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五娘心裏,任何女子都不會容許有人搶自己的丈夫,除非那個丈夫不堪至極,唐枕在裴五娘心中就如天上月般高華皎潔,所有女子都會愛他敬他,所以顧婉婉定然也是愛慕唐枕的,而她都表明對唐枕的青睞了,顧婉婉一定會將她視作眼中釘,怎麽可能對她有好臉色?


    可婉婉的眼神那樣真,半點不似作假,裴五娘一時不知對方是在演戲還是真有那般大度。


    唐枕心裏則在想,婉婉雖然膽小又柔弱,但性子上並不軟弱,她有時候示弱隻是因為別人對她的聲音聽而不聞,而隻要有把握,她仍是會堅定地發出自己的聲音,像一棵小小的草,起風時伏低身體,或是妥協或是避到大石下,無風時便挺直腰杆大膽生長。


    這個裴姑娘明明嚇到了她,她怎麽反而要賠罪呢?唐枕不明白,“她家能有什麽背景?你不用怕她。”


    唐枕轉向裴五娘,“你是哪家的?又欺負婉婉多少迴,不老實說完不許走……”說著作勢要擋住裴五娘,卻被婉婉抱住了胳膊。


    唐枕莫名其妙,“婉婉你怎麽了,她欺負你,我幫你出氣還不行嗎?你放心我不隨便打人。”


    她竟然還想要打人!


    裴五娘真是被她給嚇住了,這女子生得這樣美,聲音這樣好聽,怎麽又粗俗又要打人,她當真是士族出身?可唐家表妹看身形比她高大些,這裏又是唐家,裴五娘心知自己鬥不過她,一時也顧不得婉婉是真大度還是假大方了,趁唐家表妹被婉婉攔住的功夫,她趕緊快步跑開,離開前還不忘放狠話。


    “你們以多欺少,等著,等我……”


    唐枕作勢衝上去,裴五娘嚇得一個哆嗦,倉惶轉身逃了。


    唐枕笑了,“還以為有多大本事,原來也是個欺軟怕硬的。婉……表嫂你攔著我作甚?讓我再嚇嚇她,保管她下迴再不敢尋你麻煩。”


    婉婉想捂臉,心道唐枕是生怕裴五娘認不出他嗎?


    在旁圍觀全程的方采芝歎為觀止,對這位唐家表妹更是佩服,不由上前,想要與她結交。


    “我姓方,閨名采芝,與婉婉是友人。”方采芝略帶幾分羨慕地看了看唐家表妹的胸,隨即掏出自己做的香囊遞向唐家表妹,這香囊是她自己做的,用好木料雕刻出兩個鏤空的半球扣到一起,中間放了香餅,下邊係了絡子,模樣頗為精致,無論是掛在床頭,還是垂在腰下壓袍角,都很適宜。


    此番受邀赴宴,方采芝想著興許能結交到新友,便多帶了幾隻,若是唐家表妹接下香囊,就說明願意與她交往,雙方再你來我往贈些禮物,便能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了。


    然而她不知,眼前這位高挑美麗的姑娘皮下是個身高八尺的男子,於是她的示好理所當然被拒絕了。


    唐枕想的很簡單,同樣是香囊,方采芝的和紅綃的可不一樣。紅綃是商女,隻要她願意,她可以收任何男人的禮物,當然也可以隨意送男子東西,收了她的香囊並不意味著有什麽,安州的紈絝甚至時常攀比誰收到的禮物多。而方采芝……她是個尚未出閣的士族千金,這種姑娘的東西可不能隨意收,一不小心就變成私相授受了。所以他拒絕得問心無愧。


    方采芝不明緣由,她以為唐家表妹這樣護著婉婉,是跟婉婉關係很好,友人的友人便也是友人了,所以她不曾料到對方竟然不接,一時怔愣在原地,遞出去的手就這麽僵在了那兒。


    就在這時,一隻手從旁伸出,軟軟地握住了她。


    婉婉拿過她的香囊,歡喜道:“我正想求你再給我一個湊成對,沒想到你這樣體貼入微。采芝,謝謝你,可叫我送什麽迴禮好。”


    方采芝很快反應過來,也笑道:“咱倆之間提什麽謝字?就看你送什麽迴禮了,太小氣我可不依。”


    兩人說笑一番,方才被拒的窘迫很快煙消雲散,方采芝見唐家表妹站在那兒一直看著她們,便識趣道:“方才宋家妹妹邀我去賞燈,我先去了。”


    方采芝一走,這個地方便隻剩下婉婉和女裝的唐枕了。


    婉婉稍稍鬆口氣,正要拉著唐枕進閣樓裏,便聽見那嬌柔無比的女聲對她道:“表嫂,我也有姐妹邀我去賞燈,我也先走了。”


    婉婉:……


    若隻聽聲兒,她會以為這定是一位傾國傾城的佳人,可是當這聲音放到唐枕身上,婉婉便覺說不出的古怪。不,也不古怪。


    翠竹亭下隻掛了兩盞燈,燈光照亮周遭一丈地方,自然也照亮了這位“唐家表妹”的容顏。


    “她”身著一襲秋香色衣裙,外罩白色紗衣,頭發挽起大半,隻剩下兩縷垂在臉側,唇形勾畫得小巧紅豔,雙目盈盈似秋水……婉婉不想如此形容,隻是唐枕此時的眼神太過溫柔,水波一般明淨,明明知道他是唐枕,可看著這樣的他,婉婉竟覺臉熱。


    “你別走。”婉婉開口道:“我還有……”話要說。


    唐枕當即道:“你還有欺負過你的人?是誰!”


    語氣中滿含怒意,隻是聲音依舊嬌柔動聽。


    婉婉見他到此時還要裝,想生氣,但嘴角一動,卻抿出個笑來,“的確還有人欺負我,還望表妹為我主持公道。”


    唐枕心道果然,但他不可能每次都及時出現在婉婉身邊,而且靠人不能靠己,婉婉終究要掌握保護自己的力量。於是他道:“正所謂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婉……表嫂你還是要學會保護自己才好。”


    婉婉:……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唐枕嫌她麻煩,以後都不再護著她了嗎?婉婉不覺有些委屈,但轉念一想,唐枕並非這種人,她於是靜靜看著他。


    唐枕接著道:“所以我要教你一些自保的手段。”


    在婉婉好奇的目光中,唐枕抬起她的手,點向他自己眉尾和外眼角中間往後約莫一寸的地方,“摸到這裏略微凹陷的地方了嗎?”


    婉婉仔細摸了摸,如實搖頭,“沒有凹陷啊,還有一點點凸。”肉眼看不明顯,隻有用手去摸才發現不同。


    唐枕一噎,心道習武的人都以太陽穴微凸為豪,因為這代表內力修為高深,但在這個沒有武功體係的世界,太陽穴跟別人不同的聽起來莫名有點奇葩。當然,他要在婉婉麵前保持形象,於是鎮定道:“不錯,因為我不是凡人,普通人都是略微凹陷的。”


    婉婉:……


    然她去摸自己那個地方,發現果然如此。


    唐枕見她新奇,不由道:“這個地方叫太陽穴,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找別人摸摸。若是有人欺負你,你就這樣……”說著他兩指並攏往婉婉太陽穴輕輕一點,“你用力往這個地方戳,重者倒地暈厥、輕者頭昏耳鳴,不過你氣力太小,用盡全力大概也隻能讓對方耳鳴眼黑,但這就夠用了。”


    竟這樣神奇,婉婉有些驚歎,“那要是用利器刺中這個地方,豈不是能將人刺死?”


    誰說小花臉膽小?她想法明明這麽大膽!唐枕眼睛微微一亮,“對,所以要避免利器刺中這個地方,否則真會死人的。”


    在唐枕看來,婉婉個子嬌小力氣也不大,不說身強體壯的仆婦,就是那些比她高比她重的閨閣女子都能輕易傷害她,但要是婉婉隨便一兩手就能讓她們頭昏耳鳴,誰還敢欺負她?隻是所謂自保,要麽武力比別人強,要麽心腸比別人狠,婉婉力氣小,隻能教些取巧的法子,唐枕原本認為依婉婉柔軟的性子,會抗拒這些傷人的方法,沒想到她不但學了,還學得分外認真。


    看著婉婉並攏指頭,認真地在戳涼亭柱子練習指力的樣子,唐枕突然燃起了一顆教師魂。


    “來,我再教你幾個。”唐枕抬手點了點婉婉胸膛正中的地方,“這叫膻中穴,被擊中後重者神誌不清,輕者心慌意亂。”


    婉婉認真點頭,接著她就發現自己左胸那點稍下的地方,停了兩根手指。


    婉婉一下臉頰燒紅,壓根聽不清唐枕在說什麽了。


    唐枕:“這是乳根穴,擊中後能致人昏迷,你現在氣力弱倒還無礙,等將來你指力練起來了,就算有人得罪你,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不要去點這個地方,更不要用利器刺入,這裏連接著要害,會死人。”


    婉婉默默點頭,不敢說話。此時卻忽然起了懷疑,這些穴位當真如此神奇嗎?還是……唐枕明著教導穴位,實則是在調戲她?


    可她悄悄抬眼去看他,卻見唐枕神情坦蕩目光正直,半點不像起了色心。


    婉婉覺得是自己想多了,也對,唐枕是個君子,還說絕對不會碰十八歲以下的,怎麽會調戲她呢?


    然而下一刻,她身子僵住了。


    唐枕的手放在了她臍下約莫三寸之地,那處是女子小腹,最接近女子□□,初夏衣裳單薄,唐枕並攏的手指就貼在那個地方,她的肌膚隔著兩層單薄的布料,仿佛能感覺到他手指燙人的溫度。


    他怎麽、怎麽能碰這裏?


    這下,婉婉連脖子到耳根都熱了,頭腦暈乎乎仿佛要冒煙。


    唐枕的聲音明明還在耳邊,卻又仿佛遠在雲霄。


    “這是關元穴,擊中後氣滯血瘀。”他說著還笑了一下,“說起來我幼時裝病還用過這個呢!”


    婉婉:……


    他怎麽還在笑?這個人太討人厭了!


    在那個地方按了一下,覺得婉婉已經細細感受完後,唐枕才收迴手,他負手而立,自信滿滿道:“這門功夫叫點穴,人體的穴位不止這些,不過你暫時記住這三個就夠用了,現在的關鍵是練指力。”


    唐枕還覺得自己考慮周到,上中下都顧全了,萬一對方個子很高,婉婉點不中上麵可以點中間,萬一婉婉不小心摔倒了,她還可以坐在地上點人家下麵,不錯,完美!


    教學方法因材施教都用上了,哥就是這麽犀利!


    唐枕心裏自豪,一時沒注意到婉婉的麵色,等他再看向婉婉時,婉婉麵上緋紅已經褪去不少,隻是臉頰仍透著薄粉,在燈下看來比往日更美三分。


    唐枕看得怔了一下,就見婉婉捏著帕子小聲道:“你這點穴功夫,可還教過別人?”


    不知為何,唐枕忽然有些不自在,點頭道:“當然。”


    婉婉捏帕子的動作停了一下,眼圈不禁有些紅了,“那你教其他女子,也會像教我一樣嗎?”


    唐枕搖頭,“怎麽可能,我就沒教過其他女人。”上輩子武館的規矩很嚴,異性之間是不能教穴位的,這輩子更不可能了,“這世上除了你,我就教過一個人,男子。”本來他也是不能教婉婉的,但他和婉婉不是那什麽了,雖然他已經不記得了。


    婉婉這才又高興起來,她忍不住點了踮腳尖,心中雀躍溢於言表。


    看她高興,唐枕不覺也高興起來,他道:“呐,雖說你要是遇到欺負,我肯定會跑來幫你,但我更希望你有能力能自保。畢竟,依靠別人與依靠自己的感覺是不同的。”


    依靠別人與依靠自己是不同的……


    聽著這話,婉婉怔了一怔。


    出嫁前,她依靠娘親,出嫁後,她依靠嬤嬤,如今,她依靠唐枕。


    從前她一直沒覺出哪裏不對,可後來她漸漸明白,她依靠誰,就要受誰掣肘。娘親勸她嫁人,娘親奪她屋子,她隻能乖乖答應無力反抗,因為娘親告訴她,木已成舟,而她找不到更好的親事;嬤嬤勸她向唐枕服軟、嬤嬤勸她找唐枕生子,她明明心中害怕,卻不得不隆重裝扮迎合唐枕,因為嬤嬤告訴她,她娘家勢小力薄不能為她出頭做主,而唐枕花心好色終非良人,她隻有生下唐家期待的嫡長孫,才能在唐家贏得真正的尊重……


    她們的話聽起來都很對,都是為她著想,可是婉婉心裏總壓著層陰雲,她被推著往前走,心中時時刻刻覺得不安。


    她隱隱覺得哪裏不對,隱約覺得有更好的道路,可是她不明白,她不懂,她不知道該怎樣做。她有時會覺得惶恐,夢見自己心裏的事都消失了,變成一隻鎖在框子裏的木偶,周圍都是人,仔細聽,他們在誇她賢良淑德,堪稱典範。


    婉婉每次都被嚇醒。再後來,她覺得自己已經成了夢裏的木偶,再後來,習以為常。


    可是唐枕出現後,好像哪裏都不同了。他說她可以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因為唐枕,她終於敢將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因為唐枕,她發現自己學會了對嬤嬤陽奉陰違……


    娘親和崔嬤嬤在教她,唐枕也在教她,可是前者讓她日漸麻木,後者常常讓她心中歡喜。


    而現在,唐枕告訴她,她無需依靠別人,她也可以依靠自己。


    手指無意識在掌心戳來戳去,婉婉心想,依靠自己,也就是說,日後我可以做自己的主。夫君,這可是你說的。


    再抬起頭時,婉婉麵上已經帶了笑意,“表妹,我說過,有個人欺負我,你要幫我。”她語氣裏不自覺帶了點嬌意。


    唐枕本就覺得保護婉婉是自己的責任,雖說要讓婉婉學會自保,但婉婉這不是還沒學會嘛,於是他理所當然要為婉婉出氣,“你說,我去教訓他。”


    婉婉:“這個人表妹也識得,便是我那紈絝夫君,他可真討人厭,你幫我去教訓他。”


    唐枕一呆,什麽?原來小花臉那麽討厭他嗎?唐枕不覺有些失落,轉念一想,又覺得是自己醉酒那日太過粗暴傷害了婉婉,所以婉婉心裏還在怪他。


    既然是自己的錯,那唐枕也沒什麽好矯情的。既然是他戳得婉婉流了那麽多血,那他也給自己戳幾個洞,男子漢大丈夫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流血!


    於是他義正言辭道:“婉……表嫂放心,我這就去教訓唐枕,你看戳他幾個血洞如何?”


    婉婉愕然,因為唐枕真做得出來。忙伸手一攔,“不成,我要你將唐枕帶到我麵前教訓他。”


    唐枕頓住,他開始思考這件事的可行性,糟糕,他的易容術學得不是很好,要是找個人來代替他,一定會被婉婉發現的。怎麽辦呢?


    見唐枕還真在思考對策,並沒有坦白的意思,婉婉不覺鼓起一邊臉頰,“夫君,你還要裝到何時?”


    唐枕睜大眼睛看她。


    婉婉眨眨眼,傾身向前,伸手戳了戳他的假胸,“夫君,我早知是你。”


    唐枕第一反應是摸自己的臉,懷疑自己妝沒了。


    但下一刻,婉婉忽然踮起腳尖,親了他。


    唐枕喉結一滾,呆住了。


    第31章 婉婉真實性向被撞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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