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慶看西洋鏡一樣看著兒子折騰, 從淩晨四點到現在還沒消停,一家人除了徐奶奶,都被他使喚的團團轉。


    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又伸了個懶腰,擦掉滲出的眼淚,他對這位宋老師好奇心達到頂點。


    能讓他傻兒子這麽緊張的,一定不是等閑之輩。


    “哎,徐國慶你發什麽呆?沒看你兒子著急上火的架勢,小心他跟你沒完。”李玉芬拽了拽衣角,扭著身體問道。


    “徐國慶,你看……我這一身拿的出手吧?”


    何止是拿的出手,這分明是當新娘子都綽綽有餘好吧。


    徐國慶圍著媳婦繞了一圈,還裝模作樣的摸了摸衣服料子,“這是呢料的?可真精神,完全體現出信用社主任的風采。”


    藏青色的小西裝領樣式,配同色的西褲,腳上是一雙錚亮的豬皮皮鞋,再加上一絲不苟的齊耳短發,端的是姿颯爽精神煥發,巾幗不讓須眉。


    “油嘴滑舌,你這是早上油條吃多了吧?我老太婆一個,還風采什麽呀。”摸了摸發尾,李玉芬難得矜持。


    “哎,媽你這話我可不愛聽了。您哪裏是什麽老太婆,走到街上大家都以為是我姐姐呢。嗯,這一身很稱媽你的氣質,不愧是新時代新女性的佼佼者。”


    徐大奎摟著親媽的肩膀,好話不要錢一樣往外冒,逗的李玉芬心裏樂開了花。


    “油腔滑調!阿土我跟你說啊,可別學你爸,現在的姑娘都喜歡踏實肯幹的,小心長大找不到媳婦。”


    “像爸怎麽了?像爸才能娶到媽你這樣優秀的女人啊。不過我現在還要再接再厲,爸你也不能藏著掖著。”


    乖乖,這嘴甜的,賽蜜糖了。


    老兩口都覺得臉上眼光,同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篤篤篤”。


    一定是宋老師到了!


    徐大奎大步流星趕到院門口,在褲子上把掌心的汗擦幹淨,他才哆哆嗦嗦拉開門閂。


    “哎喲,阿土你開個門可夠磨嘰的。”


    徐大奎被來人撞了個趔趄,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形。定睛一看,他便收起笑容滿臉嫌棄,“大姐夫,你一大早叫魂啊。”


    “好你個阿土,居然嫌棄你大姐夫?爸~媽~你們給我評評理。”


    “你來幹什麽?”


    “不是,我就不能來老丈人家嗎?我可不是空手來的啊,瞧,多大一條草魚,不枉我拚死拚活蹬著自行車趕過來,就怕魚不新鮮。”


    說話間,徐大奎已經非常不見外的推著自行車進了院子。這自行車的龍頭上,還掛著一隻紅色的塑料桶,裏麵是條一尺多長的大魚。


    這魚可真新鮮,不知道木盆能不能養活?到時候讓宋老師拎迴去,一定倍有麵子。徐大奎喜滋滋的把魚從龍頭上取下,摳著魚嘴拎在手裏朝廚房大聲嚷嚷。


    “來嫂,來嫂,家裏的大木盆呢?放點水把這魚養著,誰都不許碰啊。”


    “啥?我指著來嫂手藝好,還準備一魚兩吃來著。魚頭魚尾加點豆腐燉湯,肉段紅燒,爸,咱倆再咪上那麽一小口,美的神仙都不換。”


    “嘖,這魚進了徐家的門就是姓徐,輪得到你一個外人嘰嘰歪歪。再說,這魚我有安排了,別打它主意啊。”


    說著,這魚像是聽懂話似的,瘋狂甩尾,濺了徐大奎一身的帶著魚腥味的水珠。


    “哈哈哈,阿土你算是白打扮了。魚啊魚,好樣的。”


    抹一把臉上的水珠,徐大奎拎著大魚和來人在院子裏你追我趕,鬧得不亦樂乎。


    “請問,這裏是徐大奎同學家嗎?”


    瑪德,被這個老小子搞得忘記正事。瑪德,這魚腥味的造型和手裏翻著白眼的大魚,一定讓宋老師終身難忘吧?


    “譚隊長也在?”


    “啊?對!我……我是來送魚的。”


    “宋老師,這譚隊長就是我大姐夫。上次不是我故意隱瞞,你不會怪我吧?”


    徐大奎已經破罐子破摔,對樹立自己的光輝形象感到絕望。


    宋渝用手背掩著嘴,忍笑忍的好辛苦。徐大奎今天是明顯收拾過的,可這一切給一條魚毀的一幹二淨。


    一絲不苟頭發耷拉下來,亂糟糟跟雞窩似的。簇新的外套上水漬斑斑,還粘著幾片疑似魚鱗的東西。長褲就更是慘不忍睹,褲腳已經濕到小腿,還不時滴著水。


    這副模樣的徐大奎多了些煙火氣,不再是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中二少年。


    “不會,宋老師感激你還來不及。同樣,也謝謝譚隊長的幫忙。”


    宋渝客客氣氣的彎腰致謝,在危難時刻能挺身而出的少年自然討人喜歡,更何況,徐同學很可能是當了空一的替罪羊。如果徐同學為此真的受到牽連,她肯定難辭其咎,抱憾終身。


    至於譚隊長,果然是意料之中呢。


    “哎喲,好俊俏的姑娘。”


    徐奶奶揮舞著鐮刀從廚房裏衝出來,見到宋渝就拉著不放。她老人家一出馬,立即化解了大家的尷尬。


    鐮刀被譚隊長不動聲色的搶了過去,然後攙著徐奶奶問道,“奶奶,粗活我來就好,割一把大蒜是吧?”


    “咦?小譚你怎麽來了?嘿,從小你就是狗鼻子,知道今天我家做好吃的,就巴巴趕過來?”徐奶奶一點都沒有給譚隊長留麵子,一上來就揭他老底。


    譚隊長掂了掂手裏的鐮刀,似乎研究刀刃的鋒利程度,對於徐奶奶不痛不癢的擠兌,他已經可以做到麵不改色心不跳了。


    反正老太太偏心偏到胳肢窩,也不是一天兩天,習慣就好。


    “我可是帶來一條魚來的,還是條大魚。”所以,這次可不算蹭吃蹭喝啊。


    “趕緊割大蒜葉去,來嫂都要等哭了。”轉過頭,徐奶奶牽著宋渝的手往堂屋裏走,“閨女,你爹娘一定是積了八輩子的福,才是生出你這麽個俊閨女。”


    徐奶奶摩挲著宋渝的手,真是越看越愛越愛越看。


    “閨女,多大年紀,哪的人,有對象沒有?”


    哎呀,把董長征給忘門口了。


    宋渝羞赧的掙紮一下,老太太手勁十足,她見掙紮不開也就算了,“奶奶好,我是宋渝,是徐大奎同學的語文老師。我已經結婚了,那位是我丈夫董長征。”


    “哎喲,宋老師和董營長真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徐國慶端著兩杯糖水,殷勤的用衣袖猛擦桌子,“來來來,宋老師我們坐下說話。哎,我對您是久聞大名,期待已久。能讓我們家那塊頑石開竅,您一定是天仙下凡。”


    “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徐伯父收下。”董長征把蘋果籃懟到了徐國慶麵前,喜滋滋的覺得這個老小子還算識貨。


    他媳婦不就是天仙嘛。


    “宋老師溫柔似水,董營長英姿勃發,真是羨煞旁人啊。”李玉芬端著一盤糖果店心進來,把宋渝他們誇的是天上有人間無。


    也對,今天董長征格外精神。為了配合宋渝,他今天穿的是便裝,但身上的軍人特質還是非常明顯的。挺拔、堅毅、可靠這些個優秀品質,在他筆直的腰杆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宋老師你們來就來,還帶什麽禮物啊,這也太客氣了。哎呦,這蘋果一個個可真水靈。”李玉芬笑著接過籃子,撿起一個蘋果誇張的說道。


    當然,這蘋果絕對當得起“水靈”兩個字。


    也就一般般吧,比上次宋老師單獨給我的,差遠了。徐大奎探著腦袋瞟一眼,就縮迴腦袋偷著樂。


    這是不是代表……宋老師看好他?


    “總沒有空手上門的道理吧?再說,我也是衝著這大魚來的,今天我和董長征可算有口福了。”


    被李玉芬強按著坐下,捧著塞進手裏的糖水,宋渝熟稔的開起來玩笑。這徐家給她印象很好,一家人和和睦睦親密無間,真是讓人羨慕。


    “宋老師等下你可一定要多吃點,來嫂一魚兩吃做的非常好。今天她肯定拿出看家本領,讓宋老師……和董營長滿意而歸。”


    這停頓可有些意味深長了啊。徐大奎糾結一秒鍾,雖然但是,還是把那個男人給加上吧。


    “哎?不是說魚要先養著嗎?”


    譚隊長抓著一把揀幹淨的大蒜湊到徐大奎麵前,一臉的不得勁。


    他好歹也是嫡親的大姐夫是吧,他說要一魚兩吃,小舅子就跟他急眼,說要放水養著。現在到好,小舅子恨不得腆著臉求人家品嚐。


    這區別對待,真叫人心寒啊。


    哎不對,這魚還是他托關係弄來的,現在想收迴還來得及嗎?


    用肩膀懟了下倒黴姐夫,徐大奎又用手把他調轉個反向,“大姐夫,趕緊把這大蒜給來嫂送過去啊。還有,魚順便殺一下,魚鱗刮幹淨點。”


    哎不是,他堂堂一個縣公安局的刑偵大隊大隊長,走在街頭也是威風凜凜,怎麽在老丈人家已經淪落到摘菜殺魚的地步?


    世風日下啊。


    感慨的搖頭,譚隊長加快腳步朝廚房奔去,再慢一點就該來嫂數落他了。


    魚頭豆腐湯,紅燒魚塊,芋頭燒肉,溜豬肝,雞蛋炒韭菜,白菜粉絲,還有一碟焦香四溢的下酒神菜花生米,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擺了滿滿當當一大桌。


    被強按著留下吃飯的宋渝也吃了一驚,這也是她頭一遭一頓飯吃這麽多菜,真奢侈啊。


    由此可見,徐家的能量,由此可見,徐家的重視。


    主位是堅決不能做的,盛情難卻,宋渝隻好坐到了東邊的長凳上。剛落座,徐大奎已經殷勤的給她打了一大碗魚湯,恭敬的捧到她的麵前。


    “那我就借花獻佛,把這第一晚魚湯孝敬徐奶奶,祝您身體健康長命百歲。”宋渝接過大碗奉到徐奶奶桌前,然後眨眨眼示意徐大奎繼續。


    別以為她沒有看見,其他人看見徐同學盛湯時掉落的眼珠子。這傻孩子,先孝敬長輩才是正理啊。


    果不其然,徐家的幾位誠惶誠恐的接過魚湯,都感動的紅著眼眶,然後當寶似的端到跟前,拿調羹一小勺一小勺慢慢品。


    孫子/兒子/小舅子盛的魚湯,特特特別的好喝,讓人迴味無窮,飄飄欲仙,喝多了還上頭。


    酒過三巡,大家更熱絡起來。


    譚智斌已經和董長征勾肩搭背稱兄道弟,這個講述稀奇古怪的案件,那個說起部隊訓練的趣事。


    酒逢知己千杯少,說得就是他們這樣吧?呸呸呸,倆酒鬼而已!徐大奎悻悻的端起糖水,當成白酒般仰頭一飲而盡。


    他已經成年,憑什麽還不能喝酒?


    “宋老師,今天的菜合胃口嗎?我們也不知道你有什麽忌口,就隨便安排了點,你可不許介意。”


    李玉芬跟宋渝坐在一邊,近距離接觸宋老師,就越發喜愛。模樣好,性子好,才華好,說話嬌滴滴軟綿綿的,恨不得讓她摟在懷裏疼。


    怎麽她生的三閨女都性格剛強,一點都不軟萌呢?


    把筷子擺放整齊,宋渝才挽著李玉芬的胳膊,笑容款款的說道,“今天的菜實在是太豐盛,來嫂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看我都吃撐了。”


    “以前我一直在想,什麽樣的家庭能教育出徐同學這樣優秀的孩子呢?今天來拜訪我才恍然大悟,和睦幸福美滿的家庭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


    宋渝是真覺得徐同學優秀,禮樂射禦書數,能通其一就屬不易,更何況徐同學能夠扶危濟困,品質才是一個人最優秀的閃光點。


    哎呦喂,宋老師這一頓誇,可把徐家幾個給開心壞了。左鄰右舍親朋好友明裏不說,其實暗地裏都在叨叨:這徐大奎給父母寵壞了,現在吊兒郎當不學好,以後準沒好下場。


    第一次有人這麽誠心誠意的讚美徐大奎,而且給了他如此高的評價,怎能不讓他們感激涕零。


    是的,哪怕宋渝表情真摯言語誠懇,他們也隻是當客套話,並不敢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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