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聲心跳


    “一對?”江影聽見沈瑉所言,有些驚訝。


    他身中朔月蠱多年,對於朔月蠱蟲的習性亦有些了解。


    因種群稀少,朔月蠱蟲個體之間聯係緊密,若是雌雄一對,他體內的雄蟲感應到伴侶死去的氣息,必然躁動。


    這是江影沒有預料到的情況。


    但是……


    江影想到了昨晚宋梔梔做的事。


    她特意過來,將死去的朔月蠱蟲的蟲軀給埋了起來。


    難道她是為了這個?


    現在,他體內的被喚醒的朔月蠱蟲已感應不到伴侶的氣息,逐漸安分下來。


    江影不以為意,隻瞥了沈瑉一眼,沒把他當迴事。


    “江影!”沈瑉說完之後,沒得到江影的迴應,大驚。


    “你要殺我?”江影問他,語氣平靜,似乎被埋伏起來暗算的不是他。


    “我知朔月蠱是你弱點,今日朔月蠱蟲躁動,你的力量想必已經大不如往常了吧?”沈瑉厲聲問道。


    他啟動了包圍整個沈家地宮的陣法,數以億計的靈石瘋狂供給靈氣,一道巨大的光幕圍繞著沈家主殿衝天而起,令所有人為之側目,沈家精銳盡出,把江影團團包圍,大有要將他誅殺此地的氣勢。


    這沈家秘傳陣法啟動的動靜將整個沈家山莊驚動,亦引起了正在天月閣書房內看書靜養的段天月注意。


    段天月飛身撲到窗邊,看向沈家山莊正中的耀目陣法光芒,臉色霎時間變得灰白。


    “沈郎!”她哀歎一聲,“你怎會如此大意?”


    “江影豈是你想殺便能殺的?”段天月驚慌得連施展法術的時候都手忙腳亂。


    她周身白綾舞動,裹挾著她往沈家主殿的方向飛去。


    必須要救下沈瑉。


    就算救不了,也不能讓江影的目的得逞。


    段天月的身影掠過湛藍的天空,柔和的眸子裏已隱隱有了死誌。


    而身處沈家地宮裏的江影看著強自鎮定啟動陣法的沈瑉,還有將他團團包圍的沈氏族人,目光依舊平靜。


    “為何……你沒有?”沈瑉大驚,這朔月蠱蟲難道沒有對他產生影響?


    可是催動口訣的一瞬間,他分明感應到江影的力量弱了三分,若是他體內朔月蠱蟲感應到伴侶氣息,躁動起來,江影應該更加虛弱才是。


    江影懶得與他解釋,得到驅使朔月蠱蟲口訣的他準備離開。


    瞬間,冥昭出手,劃出一道優美殘忍的弧線。


    血花漸次綻開,沈氏修士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江影在團團包圍著他的人牆之中,強行劈開了一條路。


    “江影!沈家的婆娑木已死,你再也解不了這朔月蠱,與其這麽痛苦地活著,不如死在這裏,我沈家還會給你個痛快。”沈瑉沿著陣法靈氣運行的路線飛身而上,攔在江影身前。


    “我要活。”江影望著說,“沈家主,移步。”


    他的耐心已經被沈瑉挑戰至極限。


    若在平時,這沈家家主早已屍骨無存。


    沈瑉為保護段天月,一步也沒有移開,反而催動陣法,足以移山填海的金色氣浪朝江影壓去。


    “找死。”柳葉小刃在江影指縫間旋轉半周,精巧玲瓏的冥昭散發出沉鬱的氣息。


    是果決的殺意。


    而此時,在客棧裏的宋梔梔看著手機裏的文字飛速出現,描述著沈家地宮裏發生的事情。


    當她看到沈瑉為了保護段天月而始終攔在江影身前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危險了。


    沈瑉怎會如此不識好歹,江影分明已給了他機會讓開!


    宋梔梔氣到捶桌。


    因沈瑉沒有繼續催動口訣,所以江影體內的朔月蠱蟲漸漸冷靜,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也稍緩。


    宋梔梔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水,屏住唿吸,盯著手機裏出現的最後一句話。


    【“找死。”江影冥昭出手,直直朝著沈瑉而去。】


    宋梔梔不顧疼痛,霍地站起身來。


    她打開傳音球,朝江影喚了一聲:“江影,不要……”


    為了避免原定的劇情發生,宋梔梔必須過去阻止江影把沈瑉給殺了。


    她跌跌撞撞打開門,從客棧裏奔了出去。


    宋梔梔一邊跑,一邊咬著牙,將頭上裝飾的銀簪摘下。


    銀簪鋒利的尖端刺入手臂,血液汩汩而下,但卻並無痛感。


    宋梔梔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都快急哭了。


    江影還是沒有過來。


    他真的要殺了沈瑉!


    宋梔梔迴到沈家山莊,朔月蠱的疼痛已差不多消退了,被喚醒後的朔月蠱蟲沒有感應到伴侶的氣息,便會繼續沉睡。


    沈家山莊的側門已沒有修士把守,想來莊中精銳已盡數被沈瑉集合至沈家地宮中。


    原本熱鬧的沈家山莊空蕩蕩的,宋梔梔有些怕。


    她憑借著記憶往沈家地宮跑了過去。


    宋梔梔當真害怕原定的劇情發生,這是滅門的不共戴天之仇。


    她轉動沈家主殿中的沈氏徽記,情急之下隨便亂轉竟然沒有轉錯。


    宋梔梔身子一沉,迴到了沈家地宮中。


    在下墜的時候,宋梔梔摸出手機,查看劇情。


    書裏劇情正寫到——


    【待江影冥昭迴到他冰涼掌心的時候,這沈家地宮中竟然無一活口!】


    【就連……就連趕來營救的段天月也死了。】


    她的鼻子輕輕吸了吸,聞到了濃鬱的血腥氣,絕望得渾身軟了下來。


    地宮頂部被砸開一個大洞,明朗日光從殘破穹頂灑進,將地宮照亮。


    宋梔梔抬眸望去,看見江影一人站在滿地的屍體中,血流成小溪,緩緩流動著。


    他的腳下,躺著段天月與沈瑉,已沒了氣息。


    全都死了。


    宋梔梔望著江影那雙深邃的紅眸,朝後退了半步。


    她在害怕。


    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刻鍾前,江影手中冥昭朝沈瑉飛去。


    此人太煩,幹脆永遠閉嘴好了。


    江影微微眯起眼。


    但就在此時,他腦海中響起了宋梔梔的聲音。


    “江影,不要……”宋梔梔用傳音球對他如此說道。


    江影眉頭輕皺,目光鎖定沈瑉的臉。


    他一向是個很守信用的人。


    他確實答應了宋梔梔。


    冥昭偏移半寸,擦著沈瑉的脖頸而過,直直釘進了他身後的壁畫上。


    沈瑉原以為自己死了,卻沒有。


    他睜開眼,眸中難掩劫後餘生的喜悅。


    但下一刻,異變陡生。


    沈瑉白淨的臉突然變得通紅,似乎是充血過多。


    僅一瞬間,他倒了下去,就像被那柄擦著他脖頸而過的冥昭給擊倒了似的。


    沈瑉在江影麵前,七竅流血、麵目猙獰地倒下。


    他死了。


    江影看到從沈瑉身體裏緩緩流出的血,仿佛長蟲一般在地上蜿蜒而過,浸沒他的腳背。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撲簌簌的倒地聲。


    迴頭望去,便看到所有的沈氏族人竟然一齊倒下,屍體把江影團團圍住。


    惟有江影用冥昭殺的那一列修士沒有留下屍體,因為冥昭造成的傷口會侵蝕全身,不消半刻,便會讓身中冥昭的人化為腐水。


    江影看著周遭的一切,眉尾忽然猛地一跳。


    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傳來了劇痛,仿佛被什麽銳器劃傷了手臂。


    江影眉頭緊鎖,知曉是宋梔梔試圖阻止他。


    正待離開,沈家地宮外傳來一聲巨響,段天月手中白綾擊破穹頂,飛身而下。


    “沈郎!”她喚了一聲,聲音淒厲。


    遠遠的,她已經看到沈瑉死在了江影身前。


    即便已經預見到了今日結果,但段天月還是痛不欲生。


    在悲痛之下,她捂著胸口,口中吐出鮮血來。


    “江影——”段天月怒視著江影。


    江影沒有理她。


    他準備離開。


    但段天月的手中白綾已經宛如遊龍般朝他飛了過來,竟然要將他綁縛,這是她的全力一擊。


    釘在牆上壁畫的冥昭微微抖動,飛了迴來,將段天月的白綾斬斷,柔軟的白色輕紗被斬成碎末,如雪般飄灑而下。


    “今日,留你一條——”性命。


    江影正待說話,身後段天月的心跳聲戛然而止。


    他猛地轉身,那溫熱的血已噴濺到他臉上,更襯得他這張妖異俊秀的臉有了靡麗邪惡的美感。


    段天月以白綾為刃,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刀。


    她跪坐在江影麵前,臨死前斷斷續續的話傳入江影耳中。


    “我是……我是靈祇神教最後一位教徒,留我一條性命以問得婆娑木下落?你休想。”段天月麵朝著地,撲倒在江影麵前,血濺了他滿身。


    江影隻淡淡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他欣賞著段天月臨死前視死如歸的表情。


    忽地,他輕笑出聲,笑聲滲人。


    已然出鞘、未飲血而歸的冥昭在他周身旋轉,一副未得饜足的模樣。


    江影目光放在那暗室中的靈祇神像上,金色日光灑下,更襯得這麵上僅有一隻眼眸的女神像慈悲神聖。


    冥昭直直朝著靈祇神像的眼眸正中而去。


    “哢”地一聲,擊中靈祇的眼睛,沒入三寸。


    神像裂紋沿著冥昭擊中的地方如蛛網般散開,竟似這神像的淚痕。


    靈祇神像碎裂,訇然倒塌,掀起朦朧煙塵來。


    冥昭飛迴江影手中,他取出白帕,擦拭冥昭上並不存在的血跡。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宋梔梔。


    “江影……”宋梔梔喚他。


    她的手臂上傷口已經結痂,現在她一動,便又裂開。


    江影眉頭微微一皺。


    宋梔梔看到眼前這景象,害怕又絕望。


    即便千叮嚀萬囑咐,這原定的劇情還是發生了。


    沈氏夫婦連同沈氏族人,在江影手中無一人幸免。


    滅門之仇,男主沈晝肯定要報。


    江影如何鬥得過有天命庇佑的沈晝?


    到時被鎖靈咒與他綁定的自己,就要跟他一起去見閻王爺。


    來自命運的巨大絕望填滿她的胸腔,令她唿吸不能。


    她覺得自己有些傻,江影是耳朵貼在他胸膛上都聽不到心跳聲的一個人。


    他是反派,貨真價實作惡多端的大反派。


    他冰冷無情,連一顆溫熱的心髒都沒有。


    最極致的惡人就是沒有心的,所有道德的譴責與審判皆對他無用。


    自己又怎麽會覺得他能忍得住不對沈氏夫婦下手呢。


    宋梔梔摸了把眼淚,吸了下鼻子,哭著哭著打了個嗝。


    腦補能力豐富的她,已經能夠想象到未來自己的墳頭草已經兩丈高了,江影比她還慘些,骨灰都被沈晝給揚了。


    江影看著宋梔梔臉上露出絕望又厭惡的神色,頭頂的小花有氣無力地垂了下來,沒有說話。


    他懶得解釋。


    他……命該如此。


    就讓她哭著吧。


    不要哭死了就好。


    宋梔梔走了過來,險些因地上滑膩的血而滑倒,婆娑花輕顫。


    看到這一幕的江影想,她真的很笨。


    “你怎麽這樣?”宋梔梔看到江影一直沉默著,覺得心口堵得慌,“你明明答應我……不殺他們的……”


    “反正早晚都要跟你一起死,我幹脆現在就咬舌自盡!”她氣得語無倫次,胡亂威脅,“咬舌自盡你聽說過嗎?”


    江影馬上轉過身來,一把拉過了宋梔梔的胳膊,將她拉進懷中。


    他捧起她的臉,指縫間冰冷粘膩的鮮血被糊到宋梔梔白皙的臉頰上。


    在死亡與血腥縈繞的黑暗地宮中,江影低頭吻住了她,舌尖撬開她的牙關,不由分說地纏住她的唇舌。


    在濡濕的唇齒交融間,他悶聲說道:“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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