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紋盒,顧名思義,就是一個布滿了各式螺旋紋的盒子。


    盒子整體像是一個矮小的圓柱體。在這圓柱體的側麵,充斥著各式各樣,形狀複雜的花紋。想要打開這個盒子,就必須在旋轉圓柱的同時確保每一個花紋的上半段連接到相應的下半段花紋上。


    若是扭錯了一步,整個步驟就得全部推翻重來。


    傅徵在腦子裏試著去思考旋轉的幾種可能...


    嗯...果然不行,腦子轉不過彎。


    傅徵湊到少年跟前,一臉擔心。


    “裴慎,這種盒子...它有沒有預設的防範措施?”譬如失敗了盒子會自動鎖定啥的;還有那種,如果外麵試圖打開的盒子人走錯了超過三次以上,裏麵保存的東西便會自動銷毀......


    那他們麵臨的難度可就大大提高了!


    少年修長的手指輕盈地擺弄著手心裏的盒子。


    身邊的少女嘰嘰喳喳,像是林間的小雀。


    他最討厭自己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旁人在一邊吵鬧。隻是...裴慎將內心沸騰的燥鬱壓了下去。


    雖然吵的很,但也是為了盒子裏的內容考慮。


    原諒她了。


    傅徵羨慕地看著裴慎擺弄著這機關盒子。在他的手裏,這設計精妙的盒子仿佛幼童的玩具。


    “有。”過了好一會,裴慎才對少女之前的問題做了迴應。


    他這話說的漫不經心,坐在一邊看著他像是要開始動手的傅徵卻著急起來。


    “那你可得小心點!”


    這裏麵的東西...一定很重要,絕對不能在她手裏搞砸了。


    裴慎仿佛置若罔聞,他用餘光瞟了一眼雙手握拳擱在胸前的少女。


    火光下,少女的眼睛緊緊盯著自己手中的盒子,明亮攝人,像是夏夜星空中最亮的那顆星子。臉頰上的軟肉由於少女略顯緊張的緣故,鼓出一個圓潤可愛的弧度。


    可惜今夜黑雲乍起,風聲如雷,夜空中見不到一顆星星。


    裴慎的手指上似乎還殘留著少女皮膚上的溫度。


    “我不會給它這個機會。”他的聲音輕卻有力,在傅徵本就快速跳動的心上震動開來,給少女帶去一種深入骨髓的極致刺激。


    下一刻,裴慎的手指就圍著盒子周邊的花紋舞動起來。


    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手中的盒子,嘴角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如同冬日雪梢枝頭凝結的冰晶,冰冷卻又美麗。


    若不是裴慎的手指在不停的翻飛,傅徵會恍惚覺得,眼前的人怕是一座供奉在神殿裏的雕像。


    少年輪廓分明的側臉在橙紅色的火焰下更加立體,鼻梁又挺又直。光影之間的交錯變化給少年攏上了一層神秘又肅穆的輕紗。這樣的裴慎,認真專注於手中機關盒的裴慎,在少女眼中俊美的驚心動魄。


    她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隨著盒子內轉動的機關一起,‘咯吱--咯吱--’有節奏的跳動著...


    “好了。”


    隨著少年話落,盒子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傅徵看見一滴汗珠自少年的鬢角滑落,緩緩地流至他精致的下巴處。


    像是鬼迷了心竅一般,傅徵傾身,用自己的指尖將那一滴汗珠抹去。


    她的這一突然動作讓兩人俱是一震。


    裴慎本想把盒子交給少女後再自己擦拭,亦或者直接隨它去了。


    他沒想到...少女會搶先一步替自己效勞。


    更讓裴慎訝然的是,下巴上方才的觸感,明顯是屬於少女身上皮膚的柔軟。


    她是直接上手了...


    傅徵確實是魔怔了。她明明有隨身攜帶手帕,而且就在自己的袖口裏。


    為什麽自己腦子一抽,直接上手了!


    少女視線飄忽,不敢再去看麵前之人的臉色。


    ...


    陳婆子神色了然的看著麵前這對年輕男女。她老了,時代變化了,對於現在年輕人...她這個老婆子是不太理解嘍!


    怎麽兩個人都這般扭扭捏捏的...


    最後...還是裴慎出聲將這曖昧又奇怪的情形過渡到他們手頭的正事上來。


    “多謝。”


    他在肚子裏搜刮著可以說出口的詞匯...斟酌半天,到底也隻說出這最普通的兩個字。


    傅徵順著少年給的台階很快迴過神來。


    “哈哈,應該的...應該的...怎麽樣,盒子裏麵是什麽?”


    話題雖然轉的生硬,但是少女問的問題卻不生硬。


    裴慎將盒子打開,露出裏麵的情形給傅徵和陳婆子看。


    “這是信?”即使在心裏猜測了很多種可能,但是當盒子打開之際,讓傅徵萬萬沒想到的是,機關盒子裏麵竟然隻是放著一疊信紙。


    很普通的樣子,沒有任何機巧。


    紙麵上殘留著時間的印跡,紙張已經發黃。


    裴慎將信拿了出來。他的手指輕輕撫過信紙,隨後將將指尖放在鼻下聞了聞。


    “放了很久的信紙,照理說...應該隻會剩下黴味,但這些信紙上卻還留有一股奇異的香味。”


    裴慎將信紙舉起,借著屋內的光繼續查看信紙。“紙質不錯,像是太原那邊特產的溪紙。”他曲起指頭彈了彈信紙。


    裴慎摩挲著這在盒子裏不知道呆了多少年的信紙,語速飛快地說出來一連串的信息。那速度差點讓一直在旁邊聽講的少女跟不上。


    傅徵勉強跟著他的節奏觀察著少年手裏的信紙,少女眼裏對裴慎的佩服都快要溢出來。


    光從這張紙上就能猜出如此多的事情,裴慎可真是...藏的有夠深的。


    傅徵:“信上的內容呢?”看完紙上的內容後,是不是會對整件事情有個更加深刻的了解?


    ...


    “這是...楚禾寫給別人的信的拓印本。”裴慎仔細的比對了信件上的字跡,得出了結論。


    “這裏麵有兩種信件,一種是楚禾寫給別人的拓印本,還有一種是那人寄給楚禾的迴信。”


    “茲事體大...這不是關於那批漠河糧草的匯報嗎?!”傅徵接過少年遞來的一半信件,快速瀏覽後壓低著嗓子道。


    裴慎點頭。“沒錯,這是...楚禾留給自己和楚家的底牌。”


    他將少女手中的信件收迴,整理齊整後握在手裏。信紙的邊緣在空中揚起一個漂亮的弧度。


    “陳婆,這些信件,怕是要直接上交給金陵了。”他眉峰一挑,壓根沒準備給陳婆子反悔的機會。


    陳婆子好歹活了這麽多年。哪裏還能不清楚事情的複雜性...


    老人從兩個年輕人的隻言片語中,已經隱約能猜測出,楚家一大家子的覆滅絕對不是刺史張桐想要獨吞錢財那般簡單。


    “老婆子明白的,隻是...雖然知道這話有些不妥,甚至會麻煩到你們,但我還是...不得不說一句。”


    “當年無論發生了何種事情,想必大少爺都是不知情的。他現在這般,都是以為...以為老爺...”


    陳婆子懇求地看著少女。


    傅徵受不了老人這般哀求的視線,她轉頭,求救似的望著裴慎。


    少年並不接收她的視線。


    傅徵無奈,隻好磕磕絆絆地給了老人一個模棱兩可的迴答。


    “如果楚裘能在隋城出兵的時候不負隅頑抗的話,我可以試著去...”


    “好的!好的!這件事情...便交給我吧!隻要能給少爺一條生路,老婆子便沒有辜負夫人這些年對我的照顧。”


    ...


    外麵忽然炸開轟隆隆一聲驚雷,緊接著大雨傾盆,水點像是搶著似的往地上跑。


    沒頭沒腦的,仿佛天上的神仙在過潑水節。


    傅徵二人想要現在再迴去清溪院,走山路怕是危險。


    陳婆子顧慮到天邊久久不散的烏雲,簡單地收拾好了一間屋子給兩人。


    “這屋子雖然破舊,但幸好有兩張床...你們瞧著...怕是還沒定下來,還是先分床睡吧。小姑娘若是怕打雷也不打緊,這床離得近,你們兩個也好說說話,解解悶...”陳婆子很熱心的將傅徵二人領進屋內。


    傅徵:“陳婆婆,我們兩個...不是你想的那樣。裴慎他...隻是我的朋友。”


    為什麽總有人喜歡拉郎配?


    自己和裴慎之間的關係就這般引人誤會嗎?


    陳婆子聞言隻是笑笑。“小阿徴不用解釋,婆婆明白。”


    她很有臉色地在離開後將兩人背後的門給關上了。


    “這次...你怎麽不解釋了?”傅徵跟著少年進了屋內。


    迎麵是一排類似於炕的直木板,上麵擱著兩個枕頭和兩床被絮。


    這就是...就是老人口中靠的近的床?這明明是連在一起的!


    “一麵之緣的人,沒什麽好解釋的。”裴慎似乎真的不再在意兩人之間的關係。


    他看著麵前被陳婆子收拾好給兩人睡覺的地方,眼眸深處閃過一道深沉的波光。


    傅徵率先坐到床邊。


    “你說那個暗中轉移一部分糧草的人,就是楚禾寫信的那個人,他到底是誰?”雖然裴慎推測信紙的紙張可能是出自太原王氏,但這並不能證明王氏便直接和這件事情扯上關聯。


    傅徵不相信望族在其中可以摘的幹幹淨淨,可是僅憑猜測是得不出結果的。


    他們需要的是…證據。


    裴慎將房屋四麵八方,角角落落裏都檢查了一遍,隨後將被絮鋪開。


    “溪紙確實在大雍間的書信紙張中是靠前的一個選擇,也是大部分人都會做的選擇。不過…”


    “不過什麽?”


    裴慎長腿一伸,靠在屬於自己的那一部分的牆壁上。“不過我要睡覺了…晚安。”


    他將被子蓋子自己的腿上。“你負責熄燈。”


    “???裴慎?”傅徴叫起來。


    少女瞧著床上規劃出的一條界限分明的線,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劃的…


    右邊是他的,左邊則是留給自己的。雖然左邊它地方大,可是左邊靠窗戶啊!傅徴瞥見窗戶上映射出的閃電紫光,小身板一抖。


    “你怎麽現在就睡了?”她的問題還沒問完呢!


    再說…時間也沒有很晚吧。


    裴慎打了個哈欠。“我不現在睡?難道還要選個黃道吉日睡?”


    傅徵被少年堵的說不出話來,隻好也爬上床,將自己裹進被子裏。


    “蠟燭,還沒熄。”一旁傳來少年毫無困意,正兒八經的聲音。


    “別關,打雷,我有點怕。”傅徵弱弱地說。


    這雷聲委實大的嚇人,不知道的還會以為是哪路神仙在山頭渡劫。


    傅徵縮在自己的被子裏,仍然感受不到安全感。她覺得,整個屋子都在隨著雷聲的爆裂震顫。


    “我這不是在你邊上嗎?”少年無奈歎氣。


    桌子上的燭火雖然算不上明亮,但其火焰跳動的光芒在黑夜裏確實容易讓人睡不著。


    傅徵考慮到自己真正的‘舍友’。“那…那好吧。”


    少女正準備起身去將那燭火熄滅,結果從隔壁少年的被窩裏忽然射出一枚銀幣。


    準確無誤地將那蠟燭的火苗打滅。


    傅徴:我這是坐著呢還是躺下呢…


    她怎麽就給忘記了!


    裴慎這不是有功夫在身上嗎?那裏還需要她爬起來熄個蠟燭。


    堅決不承認自己迷糊的傅徵相信,這不過是自己想起身活動一下而已。


    活動活動筋骨,有利於更好的晚間睡眠。


    …


    “裴慎?”淅淅瀝瀝的雨聲裏,響起少女小聲的試探。


    傅徵發現,這雷聲不過打了一會,竟然很快的就消停了。


    雨聲漸漸變小,有月亮自烏雲中掙脫出來。借著外麵的微光,少女隻能看見不遠處的少年側著身子背對著自己。


    也不知道他睡著沒。


    少女不信邪地繼續叫了一聲。


    她潛意識裏覺得裴慎不像是個這麽快會入睡的人。他隻是單純地不想和自己討論機關盒子裏的信件而已,可她偏就要知道。


    不知道,怎麽完成係統布置的任務?


    如果這次再沒有迴應,她就不再打擾少年了。


    傅徴這次運氣不錯,裴慎迴答她了。可憐的少年不知道,一旦自己這一次閉嘴,他就可以得到永恆的寧靜。


    可是…他開口了。


    “你這是醒了?雷聲停了你醒了?”聽出少年話中的不可置信,傅徴掩飾地笑道:“我純粹睡不著…睡不著。”


    裴慎其實也沒怎麽睡著。


    他很小的時候便被扔進軍營裏訓練。他做不到在這種場合下心安理得,毫無防備之心的入眠。


    裴慎:“好了,我允許你提三個問題,問完立馬睡覺。”


    不出一天,最多兩天,隋城便會出兵。他可不想看見少女無精打采的迎接接下來的一場‘硬仗’。


    “給楚禾寫信的人?”傅徴一瞬間來了精神,她將臉麵向少年的方位問道。


    裴慎仰著身子,雙手交叉放在頭下方。“望族的人,總歸不是太原王氏的人。”


    “你覺得是誰?”


    “我猜是清河崔氏或者隴西李氏。”聽到清河崔氏這四個字,傅徴心中一跳。她希望…不要是崔望的本族。


    裴慎偏頭提醒忽然沉默的少女。“隻有最後一個問題了,想清楚了再問。”


    “其實…清風寨的大當家楚裘恨錯了人?張桐並不是他最直接的仇人?”傅徴忽然想到何平野。


    他的妹妹星垂…就是在逃亡的時候不幸去世的吧。


    “不一定。張桐在當時確實可能會生出其他的心思,但我認為,他不會做的這麽狠。如果要狠,為何不斬草除根呢?”


    “好了,你再這樣想下去,明天枕頭上,肯定一堆頭發。”少年清越的聲音混雜著他沉悶的笑意在夜色中朗朗動聽。


    “哼!”傅徴沒好氣地轉過身去,背對著少年。


    裴慎就這樣望著天花板,伴著少女逐漸平穩的唿吸聲闔上了眼。


    “小阿徴…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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