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關口緊張的不是一個兩個,隻聽“噗通”一聲,範吹海直接從馬上摔了下來,一時腿軟竟是站也站不起來,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原是純粹的文人,又是真心關切曆禎帝,且寧博容能夠想得到後果,範吹海這等心智,轉念間就明白若是曆禎帝出事將會造成怎樣嚴重的未來,怎不被嚇得一身冷汗!

    這時馬蹄聲聲,每到這種時候護駕的人才會姍姍來遲。

    即便是寧博容用了卸勁,仍然被震得虎口發麻。

    這種攻城弩,原不是尋常人可以擋得下的!

    曆禎帝好歹也是一代帝王,這種時候倒沒失態,縱聲長笑道:“阿容不愧我大梁好女兒!”聲音雖還帶著些許沙啞,幸好十分穩定,氣勢也足,他看向林中,“爾等蠻夷跳梁小醜般的鬼魅伎倆,也妄圖傷我大梁真命天子!”

    劉湛已經縱馬過去擋在曆禎帝身前,“阿容!”

    寧博容不用他說,手腕一動,黑索卷著的攻城弩弩箭朝著林中飛去,手中黑索一蕩,直接將前麵幾個射箭的黑衣漢子掃開,一眾禦林軍衝到林中去,自然是誓死護衛曆禎帝,絕不容許再射出第二支這殺傷力巨大的弩箭來!

    實則她心中也在慶幸,幸好今日穿的是獵裝,要是平日裏那長裙啥的,她的動作恐怕沒辦法這樣利落迅捷,差之毫厘那麽曆禎帝就要完蛋了。

    也幸好攻城弩這種東西不是一般的弩箭,不是尋常士兵可以操作是其一,發射起來也是無法連射的,畢竟技術有限。

    最終,被抓獲的黑衣大漢共有二十一人,繳獲一架攻城弩,另有三十七名俘虜瞧著不是那些個高大的契丹人,而是穿著禦林軍衣著的死士。

    “那個黑衣首領呢?”寧博容看向劉湛。

    劉湛搖搖頭,臉色不大好看,“讓他逃了。”

    曆禎帝已經去休息了,如今掃尾工作都交給了劉湛,對外卻仍要封鎖消息,契丹人混到了京城來,還差點要了曆禎帝和太子劉湛的性命,這要是傳出去,絕對會出亂子的。

    博望侯慕容熙又調動了三萬禁軍包圍了獵場,試圖讓裏麵的人一個都跑不出去,整個京城戒嚴。

    “咳咳。”略陰暗的燈光下,曆禎帝的臉色很不好看,顯然寧博容雖是救了他的性命,那支攻城弩不曾刺入他的體內,但是那猛烈的勁道仍是某種程度上傷了他的肺腑,禦醫開過藥吃了之後,他的胸口仍然有些悶疼。

    “情況怎麽樣了?”

    年近不惑的慕容熙瞧著俊秀儒雅,身為慕容聿的父親,能生出那樣出色的兒子,自然本人也是差不到哪兒去的,甚至可以說風儀方麵十二分地出眾。

    “聖上不必擔心,整個京城已經被封鎖,務必讓這些契丹人一個都跑不出去。”

    曆禎帝眯了眯眼睛,“李珂呢?”

    慕容熙沉默下來,然後才搖搖頭,“還沒找到。”

    李家人多年經營,這次孤注一擲,卻也並非沒有想好後路,在禦林軍中,本就有他們經營的勢力,否則也不能將契丹人偷偷放進來,還用了上百架軍中簧機弩,最令人驚異的還是那架體型龐大的攻城弩,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到這裏來,任誰都想不到。

    曆禎帝冷笑一聲,“要是他們家那位老祖宗知道了,怕是要氣得活過來!勾結外族,這種事都做得出來——咳咳!”他蹙起眉來,顯然是氣得狠了。

    再怎麽說,當年那位也算得上是他們劉家的女中豪傑,即便是輸了,也是輸得轟轟烈烈,昔日高祖並不追究正是因此。

    她的後代卻做出這般昏頭的事情來,連曆禎帝都被氣得夠嗆。

    曆禎帝幼時是見過那位傳說一般的長公主的,而且對她並不大反感,那確實是個十分厲害的女人,且極有風度,是以雖然知道李家在暗地裏搞些小動作,沒有確定之前,他也算是看在血緣的份上給他們幾分麵子。

    誰知道這李家如此狼子野心!

    這時候,李珂已經離開了獵場,他的身上穿著尋常的綢緞衣衫,以他的氣質容貌,即便是想裝作普通百姓,那也是沒什麽說服力的,倒不如扮作鄉紳模樣。

    他的身邊,自還有幾個心腹跟隨,此時眾人的臉色都是陰沉沉的。

    “想不到,事情竟壞在一個女人手中!”李珂的臉色鐵青,打死他也想不到啊,怎麽可能會有人用一道黑索就攔截那千鈞之力的攻城弩?這根本不該發生好麽!

    若是曆禎帝一死,京城必定要亂上一亂,他還準備著後手,立刻會有人攛掇裝病在宮中的禹王出手,雖昭王這顆棋子廢了一半,卻還是可以用一用的,京城一亂,自己從容離開不是問題。

    到時候契丹人入侵,大梁風雨飄搖,他李珂便是要火中取栗!

    結果,卻當真是太出乎意料……

    “先將謠言散布出去!”

    “但聖上不曾出事,隻要出現一下自能辟謠啊!

    ”

    李珂冷笑,“你以為聖上是人人能見的?隻說聖上、太子已被契丹人刺殺,順帶傳出去,就說契丹人奪了北疆,今冬要進攻京城!”

    “主上好計策,如此一來,這京城如何都要亂上一亂!”

    幾人匆匆往城裏趕去,卻不知道此時劉湛已經細細吩咐座下幾人,“如今多派人手出去,將坊衛全部召集起來,多往人多的地方去,隻需聽到有人散布流言,不管是何人都給扣押關著再說!”

    “是。”

    迴頭他揉了揉眉宇,感到今日真是累得不行,不多時寧博容推門進來,手上端著托盤,“我去廚下看了看,雖什麽都有,但是大魚大肉的也不會想吃,就做了些糯米圓子,總要墊墊肚子。”

    說是糯米圓子,事實上是醪糟湯圓,加了酒和桂花,能安神,又是他愛吃的甜味,酒味很淡。

    一碗糯米圓子,配上一盤子清炒的青菜豆腐,瞧著清清爽爽不說,白綠相間,直沒有半點兒膩味。

    “阿父那邊呢?”

    “也叫人送了去了。”寧博容輕輕道。

    劉湛歎了口氣,握住寧博容的手,“多虧你了阿容。”

    寧博容一笑,“這算是我能做的,若是下次再碰上我也做不到的,可是沒辦法了。”

    劉湛也笑起來,“原來阿容還有做不到的事嗎?”

    “我又不是神仙。”她沒好氣道。

    劉湛眉宇間的憂色散了許多,寧博容看著他裹著紗布的左臂,今日裏原不曾在意,劉湛的獵裝乃是深黑色,哪裏知道,他仍是傷了的,幸好傷得不重,隻劃破了胳膊。

    這一晚,除非不知道實情的,大部分在獵場的都沒能睡著,劉湛也隻是小憩了一會兒合了合眼罷了,第二天曆禎帝卻並未宣布圍獵取消,反倒說一切照舊,讓眾人都有些驚異。

    直到曆禎帝好端端地出現在獵場,臉色紅潤瞧著精神也很不錯,一眾大臣才真正放下心來。

    寧博容今日並未去獵場,昨日裏出了這麽大的事,許多人都聽到了風聲,她要這個時候出去,純粹是給人圍觀好嗎?

    “到底是什麽狀況,一點點詳細說與我聽。”寧博聞肅然道。

    寧博容皺眉,“昨日裏阿兄怎麽不在聖上身邊?”原本明明寧博聞等人都同曆禎帝在一塊兒的,但是曆禎帝遇襲的時候,他和慕容熙都不在。

    慕容熙還好說,這

    人看似俊雅文弱,事實上是行伍出身,身手很是不弱,對方蓄意調走他寧博容覺得可以理解,寧博聞……好吧,她大抵也猜得到原因,但是對方要用什麽借口才能將他調走?

    寧博聞眉宇也皺在一起,“之前恰好有人來報,乃是之前聖上大壽之時朝貢之事,有張單子出了差錯。”

    他本就是鴻臚寺卿,這等朝貢方麵是他的職責範圍。

    寧博容若有所思,那李珂,當真是不想傷到寧博聞吧,旁的人卻是無所謂,而李家平日裏與寧博聞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往來,絲毫牽扯不到一塊兒,且在政見上,寧博聞與李珂還頗有些不和。

    寧博容不知道這是不是李家刻意營造出來的,至少不論是劉湛還是曆禎帝,都絲毫沒有懷疑到李家會同寧博聞有什麽關係。

    如今李家做下這等殺頭的大罪,若是事成,再認迴他也不算難,李家這代隻李珂一個,本就可以說是子嗣單薄,若是失敗,卻絲毫牽連不到寧博聞去,即便是舉家完蛋,也好留下一條血脈,倒是好算計。

    看著寧博容支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模樣,寧博聞忽然道:“你知道了?”

    寧博容瞪大眼睛,臥槽,這也猜得出來?

    寧博聞歎了口氣,緩緩道:“現在我才確定,你知道了,我以為阿父阿母和阿裕他們不會告訴你的。”

    確實沒告訴我。寧博容撇撇嘴。

    “那李珂,是故意調走你的吧?”

    “沒錯,還有慕容熙也是一樣。”寧博聞肯定道。

    “那你覺得——”

    寧博聞冷冷道:“他們自己找死,我原知道他們一家大抵肚裏埋著什麽,不過他們不曾同我說過,我也不知道他們如此膽大妄為。”

    寧博容鬆了口氣,就怕他對那些個所謂的生父兄長有感情,那就完蛋了。

    “放心吧,我對李家人原也沒有什麽好感,”寧博聞的臉上甚至隱約有些憤怒,“他們隻當我不知道,我卻查過當年之事,一開始……她不願意的,隻是那姓李的——”

    寧博容看向他,“這也查得出來?”說的當是她那位胡姬祖母,也就是寧博聞的生身母親吧,可那李家不論是李珂還是他爹,應當都是十分縝密的人吧,做事壓根兒不留後手的那種啊。

    “當年她身邊幾個服侍的人都死得一幹二淨,”寧博聞口吻已經平靜下來,“唯有一個料理園子的老婆子,年輕的時候不知道遭了什

    麽罪過,是個啞巴說不了話,便隨她去了,誰知這婆子原是個教書先生的女兒,她會寫字。”

    ……百密一疏啊還真是。

    “是以那姓李的編造出多麽純潔美好感情故事,什麽王侯與美姬,什麽深愛卻不能結合,我呸。”寧博聞即便是說這等話的時候,神色依然無比平靜,寧博容忍不住瞥了他好幾眼。

    尼瑪怪不得他要“變態”,這樣的身世,不變態都難好嗎?

    能瞧著這麽正常,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寧博容原對寧博聞雖不親近,卻談不上陌生,對他的性格也有些了解。

    這是交了底,要讓她相信他。

    如今不相信他又能如何?寧博聞姓寧不姓李,他們壓根兒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好嗎?

    “李家的人,現在都逃了,唯有那李莞還在這裏。”寧博容道,關鍵時候,女兒就成了棄子,令她對那李珂愈加不齒。

    “逃了?”

    寧博容點點頭,“派出去不少人搜捕了,要出京城比較難,阿兄你要小心,萬一他們一時情急來尋你——”

    寧博聞皺起眉來,卻仍然搖頭道:“不會的,那李珂不會這般蠢。”

    “阿兄的意思是?”

    “若是牽連到我,那李家的血脈恐怕就要斷在他這一代了,聖上可不是那等心慈手軟之人,絕不會容他李家還有男嗣活著,怕是李珂在外的那幾個私生子,聖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寧博容站起來,“聖上早就知道李家要反?”

    “不知道,但能猜到李家有反心。”

    寧博容默默無言,連劉湛都這麽清楚那李家不甘,聖上怎麽會丁點兒未知,她覺得聖上若是不知道,就不會下令讓李珂的長女嫁入宮中了。

    她歎了口氣,對那等喪心病狂的人而言,一個女兒算得上什麽。

    “聖上他——雖不曾被那攻城弩傷到皮肉,卻仍被弩箭勁氣傷了肺腑。”寧博容輕輕道。

    寧博聞一下子站了起來,“傷了肺腑?!”

    “禦醫用針壓住了,所以今日裏聖上瞧著完全無礙,氣色也很好,但並未除根。”

    寧博聞肅然道:“此事還有幾個人知道?”

    “隻有阿湛和我,還有左相、聖上身邊的大太監,另有兩名禦醫。”

    “禦醫怎麽說?”

    “不算致命,

    要好好養著,否則病發起來怕是不好。”寧博容蹙眉道,“這個冬天應是無礙的。”

    這話已經說得相當明白了,過了這個冬天,隻怕是禦醫也無法保證。

    曆禎帝本就年紀不小了,又不是那等健壯身體,被那麽一嚇便也罷了,那攻城弩的衝勁那麽可怕,差之毫厘便要刺入他的身體,勁道襲身,傷了肺腑,哪裏是這麽好治的。

    如今能看著無事,已經是很難得了。

    “真是一個不平靜的冬天。”寧博聞也歎氣。

    寧博容有些惆悵,“是啊,很不平靜。”

    十月,圍場刺殺的消息才真正傳開,李家除了李珂父子,悉數被抓,抄家滅族隻旦夕之間。

    曆禎帝賜太子妃寧氏丹書鐵劵,賞九尾鳳冠、玄色褘衣、織金帛、紫如意,並一柄鑲嵌著珍珠白玉的長鞭,一把寶石魚紋的匕首,讚其殊有國色,端莊慧德,為天下女子之表率。

    如此一來,即便劉湛將來不喜寧博容,曆禎帝也定要保她榮華一生,且當是救他一命的恩賞。

    曆禎帝此人哪怕不算是千古明君,卻也算是心中透亮。

    例如他很清楚,自己隻怕撐個一兩年時光頂了天了,人之將死,他雖是帝王,或許貪戀這個世間,所幸並未因此昏了頭腦,濁了眼睛,反倒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是以他立刻讓太子劉湛參國事、批奏章,論朝政、立威儀。

    且九尾鳳冠與那褘衣乃皇後所有,隻是給太子妃的一個賞賜,卻讓有心眼的人都明白——

    這大梁朝,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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