 什麽手藝也沒學會, 如今能傳承這門手藝的, 反倒是從前在家裏不受待見的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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