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支支吾吾的,是不敢相信我會說出這些話對嗎?”婉婉靠在他胳膊上,一邊哭一邊按著自己的心口,“那是因為,這些話是我發自內心。因為我也是這樣一個滿懷貪欲的人。”


    唐枕目光一震,低頭凝視她。


    婉婉:“以前,我還未出嫁時,被困鎖在小院裏時,我期盼永遠不必出嫁,永遠不用長大,永遠留在小院裏繡花看書。我以為那就是最好的日子。”


    “後來我嫁給你,我嚐到自由的滋味,我就想你身邊永遠隻有我,想你永遠不能離開。”


    “再後來,我開始期盼每日去布坊去桑園,我想要以女子之身做一番事業,想要我也能握住未來,想要更多的錢財,想要更多人敬我重我,如同看待太守那樣……”


    “我曾以為我是一個淡泊名利、坦蕩無私的人,可原來我也是個凡人。”


    “我曾經不解我娘為何要拋下我遠赴錦州,可我現今才發現,我果真是我娘親生的,她願意為了更好的將來遠離故土,我也情願為自己的貪欲付出代價。就連我這閱曆不深的小女子都有這種想法,更遑論那些掌握權勢之人?”


    她抬頭,落在唐枕臉上的目光眷戀不已,“夫君,你是一個真正的好人。你真心實意為所有人的公平著想,你將來一定會成為開明聖君,我不願你身上有任何汙點,假如你真因為一時衝動將他們都殺了,你敢肯定日後不會後悔?”


    會的,假如唐枕在宮裏時沒能壓下心裏的怒火,那他一定會後悔!


    他雖然出了宮,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迴到這裏,可他心裏真是憋屈啊!這股鬱火在他心裏不停地燒,燒得他心裏遊移不定,在殺與不殺之間反複徘徊。


    這股愁悶無處發泄,隻能向他最親近的婉婉傾吐。


    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婉婉會這樣了解他,這樣開解他。


    當初被逼著成婚時,他以為要犧牲自己永遠照顧一隻大號拖油瓶,假如……假如當初他知道未來,知道會有現在這麽一天,那他一定立刻去追求她,風風光光去提親!一定不會叫她在花轎上哭成一個小花臉。


    迴憶起掀開蓋頭時看見的婉婉,唐枕忍不住笑了。


    這笑聲驚動了婉婉,她看了唐枕一會兒,有些羞惱起來,“你又這樣笑!你心裏一定又在說我是個花臉!”


    “可是小花臉真的很可愛。”唐枕抬起手背擦拭她臉上淚痕,他生怕自己粗糙的指腹真把婉婉刮成小花臉。


    “你說得對,是人都有貪欲,可貪欲分許許多多種。有的貪欲催人向上,有的貪欲損人利己。婉婉,你跟他們不一樣,你這樣可愛,你的貪欲使你變成了更好的人。”


    聽見唐枕誇她,婉婉心裏高興,她抬眼睨他,“真的?”


    唐枕:“當然。”


    殺戮一旦開了頭,就沒有迴首的餘地。倘使他遇到老皇帝和朝廷這種存在,就以殺戮來解決,那麽長此以往他會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他真的還能保持本我嗎?


    婉婉當初說會看住他、會提醒他,她都做到了。唐枕一時愛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隻得牽起婉婉的手珍惜地親吻幾下。


    婉婉被他親得臉都紅了,結結巴巴道:“你、你要說話就好好說,作甚突然親?”明明之前在角樓上當眾親吻也不見她害臊,此時待在京都唐氏的府邸裏,就難為情起來。


    她縮迴手,“後來呢?你在宮裏可是呆了一整天,皇帝又讓你幹嘛了?快說!”


    “好好好。”


    唐枕嘴上這麽說,卻抓著她不肯鬆手,婉婉發覺唐枕似乎有些變了,雖然他以前也經常看她,可是從前他的目光總是那樣明亮,還夾著歡喜,看得她心裏也歡喜,可是現在,唐枕看著她的眼神卻又深又熱,婉婉竟恍惚有種被燙了一下的燒灼感。她不由自主避開他的目光,催促他快點說。


    唐枕:“老皇帝日日召我進宮,我早知道他有話要問我,我還以為他能再憋個三五日,沒想到今日就憋不住了。”


    “他問我,有沒有延壽之法、長生之術。”


    婉婉瞪圓了眼睛,急切道:“那你是怎麽答的?”


    唐枕:“我說我不是神仙,我哪裏知道什麽延年益壽的法子?可他不相信,那些公卿也不信,他們如今是認定我有大來曆。旁敲側擊軟硬兼施非要我說,我沒辦法,隻好騙他說,曾經在夢裏有個老頭子教了我一些東西,其中的確有修仙之術。”


    婉婉好奇道:“後來呢?”


    “後來?”唐枕摟著她往床上一倒,惡作劇一樣衝她眨眼,“你猜啊!”


    婉婉:……


    她很不淑女地往切了一聲,躺在床上閉上了眼,剛剛哭了一通,她現在有些困了,迷迷糊糊時忽然聽見唐枕問,“婉婉,你還要多久才能滿十八歲啊?”


    婉婉含糊地應了一聲,“五個月。”


    “還要五個月啊!”


    身邊傳來唐枕輕輕一聲歎息,婉婉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明明他早就知道她的生日,為何要這麽問呢?


    然而婉婉實在是很困了,念頭在心底轉過,便隨著睡意飄遠了。


    在兩人相對而眠的窗外,一隻彩色小鳥啾啾叫了兩聲,撲棱著翅膀飛出唐家,一路振翅飛進了皇宮一株樹上,它抖抖羽毛,又好奇地蹦到一道精致的窗沿上。


    就在這時,窗內傳出砰的一道瓷器碎裂的聲音,嚇得小鳥抖著翅膀又飛走了。


    而那窗內,帝後二人相對而坐,地上是被摔裂的杯盞,宮人們停在門外,卻惶恐地不敢進去。


    皇後看了眼摔碎的東西,並不辯解自己的失態,而是道:“夫君,我方才是不是聽錯了?”


    皇帝:“你沒有聽錯。我的確打算將所有兒子孫子都送出京都。”


    皇後沉吟片刻,猜到:“是不是因為唐枕說了什麽?”


    老皇帝眯起了眼睛,“唐枕是個好孩子,老實又忠心。民間傳他是將星轉世,我如今是真信了。”他握住皇後的手,“我一再逼問,他才告訴我,他說我是天子,身懷龍氣,但是子孫太多分薄了我的龍氣,如果留一個孩子在京中做太子,其他人都送出去,就能避開他們吸走我的龍氣。”拍了拍皇後的手,他道:“咱們都這把年紀了,權力江山都是虛的,比不得問道升仙。我一個都不想留下,我們夫妻好好修煉,一起得道,延年益壽。”


    第79章 跑還來得及嗎


    當今一共有八位皇子, 每位皇子又各自生育了兒女,這些皇孫們又都各自婚嫁生子, 皇室成員加起來得數上個半天。這些人一直留在京都中,即使有了封地也以各種借口逗留京都,先太子還在的時候,當今還約束過這些人,先太子走後,當今索性就不管了,仿佛在看這些人什麽時候能鬥出個結果來。


    五月初五這日, 今上忽然下了一道旨意,命所有皇室子弟離開京都前往封地,不得再在京都逗留。


    無論哪位皇子,收到旨意時都懵了,甚至有人暗暗腹誹, 這老皇帝莫不是瘋了?要說是他選出了太子, 為了給太子鋪路因而將他們趕出京都也就算了, 可現如今太子之位空懸著,他這麽急吼吼將人趕出去是幾個意思?


    此時無論是有野心的沒野心的, 都發動自己身後的勢力極力勸說皇帝, 京都多好啊!地方又大又安全, 有天鷹騎在,京都附近的兩州壓根無人敢進犯, 但是出了京都就不一定了, 有的皇子封地離京都近些倒還好說, 有的皇子封地跟亂黨就在隔壁,這誰能睡得安穩?


    然而無論他們怎麽角力甚至是逼迫,當今都沒有任何改變決定的意思, 這位登基才三年的皇帝,年紀老邁得幾乎可以入土了,此時卻強得十頭牛都拉不迴來。


    短短兩日內,朝堂上吵得幾乎要翻了天,然而老皇帝就是八風不動,一句話就壓得他們死死的,“如今你們連我的話也不聽了,難道是嫌我死得慢,現在就想篡位氣死我?”


    這話一出,朝堂上一片寂靜,反而是舒長錦率先出列,說皇爺爺您別氣,大家這樣勸說是因為擔心您身在京中享不到天倫之樂,這是人之常情並不是想要逼迫您,既然皇爺爺執意如此,那一定是另有深意,我們這些子孫資質愚鈍沒能看出來,但我們一定遵從您的旨意離開京都。


    舒長錦這話一說,皇帝臉色好看了,其他皇子皇孫麵色就青了,皇帝老糊塗了,你這小崽子也糊塗了,你要離開京都自己去,不要代表我們!


    京都因為此事吵得沸反盈天,誰也不知道罪魁禍首已經坐著樓船帶著錢糧輕輕鬆鬆迴到了安州府。


    唐枕和婉婉這一來一迴花費了兩個多月,等迴到安州城時,已經是六月了。


    唐守仁夫婦收到消息,一大早就守在碼頭處等著了,終於見到一艘熟悉的樓船緩緩破開江麵晨霧而來,還不等高興,就看見樓船後邊跟了一二三四……十艘大小不一的船。


    最顯眼的是其中兩艘船上賊寇的旗子都沒擼下來,一麵大大的“馮”字旗還在船上隨風飄著。


    唐守仁眼尖,看見一個麵有刀疤的粗獷男子被五花大綁吊在船上,立刻認出這就是在朝廷通緝令中位於榜首的海盜馮山。


    等到為首的樓船靠岸,舷梯放下,唐枕和婉婉相攜從船上下來,唐守仁夫婦上前仔仔細細打量兩人,確定都好好的沒啥事,才嗔怪道:“不是說一路上風平浪靜平平安安?”


    唐枕不以為意,“是沒錯啊,風平浪靜平平安安啊!”


    唐守仁指著那馮山,“這是怎麽迴事?你是不是被這賊匪盯上了?”


    唐枕迴頭掃了一眼,道:“一個江上靠打劫過往船隻為生的小賊而已,算什麽風浪?”


    唐守仁聽著這無所謂的語氣,眼角微微抽搐一下,這風扇縱橫江海十幾年,被他打劫過的士族商隊數不勝數,從來沒有人能奈何他,沒想到倒黴催的遇上他這天賦異稟的兒子,估計這會兒悔得連腸子都青了。


    他目光越過兒子兒媳看向他們身後樓船,發現這樓船吃水比去時深了不少,想來是滿載而歸才會被馮山給盯上。


    唐夫人則關切地圍著自家兒媳轉了一圈,見她離家兩個月不但沒有消瘦反而胖了一圈,很是欣慰地點點頭,正要問她這一路辛不辛苦,就聽唐枕當當當叫了幾聲,從袖子裏掏出一封聖旨來。


    “看看看看,你們兒子給你們帶什麽來了?”唐枕展開聖旨遞到唐守仁麵前,“爹你看看,你又成太守了,高不高興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唐守仁對這個結果卻是早有預料,搖搖頭接過來一看,下一刻卻皺緊了眉頭,“朝廷讓你收服沂州?”


    沂州之前也是被石嘯打下的,自從石嘯死後,他留在沂州的舊部飛快在沂州稱王,如今的年歲,什麽貓貓狗狗都敢冒出頭稱王稱霸了,並沒有人將這些放在眼裏,但是不放在眼裏是一迴事,真正要去攻打又是另一迴事。


    唐守仁眉頭緊鎖,“經過幾個月休養生息,安州卻也還未恢複元氣,朝廷怎麽現在就讓你去攻打沂州?”


    “就是,朝廷太不講道理了。”唐枕伸手搭在自己老爹肩上,“爹你別怕,朝廷讓我去攻打就去攻打嗎?先晾他個三五個月,等什麽時候我覺得差不多了再去。”


    唐守仁的目光滿是不讚同,他覺得兒子對朝廷似乎沒有半點敬畏之心,但他這話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兒子道:“況且,朝廷現在也亂得很,怕是無暇他顧。”


    ****


    臨川城。


    臨川城作為安州府的門戶,向來人煙稠密防守森嚴,全國各地的商隊有半數需經過臨川城,這也是第一座經曆過戰爭後最先恢複元氣的城池。


    一隊風塵仆仆的漢子懷揣著路引將要進城時,忽然瞧見了貼在城門口的招賢納才告示。


    看清楚上麵內容,為首之人目光一震,不由問守城兵卒道:“這位軍爺,那上麵寫得可是真的,現今可還招人?”


    這人身後幾個弟兄也跟著停下來,有人問老大在問啥,便有那識字的解釋與他聽。


    “那告示上寫著,安州府現在招攬身強力壯的工人,不計出身不問來曆,隻要能吃能幹就能去,每月七錢銀子包吃包住,一個月還放四天假。幹滿一年就加錢。”


    這可是好差事,畢竟這兵荒馬亂的年歲裏,有個穩定的住處都算是幸事了,多少人餓死路邊無人過問,更遑論一份包吃住還給工錢的活計了。


    幾人偷偷商量一下,餘光還都在瞥著自家老大。


    看到告示前來報名的人多,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被選上。此時這站在告示旁的守城兵就上上下下打量了數人好一陣。


    發現這一行人個個生得高大壯實,不似一般平民消瘦羸弱,且一個個胳膊腿都分外粗壯。守城兵滿意一笑,“就你們了!”


    一行人遂跟著守城兵進了城。


    跟著那守城兵一路走,眼見越走越偏僻,其中一個大漢忍不住泛起嘀咕,對他們老大低聲道:“袁大哥,你說他這是要帶我們去哪兒呢?會不會有詐?”


    被喚做袁大哥的男子虎目鷹鼻,是一副分外威嚴的長相,隻是此時渾身灰撲撲的沒了半點氣勢,假如此時唐枕站在這裏,他一定能認出來,這就是當初負責護送那一萬件兵器的將領袁無計。


    當初丟了兵器,袁無計當機立斷帶著心腹和那群賊匪身上的路引逃走,這幾個月來改名換姓輾轉各地,卻不想兜兜轉轉,還是來到了安州地界。


    一是因為唐枕那一戰太過傳神,二是因為安州府很快恢複了秩序,且此後被提拔上來的一批官吏兢兢業業秉公執法,數月來讓曾經曆過戰爭的安州府又隱隱有了欣欣向榮的景象,袁無計觀察良久,認為安州或許會成為這亂世中最有可能安居樂業的所在,再加上身上偽造的路引戶籍都是在安州,才最終決定迴到這裏。


    不過經曆過那些事情後,袁無計等人已經不想再從軍了,如今隻想找份活計好好過安生日子。聽到身邊兄弟不安的詢問,袁無計道:“放心,安州沒有任何人識得我們,不會有人特意對付我們。”


    說是這樣說,但袁無計還是暗暗提起了戒備,真要有什麽埋伏,他們這些的配合默契的兄弟也能第一時間逃出去。


    神情緊繃了一路,一行人被帶到了一個掛著“火銃製造工廠”牌子的地方。


    這裏顯然就是做工的地方了,透過木柵欄往裏看,能發現不少漢子抬著東西熱火朝天地走過。隻是……火銃製造工廠?這什麽奇奇怪怪的名字?


    一直到被發了工作服,一直到被推到所謂的工作台上去將一個個奇怪的細圓筒組裝起來,袁無計和一眾兄弟都抱著這樣的疑惑。


    火銃是什麽?做這個玩具一樣的奇怪物件能幹什麽?安州刺史真沒發瘋?


    安州刺史瘋沒瘋眾人不知道,大家夥隻知道這活計輕鬆又賺錢,每日夥食還賊好。直到組裝好幾車火銃的他們跟著火銃一起被送到了安州城軍營。


    他們才發現,原來這玩意不是玩具,這玩意是用來打仗的!


    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夫君乃穿越人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厲九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厲九歌並收藏夫君乃穿越人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