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廷低頭看她,他尚未明白她想做什麽,卻看,她忽然將劍往自己脖頸上抹去。


    那個勢頭、力氣,沒有半分的猶豫!


    辜廷心內猛地一驚。


    下一瞬,他的本命長劍,擦過廊下的柱子,一個打旋翻滾,“嚓”的一聲,插在庭院中的土地裏。


    是他自己出手打飛的。


    一切不過迅雷之勢,劍卻還是在蘇芝芝脖頸,劃開道很淡的血痕,滴落血珠二三。


    發現劍被打飛,蘇芝芝驚詫。


    她眨著明亮的眼眸,帶著一種無害:“大師兄你在做什麽?我在幫你呀!”


    辜廷閉上眼睛,他心緒仍在劇烈起伏著,從不知道,當她的生死脫離他的掌握時,他會有這麽大的波動。


    他手指在很細微地顫抖著,若不仔細盯著,並看不出來。


    但辜廷自己感受得到,心頭再小的情緒,也被無限地放大,或許,這是他第一次嚐到所謂“後怕”。


    怕見她血液濺在自己衣袖上,怕見她笑著死去,怕自己因此,更難以控製內心。


    隻差一點點。


    辜廷刹那明白,蘇芝芝就算死了,她仍然是他的變數。


    早在元道提出殺了她,他卻沒答應時,木已成舟。


    不想相信,事實卻是擺在麵前的。


    他睜開眼睛,長睫下,漆黑的眼睛逐漸變得清明。


    他抬起手,拇指劃過蘇芝芝脖頸上的傷痕,在那脆弱的脖頸上,手指所過之處,傷口愈合,沒有留下任何瘢痕。


    蘇芝芝好奇地看著他。


    辜廷垂下手,卻扣住指節,聲音驀地低沉許多:“我不會再對你起殺心。”也是為了他自己。


    蘇芝芝卻愣了愣,她似乎還不信,反問:“真的?”


    辜廷隻看著她,不再說話。


    但凡他說出口的事,就一定會做到。


    蘇芝芝喜笑顏開,興奮從她渾身油然發散,她借著醉意,大膽一迴,竟再靠近辜廷一點,用那雙盛滿星子的眼睛,去對上他沉寂的眼:


    “你放過我一命,我似乎得報答一下。”


    不知道為何,話聽著卻有點苦澀。


    辜廷皺了皺眉,他正要說不必,蘇芝芝突然踮起腳尖。


    庭中樹葉隨風掉落,轉著圈子,輕輕擦過地上的長劍,而蘇芝芝的嘴唇,印在辜廷嘴唇上。


    帶著淡淡的酒氣,還有一絲女兒香。


    辜廷愣了愣,他才知道,原來她的嘴唇很軟乎,又很溫暖。


    他並不討厭。


    可是很快,蘇芝芝就挪開,月色下,她的笑容帶著一絲得逞的狡黠,說:“這就是尋常道侶會做的事。”


    看辜廷沒說話,她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臉頰:


    “我也不熟練,這是第二次接吻?不對,上次大師兄……嗯,那次不算,大師兄咬得我嘴唇太疼了,所以這次算是第一次。”


    她後麵那句話帶著抱怨,辜廷卻也得承認,他亦是第一次注意到,親吻是這種感覺。


    他的唿吸與綿長的風重合到一處,抬手按住嘴唇,好似要留下最後一絲溫度。


    道侶麽?


    好像在蘇芝芝看來,這個契約,並不是隻有利益的交換。


    她帶著滿心歡喜,他卻隻有算計,想從中攫取最多的利益,甚至,把她的情,也當成算計的資本。


    然而感情,最不能遭受算計。


    她的吻,卻還是那般真誠。


    他心念一動,正抬起手要按在蘇芝芝肩膀上,卻看她後退一步,小聲說:“雖然是第二次,也是我們最後一次。”


    辜廷頓住。


    “我們很快就解除契約,不是道侶。”蘇芝芝又補了一句。


    辜廷聲音低了許多:“你不後悔?”


    辜廷一直覺得,該反悔,也是蘇芝芝反悔,所以他問她後悔不。


    他以後不會再像之前一樣,隻算計著她的一切,此時蘇芝芝解除,反而很虧。


    以她機靈的程度,不會不懂這點。


    他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


    可蘇芝芝卻搖搖頭,她看向庭院中的長劍,輕輕地說:“大師兄放心,不管過去多久,我都不會後悔。”


    她說得很決絕。


    他垂了垂眼睫,道:“好。”


    迴程時,辜廷的速度慢了許多,他腦中在思考,這一整日,他的心已經亂麻成什麽樣了,不像話。


    徹底冷靜下來,隻需正視內心,再有其他事,日後再議。


    一個道侶契約,要解除,便解除罷。


    倏然想起蘇芝芝的嘴唇,那個短暫的吻,莫名讓他心不再煩躁,那是說明,蘇芝芝依然擁有那麽充沛的感情。


    一切尚來得及。


    他此時要做的,是去習慣心間突如其來多出的情緒。


    而蘇芝芝這邊,她坐下來,過了許久,從庭院裏撿起一個小石子,丟到廊下某個角落,打到骨鳥頭上:


    “起來了小慫鳥,辜廷已經走了。”


    骨鳥倏地跳起來,大喘息:“他終於走了……”


    卻看蘇芝芝斜睨它,骨鳥連忙說:“我給你防禦了的,別怪我沒保護你啊!”


    蘇芝芝:“……”


    蘇芝芝嘟囔:“我就沒指望你保護我。”


    骨鳥:“哼!”


    蘇芝芝看向沒曾熄過火的火爐,她拿起酒澆火爐,卻越燒越烈,就像以退為進,非要解除契約,會讓感情愈演愈強。


    辜廷這灘水,終於動了啊,她徹底,從辜廷劍下保護住一條命。


    她成功了。


    她重重歎了口氣:“可惜了。”


    骨鳥坐在火堆旁烤火,問:“怎麽了,你還有什麽遺憾?”


    蘇芝芝:“他長得多好看,應該多親一下。”


    骨鳥:“……當我沒問。”


    不過,骨鳥又很奇怪:“你就不擔心他真的殺了你?”


    蘇芝芝說:“隻要他不一下子削下我的腦袋,他就下不了殺手。”


    骨鳥問:“你說得這麽篤定,我看他問你會不會後悔,是不是你們解除契約後,對你很不利啊?”


    “不啊,”就著最後一點酒,蘇芝芝輕呷,津津有味,“他這哪是問我後悔不,他問的,是他自己後悔不。”


    隻是他這人,向來高高在上,心中無塵,即使有一點後悔的情緒,也不會覺得是自己的。


    骨鳥恍然大悟:“你牛。”


    它突然有點好奇:“你說辜廷會不會反悔,到時候是不是死也要和你保持道侶關係?”


    蘇芝芝瞅著骨鳥,難以置信:“你在講什麽屁話?”


    骨鳥:“……不要偷我的詞!”


    她搖搖頭,說:“那當然不會,他答應的事,不會反悔,還要死要活呢,況且在那麽多人麵前應了,就算他不考慮他自己,也要考慮長生峰的信譽吧?”


    骨鳥:“也是,他或許心內冷靜下來,還會想,解除就解除唄,一個關係而已。”


    不得不說,骨鳥真是誤打誤撞,猜對辜廷一半的想法。


    蘇芝芝哈哈一笑,她聲音很清澈:“而已嗎?”


    骨鳥:“?”


    蘇芝芝說:“沒什麽,希望他是真不在乎。”


    她將餘酒潑灑於庭院,輕輕一笑。


    沒兩日,朝星峰將和鬆峰結為道侶的消息,傳遍流雲宗。


    一時間,鬆峰的弟子走到哪,都被其餘峰的弟子逮住詢問,不過,關於這個消息,他們可能比其他峰弟子還要懵。


    整個流雲宗都在討論這樁突如其來的契約。


    彼時,辜廷正在流暉殿。


    他神色如常,隻是捏起手裏的卷宗時,指尖乍然出現細細的雷霆,卷宗化成灰燼。


    他慢慢蜷起手指。


    第28章 從心又違心,如此反複……


    放下案卷, 辜廷捏捏額間。


    長生峰與鬆峰,辜家與盧家,向來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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