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異域進貢了一對貓兒,紅色那隻被皇上賞了蘇貴妃,雪色那隻賞給了她,她便把那隻雙瞳異色的白貓送給女兒作為十歲生辰禮。


    迎月很喜歡,親自編紅繩、選金玲,並在金玲內壁刻了一輪滿月,把鈴鐺掛在白貓脖子上。


    女兒歡歡喜喜對她說:“母親,有了這金玲,別人一看就知道我是白雪的主人啦。”


    她笑著道:“哪怕沒有這金玲,別人也知道你是白雪的主人。”


    可是後來白雪病死了,女兒難過了許久,從此把那枚小小金玲隨身帶著留作念想。


    她一看,就知道這是迎月的金玲。


    永平長公主用力握著鈴鐺,唇色蒼白:“是……在骸骨周圍發現的嗎?”


    女官眼角泛紅,低著頭不敢看長公主的眼睛:“是。仵作推測是被——”


    女官覺得太難了。


    麵對主子,她既不忍心說出“死者”二字,亦不忍心說出“郡主”二字。


    可永平長公主還在緊緊盯著她。


    女官狠狠咬了一下牙,道:“是被郡主握在手中的——”


    永平長公主怔怔聽著,手心的金玲仿佛一塊烙鐵,燙得她每一寸肌膚都疼。


    那是撕心裂肺又哭不出來的疼。


    她的迎月,她的靈兒,是怕她認不出來,才握著金玲至死沒鬆手嗎?


    “殿下——”女官被永平長公主空洞的眼神駭住。


    永平長公主緩緩起身,舉步往外走。


    女官下意識攔住。


    永平長公主看她一眼,神色木然:“迎月迴來了吧,我要去看看她。”


    “殿下——”


    “讓開!”


    女官不敢再攔,白著臉側開身子。


    永平長公主向前走了兩步,腳下一頓:“馮大姑娘。”


    “臣女在。”馮橙乖巧應道。


    “你隨本宮一起去。”


    一直留意這邊的貴女眼睜睜看著長公主帶馮橙走了,不由麵麵相覷。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啊?”眾女百思不得其解,看向馮梅姐妹。


    那些視線刺得馮梅火辣辣難堪,抿著唇沒吭聲。


    先是馮桃被長公主召去問話,後是馮橙陪長公主喝茶,甚至還被長公主帶走了,她這個從頭到尾沒被長公主多看一眼的馮二姑娘簡直成了笑話。


    人最怕的便是與身邊人比。


    同府姐妹待遇如此不同,馮梅恨不得今日沒來的是她。


    馮桃不喜歡被人一直盯著看,特別是那些目光飽含深意。


    小姑娘彎唇笑道:“定是殿下想要留我大姐在身邊多待一會兒唄。”


    眾女抽了抽嘴角,竟無法反駁。


    暫且用來收殮迎月郡主屍骨的棺材是從長公主府後門進來的,就停在迎月郡主院中。


    院中花木蔥蘢,一塵不染,仿佛主人從沒離開過。


    永平長公主撫摸著黑漆棺蓋,動作輕柔。


    一同跟來的還有那名推官,見長公主如此,一時不知該怎麽開口。


    院中靜得可怕,那隻撫摸著棺蓋的手突然一頓,便要把棺蓋推開。


    視線從未離開長公主的女官慌忙去攔:“殿下,您不要看!”


    永平長公主一把推開女官。


    一隻大手伸過來,握住永平長公主的手。


    被推個趔趄的女官喊了一聲:“駙馬——”


    杜念緊緊盯著永平長公主,素來溫和的聲音難掩顫抖:“永平,不要看了。”


    永平長公主麵無表情看著他:“你讓開。”


    杜念抓著那隻冰涼的手一動不動,眼角泛紅:“靈兒不想你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你胡說!”永平長公主甩開杜念的手,“靈兒一定很想我!”


    “是,靈兒很想你,但她——”


    永平長公主冷冷打斷杜念的話:“杜念,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對我來說無論靈兒變成什麽樣,她都是我的女兒。我想見她,她也想見我,誰都沒資格攔著。”


    杜念聽了沉默一瞬,默默讓開。


    他又何嚐不想看看女兒呢。


    棺蓋一點點被推開。


    看清棺內情形,永平長公主仿佛被抽走了魂兒,一動不動。


    她俯身想給女兒一個擁抱,卻不知該怎麽把女兒抱起來。


    怎麽會這樣呢?


    永平長公主怔怔想著,遲到的淚簌簌而落。


    時間的流逝在這沉重的氣氛下變得遲緩,推官覺得這麽等著不是辦法,試探喚了一聲“殿下”。


    被喊的人毫無反應。


    “杜先生——”


    杜念紅著眼看過來。


    “杜先生節哀。若沒有別的交代,下官先迴衙門向上峰複命了。”


    杜念克製著痛失愛女的情緒,沉聲道:“小女的事,暫且不要外傳。”


    推官詫異看著他。


    杜念拱手:“勞煩了。”


    “下官明白了,杜先生放心。”


    等到推官離去,院中隻剩下長公主府的人,杜念問起女官細節。


    他不能倒下,害死靈兒的兇手必須找到!


    聽女官說完,杜念吩咐道:“讓府中知情的人管好嘴巴,另外安排人一日十二個時辰守在芝麻巷那邊。”


    至於那些看到棺材進出的鄰舍,並不知道與長公主府有關,熱鬧在那一片傳傳就散了。


    “你就是馮大姑娘?”


    馮橙還未迴答,永平長公主終於有了反應:“杜念,長公主府的人不用你安排。”


    杜念聞言苦笑。


    靈兒的失蹤,他脫不了責任。


    那日靈兒鬧著要跟他去書院玩,等到了書院有學生來請教學問,靈兒覺得無趣便提出四處逛逛。


    他想著書院沒什麽危險便點了頭,誰知那一點頭就再沒見過女兒。


    永平怨他,恨他,恩愛夫妻成怨偶,一切都是他罪有應得。


    永平長公主很快從杜念身上移開目光,定定看著馮橙:“馮大姑娘,你可還記得那對男女的模樣?”


    馮橙看出了一位母親眼中的渴求,卻隻能搖頭:“當時我被困車廂中,隻聞其聲不見其人,沒看到他們的樣子。”


    永平長公主眼神黯下去,幽深的瞳孔照不進一絲光。


    馮橙猶豫一瞬,改了口:“不對,我逃跑時迴了一次頭……隻是那時太害怕,腦子裏沒什麽印象。”


    迴過頭,便有想起來的可能。


    都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她也有母親,她也是一個女兒。


    第25章 賞賜


    “馮大姑娘,你再仔細想想!”永平長公主聽了這話,完全無法淡然。


    馮橙作出努力思索的樣子,不確定道:“那男人眼角旁好像有一道疤……”


    “左眼角還是右眼角?”杜念問。


    馮橙擰眉想了片刻,語氣有了幾分肯定:“應該是右眼角。”


    那對男女的樣貌她有些模糊了。


    要知道她那時候隻是一隻貓,想要知道什麽消息太難了,那對拐子夫婦也隻見過一次,並無多麽深刻的印象。


    而她目前這種情況,詳細描述出那對男女的長相亦不妥當,給出一個特征方便長公主府將來確認最合適。


    “馮大姑娘還記得別的嗎?”


    馮橙搖搖頭,麵露歉然:“臣女真的想不起來了。”


    永平長公主扶著棺,竭力站穩身子:“翠姑,送馮大姑娘迴牡丹園。”


    “是。”翠姑屈膝應了,走至馮橙身邊,客氣道,“馮大姑娘,請隨我來。”


    走在迴牡丹園的路上,翠姑餘光一直打量著身旁少女。


    今日能找到郡主多虧了這位馮大姑娘,可也是因為馮大姑娘,徹底打破了長公主府上下對郡主還活著的奢想。


    一時間,她竟不知該以何種心情對待這個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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