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池邊的泥土濕滑,邊緣處還有明顯的坡度,人若是稍微不留神就會往下滑。


    尤其眼前的人還坐在輪椅上。


    傅徴的話沒有得到迴應,她忍不住繼續喚著少年的名字:“謝寅…”


    這一次,輪椅上的少年終於出了聲。


    “嗯。”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像是對少女的迴應。


    “外麵冷…我們一會兒便迴去吧。”傅徴將自己的聲音盡量放輕,像是在和謝寅商量。


    他的背影在梅樹下顯得分外蕭瑟單薄,傅徴不知道…謝太傅的事情到底給謝寅帶去了什麽。雪依舊在下著,隻不過落下來的勢頭終於小了點兒。


    少女總覺得,若是自己一時不小心沒看住他,眼前的人便會如同泡沫一般,輕易破碎。她不敢獨留謝寅一人在這水池邊,隻能抱著胳膊陪他一起在雪地裏站著。


    …


    “你可以…去幫我折一枝梅花嗎?”


    本以為少年會一直沉默下去的傅徴忽然聽見他算是請求的話語。


    傅徴:“219?他這是什麽意思…”


    水池雖然已經結冰,但是它到底是一個積水的池塘。先不說湖麵上的這層冰牢不牢靠,單就論那株梅樹,離自己的距離也不算近啊!謝寅是認真的,還是在和自己開玩笑?


    “宿主…雖然…我也覺得他這個要求提的突然又苛刻,但是…你不做不行…”


    少女似乎覺察到了219的未盡之意,她相信事情可能…還有一點周轉的餘地。


    “真的非去不可?”


    219將數值給傅徴透了底:“謝寅的好感度現在還是5,但是他的黑化值已經飆升到了七十大幾,馬上就要突破八十的大關…黑化值太高,不利於你的任務。”


    笑話,高達八十的黑化值,謝寅原本就不好的性格估計直接能發展成反社會攻擊性人格吧.


    想到這裏的少女隻能快速地答應少年的請求。


    不就是給他折一枝梅花嘛。他要做什麽…她都隻能答應…


    冰麵的厚度可能承受不住輪椅和輪椅上的人的重量,但若是自已輕裝上陣,一個小姑娘的體重興許可以試一試。


    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的傅徴先在原地活動四肢,將整個人的血液流動燃燒起來。


    隨後…哆哆嗦嗦地解下身上的大襖。


    她隻有一個要求…希望自己作為npc的黴運在這種時候不要降臨。


    求求了!她不想大冬天的掉進冰水裏。


    在傅徴一隻腳都已經踏上冰麵的時候,謝寅才明白自己剛剛到底說了些什麽。


    他的話如潑出去的水,而覆水難收。即便想要將已經走了幾步遠的少女給叫迴來,可少年的嘴巴張開後,又慢慢地閉上了。


    他想看看,少女會如何做。


    …


    水塘不大,所以傅徵離梅樹的距離其實也沒有多遠。她努力地深唿吸,張著手臂維持平衡。


    謝寅看著冰麵上像個鵪鶉一樣一搖一擺的小姑娘,苦悶的仿佛要死掉的心像被人從外麵突然破開了一道口子,冷冽的寒風灌進來,將渾渾噩噩的自己叫醒。


    “真是笨...”


    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心無旁騖的傅徵看著近在咫尺的梅樹,咬了咬牙,一把提起裙擺,直接撒腿開始跑。


    兩眼一閉,四大皆空!


    謝寅眼睜睜地看著剛剛還在蹣跚的小姑娘一瞬間像裝了馬達一樣,晃晃悠悠的直接衝了出去。


    謝寅:“...”


    這家夥…還在朝自己齜牙咧嘴的揮手。


    在傅徵右腳的後腳跟離開冰麵的那一刻,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事情就是轉過身來興奮地向岸邊的少年揮手致意。


    沒想到最後衝刺的那一波,感覺還挺刺激!就是有點廢膽…傅徵喜滋滋地想到。


    輕輕鬆鬆折下一枝梅花的傅徵還沒來得及高興一會,立馬就得原路返迴。若是被傅老太爺發現這件事,她肯定會被狠狠教訓一頓。


    得快些迴去!不能露餡!


    …


    當那枝辛辛苦苦從樹上摘下來的梅花被放在少年的手心裏時,傅徵胸中吊著的一口氣終於唿了出來。


    謝寅低頭望著手裏的梅枝,視線掃過小姑娘凍的紅通通的手,低聲道:“...謝謝...”


    少女聽見謝寅的道謝,雖然心裏還在和219抱怨他這難以伺候的脾氣,麵上卻是連忙擺手。


    “不要緊的,我們還是…快點迴去吧。”再不迴去肯定會被祖父發現自己亂跑的!


    謝寅抬頭,仔細觀察著麵前少女的臉。


    她有一雙很漂亮的鳳眼。由於眼尾的上揚,糅雜了些許嬌憨和嫵媚。隻是現在年紀還小,五官尚未長開。


    他忽然想起祖父和他說的話。


    “寅兒,你母親的死的確是她自己身體的原因,和你父親…是絕對沒有關係的…我年輕的時候沒把他教好,才導致他這如今這幅樣子…你父親他,其實也是關心你的,隻是他不善於表達…傅家那小姑娘,你以後可千萬別欺負人家,祖父很喜歡她,你知道嗎?”


    祖父的話,前半段他是一聽便過,至於後麵的,謝寅覺得依祖父的心願,也不是不行。


    …


    謝權還年輕的時候,政務繁忙,不著家是經常的事情。等到賀文岫因病去世後,這種情況愈演愈烈。


    在謝寅很小的時候,他就很少看到自己的父親。他的腿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病,雖然有機會治好,但整個過程緩慢而又漫長。


    他沒有辦法在父母跟前撒嬌,討要糖果和擁抱,對謝寅來說,那不是一段可以輕鬆挨過去的日子。


    年輕的小孩打生下來起就沒有得到父親足夠的關心,他的母親賀文岫的性格又過於溫吞,謝寅被困在輪椅上,行動不便…日日下來,他的性子變得越發陰鬱暴躁,經常在謝府裏摔東西…賀文岫覺得自己身為母親,愧對於他,對於他的行為總是縱容…


    久而久之,謝府裏的下人都有些怕這坐在輪椅上的大少爺。


    直到,謝太傅家將小孩接到自己身邊管教。


    湖中的梅樹,是謝太傅當年為妻子親手栽種的。


    為了哄小時候脾氣不好的謝寅開心,謝太傅帶著還小的謝寅滑著小船來到池塘的正中央。


    那一年的冬天,大雍的氣溫並沒有很低,所以謝寅的身體也沒有因為過於寒冷的天氣而犯病。


    “寅兒,你喜歡這梅樹嗎?”


    老人抱著小孩站在梅樹下,將梅枝牽引下來放在小謝寅的手中。


    梅枝上麵的梅花迎著風雪仍舊綻放,謝太傅希望孫兒能像這枝頭的寒梅一般,不要因為嚴酷的環境迷失了自己。


    小謝寅抓著梅花,即便把那花瓣都碾碎,他還是固執地抓著花枝:“…我喜歡…”


    他喜歡祖父抱著自己在府裏走動;喜歡祖父滑著小船帶著自己看梅花;他喜歡握著梅花枝的感覺,枝幹粗糙,卻讓他第一次感到生命在他自己手心裏…


    所以,他喜歡。


    祖父若能一直陪著他,他會更喜歡。


    小孩這樣想著,也這樣問了出來。


    “祖父可以一直陪著我嗎?”


    身體尚還健朗的老人忍不住刮了刮小孩的鼻子。“祖父會陪著寅兒…但是以後,會有別人來代替祖父的位置,一直陪著我們寅兒。”


    小孩不解,“為什麽還會有人來代替祖父?祖父不能一直陪著嗎?”


    “那是因為祖父會老啊…以後,肯定會有一個年輕善良的小女孩看上我們寅兒,然後一直一直陪著你。”


    小謝寅明白祖父話裏的意思。他想起自己的腿,語氣不由染上陰沉,黯淡的話裏藏著淡淡地失落:“我的腿…她們隻會同情我!然後怕我…我不是個善良的好人,我討厭周圍的人…”


    謝太傅折下梅花,放在小謝寅的手心裏:“我們謝寅就是個頂好的人…肯定會有一個人,真心地,願意接納你的全部,來到你身邊…你等著瞧,祖父不會騙你的。”


    …


    少年垂首,腿上的梅花和當初的一樣,又不一樣。


    他將梅枝緊緊地握在手裏,對傅徴道:“我們迴去。”


    ***


    謝太傅的葬禮並沒有辦的很隆重。遵照老人生前的遺願,一切事宜均是從簡。


    自那日晚上一別後,再次來到謝府的傅徴隻見滿眼的素白。路上的仆人皆是麵上悲痛難忍的模樣,更有甚者直接頂著兩個紅通通的腫眼泡,叫傅徴瞧著越發不忍心。


    不知為何,走到靈堂台階下的傅徴莫名淌下幾滴淚來。她想起謝太傅往日還笑眯眯地同自己說要常來謝府找謝寅玩,結果…老人再也看不到自己與謝寅拌嘴了。


    傅徴隨著傅老太爺踏入靈堂,見到了跪在地上伏著身子低聲哭泣的謝興,以及在他旁邊,坐在輪椅上的謝寅。


    少年沒有哭,亦或是他已經哭過了。


    他今日全身縞素,渾身上下唯一帶點顏色的便是一頭緞子般的墨發和眼角的紅血絲。


    “玉奴,你在這裏略微站一會,我去找謝權。”傅老太爺拍拍少女的肩膀。


    傅徴走上前去,給謝太傅上了三炷香。


    她在心裏默默念道:謝爺爺,你放心,我肯定會好好替你看著謝寅的。


    如果以後他發生危險,自己背靠係統,能幫的肯定會幫一把。


    …


    傅老太爺找完謝權後,再來靈堂見了老友最後一眼。離去之時,傅徴瞧見謝寅寫的那副挽聯掛在靈堂裏最大的花圈上。


    “待同小鬼飲盅酒,來世還入一門中。”


    祠堂的階上傳來哭聲,嗚嗚咽咽的擾亂人的心緒。


    挽聯…


    怕是比啞聲來得從容。


    ***


    待到謝太傅入土為安後,傅徴在遊戲裏的第一年也不知不覺的過去。


    遠在清水鎮的崔望也終於給少女寄來了信件。


    少年在信寫道‘一切都好,勿掛念’,這算是傅徴最近聽到的第一個還不錯的消息。隨著信件而來的還有清水鎮獨有的一些小玩意。傅徴很喜歡崔望送的這些小禮物,將它們擺在了自己房間的架子上。


    崔望如今的好感度四十出頭,估計短時間內不會再漲了。


    而傅征的‘死對頭’裴慎,傅徴終於知道了他為什麽不願意和自己在表麵上走的太近的原因。


    原來當年裴家因為裴西丞的事情或多或少蒙上了汙點,將門世家的榮譽還在不假,裴西丞戰場失利,通敵北狄的嫌疑卻是真。


    裴老將軍不知道走了多少關係,求了多少人才將裴家其餘的人從吉嶺之役中摘了出來,他絕對相信自己的兒子,可他也要為了裴家一大家子考慮。


    現在的裴老爺子可不會願意裴家的任何一個人再趟這趟渾水。裴慎和傅徴在查案子的事情絕對不能讓老爺子發現,尤其不能讓他知道裴慎已經在傅家找好了‘內線’。


    金陵的其他世家對於裴家的態度一直很微妙,他們完全是跟著皇帝的風向走。大雍的邊疆還需要裴戍疆,需要裴家的軍隊,皇帝對他們的態度自然就和善,更何況最近龍椅上的那位想要改革內政,若是真的發生暴亂,軍隊絕對要握在手裏。


    好在傅老太爺沒有幹涉傅徴同裴慎來往。


    鎮北侯和裴府一向走的進,相信有林玦做中間人,兩個小孩也翻不出什麽浪花來。


    …


    《山溪禮記》的事情和早逝的姑姑傅清沅絕對有關係。傅徴目前隻知道,姑姑傅清沅和謝權是青梅竹馬,兩人關係不錯。


    當時她背著傅老太爺和謝權一起偷偷去了漠河,具體原因不知…隨後竟然就在那邊過世了。祖父對此事悲痛交加,雖然死因是在漠河那邊感染了疫病去世的,但傅老太爺堅信是謝權的原因才導致自己女兒的去世,所以對謝權一直很是不滿…


    老人最近似乎正在調查之前的事情,傅徴不敢多問。


    她也是偶爾才和裴慎見上一麵,交換情報。


    畢竟,兩個人如今的關係實在有些莫名,完全是建立在任務的基礎上。


    為了以防家裏的人誤會,傅徴和裴慎基本一個月就見個一兩次。


    傅徴是完全把自己當作了裴慎調查他二叔事情的‘僚機’,對於和少年一起查這種陳年往事的大案子,她是一邊感到刺激一邊又感到害怕。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一個npc慢慢幹起了主角的事情…


    兩人目前隻知道裴西丞叛國的幾率幾乎為零。當年的那支輕騎小隊全軍覆沒,裴家人連裴西丞的屍骨都沒見到。


    事情定案的太快,絕對有貓膩。


    再說另外一個,最難攻略的謝寅。


    沒想到某一天從床上醒來的少女竟然被219提醒,謝寅的好感度漲到了30。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也不知道謝寅的心是怎麽長的,怎麽突然就給自己漲了這麽多。


    但是…漲好感度對於少女來說總歸是件好事。她後來聽聞,謝寅在謝太傅走後不多久就離開了金陵。


    可能是外出散心,也可能是治療他的腿去了。


    謝寅的離開無聲無息。


    傅徴是等到人都行了幾百裏地後,才從219處知道了這個消息。


    對此,她隻能希望少年能把雙腿治好,早日走出親人離去的悲痛。


    …


    後來,219因為某些特殊原因迴主空間升級去了。


    傅徴失去了219這個外掛,也失去了對於數值的把控。


    等到它再次迴來時,已經是三四年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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