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多久沒有走過夜路的毛思嘉確實有些害怕,而且剛剛經曆了被流氓糾纏的事情,說不後怕是假的。


    所以,雖然真的有點不好意思,她還是點了點頭:“麻煩您了,孫...孫大哥。”


    看著毛思嘉因為窘迫,紅了的小耳朵,孫繼東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清了清嗓子:“走吧——不是孫大哥,我頭上還有一個哥哥。”


    “?”


    “孫繼東,我叫孫繼東。”原本會在六年後才到來的自我介紹,提前到來。


    毛思嘉笑了起來:“繼東哥?我叫毛思嘉——雖然繼東哥已經知道名字了,還是介紹一下。”


    這個時候北京的街燈是昏黃色的,映在姑娘的眼睛裏,亮閃閃的。孫繼東覺得一切荒謬又可怕...所以現在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假?如果是真實,為什麽一切好的都像是假的?如果說是虛假的,為什麽毛思嘉又是真實的?


    他沒有分辨其他人和事是真是假的能力,隻有毛思嘉,他是絕對不會弄錯的。


    “什麽是‘love’?這個問題好難迴答啊...嗯嗯嗯,怎麽說呢。當有一天,你再也聽到不除他以外的聲音,看不到他她以外的色彩...世界上的一切放在他旁邊都黯然失色,哪怕他和他的雙胞胎放在一起,你也能想也不想指出誰是他。這個時候,就可以說是‘love’。”


    毛思嘉當時坐在草坪上,和幾個師妹討論文學、詩歌之類的東西,總之是孫繼東從來都不太明白的——唯有這一句,他再也沒有忘記,因為他感同身受。


    “誒!下雪了!”毛思嘉還想說什麽的,忽然感覺有什麽落在身上,抬頭一看,發現是下雪了——在有街燈的夜晚,下雪是一件非常明顯的事。


    這不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但孩子天然就喜歡雪,這也是孩子們不要錢的玩具,所以毛思嘉一下就興奮了起來。興奮完了又不好意思了...麵前還有一個不太熟的人呢。


    “下雪了。”孫繼東點點頭。


    孫繼東當然不會像毛思嘉擔心的那樣,覺得她是個小瘋子。


    不知道為什麽,毛思嘉覺得這個大男孩兒的眼睛裏,在這一瞬間有一種自己不能理解的傷心——本質上來說,喜歡閱讀文學作品的毛思嘉是個文藝少女,這種事總是能夠觸動她。


    毛思嘉在走進院兒裏的時候還迴頭看了他一眼:“要不,進來坐坐吧。我爸爸肯定願意見您,特別得感謝您。”


    這個時候雪越下越大,已經有鵝毛的樣子了。身材高大的男孩兒站在原地一小會兒,肩膀上落雪的痕跡就非常明顯了。


    孫繼東向毛思嘉搖了搖頭:“你迴家吧。”


    毛思嘉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並沒有再勸孫繼東。隨著院兒大門一聲吱呀響,走了進去,再也看不見人。


    孫繼東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好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他當然願意這個時候去她家裏坐坐,不因為別的,他就是想看看她,多看看她,多一秒鍾也好。但是他知道,他得克製,現在還不能夠這樣。對於現在的她來說,他隻是一個剛剛認識的人。


    不能讓她看到他的急切...但他如果繼續和她呆在一起,就要隱藏不住了。


    之所以忍耐到今天才來見她,就是為了一開始就能獲得她的信任...沒有比救了自己的人更可靠的了。


    孫繼東慢慢走出胡同,隻有這個時候他才會想要重新抽煙...他知道,毛思嘉對煙味很敏感,聞到煙味就容易咳嗽,所以毛叔叔在家的時候是不抽煙的。當時知道這件事的他,那麽多年的煙,說戒就戒了。


    雖然以他們兩人的關係來說,他是否戒煙,她甚至不會察覺到。


    別人都說戒煙很難,很辛苦,但孫繼東對此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別的戒煙人有時間、有空隙去想香煙。可對於孫繼東來說,他根本想不起來這件事。


    他愛上了一個姑娘,這個姑娘不愛他,沒有比這更難,更讓他無暇他顧的了。


    孫繼東不喜歡現在的自己,因為現在的他會欺騙,會偽裝,甚至會不動聲色陷害別人——就在剛剛,他還和思嘉談起了‘紅葉’。


    “別隨便相信小流氓...也不一定是救你。”他就這樣看著自己說了這樣的話。


    “嗯嗯嗯!”那姑娘就像小雞啄米一樣迅速點頭:“我知道呢!我聽說小流氓拍婆子就喜歡用這種招數,一邊兇神惡煞的裝壞人,另一邊就是好人樣子...”


    確實有這一手來著,不過他真不知道思嘉還知道這些。


    當時的他沒再說話,更像是一種默認。但他明明知道的,其他人或許對毛思嘉不懷好意,隻有那個人不至於。他其實隻是在排除異己,趕走其他人而已。


    路口一家合作社竟然還開著,孫繼東走進去買了一包煙,一盒火柴。然後就站在路燈下,點了好幾次才點燃。他覺得自己得抽一口,但香煙燃了一半,他最終還是給掐滅了。


    “去你媽的!”香煙落在雪裏。


    他會欺騙,會偽裝,會不動聲色地陷害別人...這不是他喜歡的自己,但是那又怎麽樣呢?他得讓那姑娘留在自己身邊,他得讓她好好活著。


    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了。


    第20章


    “宏業?你小心...不行!”


    孫繼東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在迴到1967年之前,他已經嚴重失眠很長一段時間了...從毛思嘉遇到意外開始就這樣。醫生給開了安眠藥,但是說實在的,沒什麽用。


    整宿整宿地睡不著,有的時候能睡一會兒,就會做一個相同的夢...不是什麽好夢。


    他夢見的是思嘉出事時的場景,他並不知道當時具體發生了什麽,知道的情況是警察調查後告訴他的。之所以重複這個夢,大概是某種悔恨在發生作用——他的人生,和思嘉相關的種種,總是在遲到,就連最後一次也不例外。


    他遲到了六年遇見她,所以連追求的可能都不再有了。


    然後,聽說她和男朋友分手了,決定去約她。但當時的他覺得不是時候,剛剛和男朋友分手,她或許短時間內並不想進入一段新的感情。就是這一次的遲疑,他沒能在那個時候保護她。


    反而是付宏業...付宏業為思嘉而死,兩人的家人、朋友都知道這件事。


    於是大家都認為他們是一對了,甚至兩人的父母都認可了這件事——孫繼東就是那個時候明白了,自己永遠是遲到的那個人。


    他從沒有想過,他這一生還有重來的機會。


    這時他的睡眠情況好了一些,但還是會做夢,重複之前的夢...重複告訴他,當時的思嘉有多害怕,多無助。告訴他,他曾經永永遠遠失去了他愛的姑娘,即使這個姑娘從來沒有屬於過他。


    “哥?早上天不亮就起床的人是你吧?”孫衛南揉了揉眼睛,特別困。他這個年紀的少年人,怎麽睡都不夠:“剛跑步迴來?”


    孫繼東在門口穿外套,抬了抬下巴:“吃早飯,爸媽上班去了。”


    孫衛南一邊接過保姆阿姨遞過來的麵條,一邊好奇問他:“你吃過了?這麽早出門?今兒不哥你休息嗎?”


    孫繼東最後戴上帽子:“別瞎管,去會以前的同學。”


    孫衛南摸不著頭腦,他真的覺得這個哥哥越來越難懂了。就好像突然一下就成了大人,然而,爸媽都很喜歡這個變化——他們覺得這是孩子長大了。但孫衛南就是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孫繼東出門之後並沒有直接去找錢二喜,他們約的是晚飯,趁著這個時間,他到處跑了跑。帶著早就開好的證明,去幾個派出所查了查檔案,然後又去做了證據資料收集。


    忙了一天,時間差不多了,才去找錢二喜。


    也沒有找北京有名的大飯館,就是街邊的小酒樓,比小吃店還是強一些的那種。一進去,能看到涼菜都被盛在玻璃罩子裏,還有一些小吃。後麵則是擺放著幾張桌子,這裏就是吃炒菜的地方。


    這是在派出所周圍,錢二喜顯然更熟悉這裏,張口就點菜。


    “來條黃花魚,再切一盤子粉腸...乾隆白菜不錯,也來一盤兒。喝酒的話,大冬天來白的,一毛三的那種。”說話間,錢二喜看了孫繼東一眼。


    孫繼東停頓了一下,才說:“我喝啤酒。”


    “行!”錢二喜招唿老板:“老板,再要一升啤酒!”


    其實孫繼東已經很久不喝酒了,但今天得走人情,酒桌氣氛更好,事情相對容易說。


    喝了一點兒酒,兩人主要談了一些過去同學的現狀。


    “劉莉莉還記得嗎?有誌氣,申請去內蒙古做下鄉知青,比不了她!”錢二喜似乎是在為以前的同學歎息。


    但是孫繼東知道不是那麽迴事兒,錢二喜喜歡劉莉莉,但是人家做了知青,基本上就沒有可能了。


    之所以孫繼東會記得這件事,是因為這個故事在數年之後還有一個後續。誰也沒想到,當年的熱血女青年終究是後悔了,在知青返城的潮流中迴來。那個時候的錢二喜剛剛離婚,兩人竟然再次走到了一起。


    本來是挺好的故事,卻出乎意料的,兩年之後這段婚姻以失敗告終。


    錢二喜在同學聚會上提到此事,頗為苦澀。


    “遠看著覺得好的,真的能近看了,不一定好。”


    “你丫這不就是犯賤嗎?”當時有同學一針見血。


    “還有龍洲,他現在也在當警察,但不在這片兒...”主要是錢二喜說,孫繼東在一邊聽。


    對於他來說,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記得的不多。


    吃到一半,孫繼東拿出了一個文件袋:“有事兒求你。”


    聽他這麽說,錢二喜一下就笑了起來:“我就猜到你有事求哥們兒!不然怎麽說吃飯就吃飯,還主動請我?你這人可不是這麽主動的——不過我倒是奇了怪了,有什麽事是你擺不平的,還得來找我?”


    “幫不幫?”孫繼東問。


    “幫幫幫!”錢二喜吃飯有些熱了,解了衣服前襟幾粒扣子,往椅背上一靠:“你這人讀書的時候就出了名的傲,什麽都不放在眼裏!現如今你能來求人,這可不多見!今兒幫了你忙,以後能在咱們那一幫同學裏吹一輩子!”


    之所以能誇下這個海口,也是因為錢二喜知道,以孫繼東的為人,斷然不可能是違反原則的事。


    孫繼東將手上的文件袋拆開,讓錢二喜自己看。


    錢二喜一開始就隨便看看,看到後麵抬頭看了一眼孫繼東,然後低著頭繼續看。看完了後,文件塞了迴去,他又抿了一口酒,吃了幾口菜。放下筷子:“東子,你這是...這小流氓得罪你了?”


    孫繼東‘嗯’了一聲,手上的筷子沒停。


    “行吧。”錢二喜也不廢話,將文件袋放進了自己的公文包:“你工作都做的這麽細了,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況且也是為民除害了——正好,這小子在咱們派出所,處理起來也容易。”


    文件袋裏麵的東西都和一個人有關。


    楊真...這個名字沒有多少人知道,但是他的外號要知名很多,他就是鷂子。


    說起來,他們這些能在城內一片區域戳住的頑主,基本上都是有底子的!不同於城外大院兒的頑主,城裏的頑主在行事作風上更兇殘一些。能被抬起來的,基本都能拿刀子戳人。


    沒有這股狠勁兒,估計也立不住。


    要說十個裏麵有十個戳過人,這不敢說,但要說十個裏麵有九個,那就很肯定了。


    戳人不代表殺人,但這事兒也不小了!如果事情還得不到苦主的諒解,即使是未成年人,進去個幾年是很正常的——如果情節惡劣,十幾年也不奇怪!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警察知道這件事,注意到這件事,有精力去管這件事。而現實是,如果不是當場被抓住,又或者事情實在鬧的大,很多群架中的衝突,是很難找到犯事的孩子的。


    這個時候的警察,人少事多,很多時候隻能優先一些事,而將另一些事排在次級位置。


    孫繼東跑了一天,就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鷂子和一件惡性搶劫事件有關。當時沒抓住人,而在這件事中他用到了刀,還捅傷了一老年人。


    “沒看出來,東子你還挺有搞刑偵的天分的。”和孫繼東碰了下杯,錢二喜也是有感而發。他當然不知道孫繼東收集這些隻花了一天時間,但不管怎麽說,能弄出這個來,就說明他的本事了。


    孫繼東什麽都沒說,他也沒法解釋——1973年後轉業,他進了派出所工作,做的是刑偵這方麵的工作,這對於他來說也算是本職。


    喝到後麵,越來越放鬆,錢二喜笑著道:“實在想不通,這小流氓怎麽得罪你了。他犯的這事兒可不算小,就算還沒成年,才十七歲...哦,犯事兒的時候更小,才十五六歲,那也得勞改!三四年輕的,重一些就是五六年七八年!如果餘刑長,說不定還會轉送到監獄裏去!”


    青少年犯罪,不會送監獄,而是送到勞改所。勞改所和監獄都是勞改,但是兩者在很多方麵都有不同。相對而言,勞改所可比監獄舒服多了,裏麵的人減刑什麽的也容易。


    但有一些人犯案的時間比較靠後,接近於成年,而又不是成年,就會出現勞改所轉交監獄的情況。但如果餘刑時間不長,超出成年不多,又表現良好,這種情況下,就算成年了,勞改所也可能不轉交。


    但是看這小流氓的年齡,再看看可能的判刑時間,怎麽都免不了監獄走一遭了。


    見孫繼東依舊不說話,錢二喜自己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看我這話說的,你都來求我這事兒了,肯定比我清楚。”


    迴頭又幾天,臨時關在派出所的‘鷂子’被提了出來,並不和他那一幫孩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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