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地間,值得元道一句“能有一番天地”的,總數不超過十個人。


    辜廷說:“是蘇芝芝。”


    “她?”元道恍然,她如今可是劍修,難怪元道沒聯係到她身上,元道搖搖頭,“不愧是穆冬雪的女兒,可惜了。”


    既可惜一個畫修料子走了劍修,又遺憾這般畫修天才,終究難逃一死。


    元道始終認為,蘇芝芝應該死,辜廷雖然沒說會殺她,亦,沒有反對。


    辜廷確信自己不會成魔,但也沒有絕對的理由不殺變數,一旦變數變成威脅,他的理智始終占上風。


    他向來如此,極端的冷情冷性。


    再後來,元道和辜廷談閉關的事宜,按他身上封印鬆動的痕跡,他需要在極南之境閉關七天。


    辜廷走出大殿時,遠處,少女蹚在充滿靈力的河水裏,她挽起袖子,裙擺在膝蓋打了個結,露出白嫩嫩的手腳,十分天真爛漫。


    蘇芝芝掬起流水,往臉上一潑,晶瑩的水珠在空中濺開,她皮膚白淨,水順著臉頰的弧度,滴滴答答地滑下來。


    她一抬眼,朝他招手,細細的手肘晃來晃去,嬉笑:“大——師——兄!”


    似乎是有話與他說,卻是不知道說什麽。


    辜廷眉梢微抬。


    便看蘇芝芝提起裙擺,在水裏跑兩步,她雙手攏在唇邊,喊:“快來看,水裏有條胖頭魚!”


    辜廷:“……”


    他踱步過去,朝水裏一看,什麽胖頭魚,那是元道的靈獸赤麟魚。


    他對蘇芝芝說:“我要閉關七日,”頓了頓,“這裏一草一木都有靈,你行事小心。”


    蘇芝芝:“啊,那這胖頭魚也有靈,知道我叫它胖頭魚?”


    珍貴的赤麟魚終於忍不住開口:“胖頭你大爺!”


    蘇芝芝一嚇,往後退幾步,眼睛圓瞪,有些憨然。


    她眼角餘光看到,辜廷勾了勾唇角,但隻是曇花一現,緊接著,他神情恢複淡漠,與往日無異。


    待辜廷走遠,蘇芝芝上岸清理掉身上的水珠,對胖頭魚招招手:“再見了,我去別的地方頑。”


    說著,她輕哼著歌,繞過假山。


    一直躲在她袖子裏的骨鳥,扒拉著袖子,露頭問:“那條魚居然是靈獸?我們偷聽的事不就曝光了?”


    蘇芝芝歪腦袋,攤手:“沒事兒,我們能在元道的地盤‘偷’聽,本來就是得到他準許,沒有他的包庇,辜廷也不會察覺不到我們的。”


    骨鳥又驚又氣:“原來你說那麽多,在忽悠我!”


    為保持骨鳥的純真,蘇芝芝說:“可我是真心誇你的!”


    骨鳥:“嗬,女人的嘴騙人的鬼。”


    開始,蘇芝芝隻是想試試,當聽到元道的聲音時,她知道她賭對了,她在元道的默許下,得以“偷”聽。


    她終於明白,辜廷要章夢靠近魔氣,是為一個叫“魔隧”的東西,而為了魔隧,他下足功夫,至少,真心真意地護章夢十幾年。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時不時地關心她,卻給她造成錯覺,她果然是不一樣的。


    從來沒有這麽深刻地明白,她是辜廷護章夢的附屬品。


    更重要的是,元道說,她是辜廷的變數,他會入魔。


    他讓辜廷殺了她,辜廷沒有否決。


    她再怎麽做,在死生麵前,換來的,隻有辜廷的沉默。


    蘇芝芝從來不知道,原來她的命,要仰賴辜廷的一念仁慈。


    這還是她救過辜廷,她還有價值,辜廷才猶豫,如果是此前,辜廷知道她是變數,定不會讓她活下來,他向來謹慎。


    不對比就罷了,一對比,章夢是辜廷要保護的人,她是辜廷要殺的人,或者說,她隻是一個被隨意決定生死的棋子。


    不甘心,真不甘心呐。


    蘇芝芝忽然明白,元道肯讓她聽,是篤定她不會坐以待斃,想逼她出手,惹怒辜廷,好讓她死得更快,因為元道看出辜廷的猶豫。


    她不能出手。


    那就讓這點猶豫無限放大。


    再來點能催化的吧,人事物都行,畢竟,沒有意外與變化,哪來的突破,所以章夢能用。


    想起辜廷短暫的笑意,蘇芝芝胸有成竹。


    骨鳥既幸災樂禍,又有點替蘇芝芝不值:“早讓你和他決裂,現在好了,他這麽強,能忽視道侶契約殺你,你倒是快行動啊!”


    蘇芝芝邁動的步伐漸漸變慢。


    她瞥了骨鳥一眼:“急什麽。”又眺望遠方天際線,鄭重地說:“我累了,還是專注成全他和章夢算了,少禍害他人,比如我。”


    骨鳥:“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的屁話嗎?”


    蘇芝芝眨眨眼,小聲說:“那我說,破局的關鍵,是讓他喜歡我,你信嗎?”


    第23章 但我才不可能認輸


    骨鳥懵了一下,這聽起來太荒唐,它問:“你又在說什麽絕世屁話?”


    蘇芝芝歎息:“真話假話在你這都是屁話,我能怎麽辦?”


    骨鳥:“哼,反正你就愛忽悠我。”


    蘇芝芝忍著笑,說:“那我說這次是真的呢?”


    骨鳥一愣,覺得蘇芝芝腦子是不是被刺激壞了,反問:“你是說,你想讓辜廷喜歡你?”


    蘇芝芝笑眯眯的,承認說:“是啊,有他的垂憐,我小命能保嘛。”


    骨鳥:“屁話!”


    忽悠骨鳥讓蘇芝芝心情輕鬆多了,她手指卷著自己發尾,思索著,心裏有了主意。


    另一頭,赤麟魚一躍上岸,化形成高大的男子,他赤腳走進大殿,向元道行禮:“主人,那小丫頭居然敢偷聽您和辜公子的話!”


    元道正悠哉煮茶,眼也沒抬:“你以為她做得到?是我準的。”


    赤麟魚:“為什麽?”


    元道倒一杯靈茶,吹了吹,霧氣氤氳在他嘴邊:“按穆冬雪的性子,她女兒也好強,即使辜廷不殺她,但她不信,反而會出手先殺辜廷,到時候,辜廷就不得不殺她。”


    “辜廷若有一絲仁慈,等她自己作死,也會沒有了。”


    赤麟魚恍然:“原來如此,主人真有謀算。”


    元道又問:“對了,聽聞我讓辜廷殺她後,她是什麽反應?”


    赤麟魚想了想,說:“沒什麽反應啊,麵不改色地玩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沒聽到呢,公子出來時,很高興地和公子打招唿,對了,還說我是胖頭魚!我可是天地間珍貴的赤麟魚,不能忍!太可惡了……”


    赤麟魚在抱怨,元道倒是陷入沉思。


    他摸摸下巴:“有點東西。”


    ***


    七天時間不長,轉眼,辜廷的封印修複,正式出關。


    前去拜別元道時,蘇芝芝正式獻上一份禮,元道不缺好東西,所以,她送的是一副畫,是她七日親手繪製的山水圖。


    元道展開看一眼:“畫得不錯。”


    她笑著說:“多謝真人。”


    元道挑挑眉頭,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掠而過,再沒有交集,卻好像一瞬間的交戰,無勝無敗。


    辜廷看在眼裏,離開極南之境後,說:“你在畫裏做了手腳。”


    蘇芝芝連忙擺手:“沒有,我怎麽敢?”


    辜廷微微側過頭看她,沒有說話,直覺告訴他,並非她所說。


    見他堅持,蘇芝芝隻好清清嗓子,說:“就是送給元道真人的,哪能隨便,所以我用了點技巧。”


    說著,她伸出兩手的拇指食指,搭成一個長方框,一雙眼睛透過框看辜廷:“如果把畫朝西南方放在日光下,讓光透過去,嘿,就是一條狗。”


    狗賊元道,居然想殺了她。


    當然,她這罵得很討巧,所以就算元道真猜出來,卻不能發作。


    反正辜廷怎麽也不會想到,她這個“狗”是在罵元道。


    她眼睛忽閃忽閃,細白的手指搭在一起,越顯指尖粉嫩。


    辜廷從框裏直視她,說:“你不用這麽費勁心思。”


    蘇芝芝:“嗯?”


    “他是我師父,”辜廷說,“你不用小心翼翼。”


    蘇芝芝搖搖頭,脫口而出:“我知道了,再怎麽奉承他,也和我沒關係……”所以她本來就不是奉承,是罵他的。


    辜廷卻打斷她的話:“你是我道侶。”


    蘇芝芝一愣,抬起頭,涼風拂麵,劍下是萬丈雪山,劍上是晴空無雲,辜廷的聲音,好似要融入純淨的天地間:


    “所以,不必刻意小心。”


    蘇芝芝將耳邊的頭發別到耳後,輕聲應:“好。”


    可是啊,遲來的、包裹著利用的甜漿,她咬不下口。


    夜裏,他們落腳在一塊幹淨的雪地上,沒有生火堆,用一顆夜明珠照明,在雪地泛著冷冷的螢輝。


    辜廷在不遠處打坐。


    蘇芝芝用靈力和雪,堆出一個雪房子,她鑽進去,瞅著情況,使個遮蔽術,再把骨鳥放出來。


    骨鳥憋狠了,一跳出來就嘰嘰喳喳:“辜廷是怎麽迴事啊,怎麽提到道侶了?這是把你當自己人的意思?”


    蘇芝芝斜睨它:“我又不是辜廷,我怎麽知道他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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