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博容接到劉湛的書信並不算驚訝,如今他們名分已定,誰也說不了什麽,若是劉湛不來書信,她反倒會覺得除了什麽事呢。

    自從聖旨下了之後,萬裏書院的人氣更上一層樓,這寧山長之女若是當了太子妃,將來不出意外便是一國之後,這寧山長怕不是正正經經的國舅?

    萬裏書院如今有一股子蒸蒸日上的氣勢暫且不說,將來從此處科舉入仕,好歹也算是個皇後的同門不是?怎麽看都風光。

    正是因此,雪片般的入學申請的帖子幾乎堆滿了寧盛的書房,直叫寧盛忙得焦頭爛額。

    而崔氏卻已經急匆匆地給寧博容備起嫁妝來,既是太子妃的規格,自是不怕越了規矩去,且黎王妃剛嫁在前,她乃是那漢承侯的長女,自是嫁妝豐厚,寧博容若是出嫁,自得比她高上一階,這嫁妝,便要更加講究。

    婚期隻在明年,時間緊迫,崔氏在這個炎炎夏日,卻是忙得飛起。

    在院中槐樹下,寧博容著一件素白的薄綃衫子,下著煙染水綠的六幅長裙,皆是極昂貴的涼絲料子,一頭長發束起,做那男子般的盤發,插一支水色簪子,端的在這極熱的天氣裏猶如一道清爽宜人的風景。

    她纖長的手指靈巧地拆了信,看了開頭一句便有些臉紅。

    倒不是那劉湛寫了什麽情話,他要真寫了情話……寧博容恐怕不是臉紅,反倒要笑他才是。

    “若無我阿容讓萬裏書院授之我那等生存之能、武學之道,哪有我劉湛今日?”

    這——其實也是個巧合,原她隻是不想讓自己習了武,卻是浪費那等好東西,好歹拿出來與大夥兒分享一下,又有那生存隻能,她隻是與阿黔他們提過一句,讓那郎中教他們辨認一些野外藥草,讓獵戶授他們捕獵觀察之法罷了。

    算不得太大的本事,不過讓他們各方麵都粗通一些,不至於整天隻盯著書本隻念著寫字,畢竟那些個貧家子,學習起來實在是太拚,若是沒有這些稍稍吸引一下他們的心思,怕是真要讀書熬壞了身體。

    但好處,卻是顯而易見的。

    劉湛的這封信看來稀疏平常,卻是如同平日裏同寧博容說話是那樣,以溫和的口吻同她講了那兩月裏發生的事,又大略提了提京城之事,非但沒有讓寧博容會覺得肉麻的情話,也不是那等公事公辦的報平安信,反倒是像是好友之間親昵的書信往來,講一些生活中重要的亦或有趣的事來給她聽,就如這些年劉湛待她一般毫無侵

    略性。

    隻在最後有一句——

    “得阿容為妻,為我此生最幸運之事。”

    寧博容匆匆掃過一眼便掩了信紙,眯了眯眼睛道:“這可不是什麽幸運的事啊……”若是當真讓她喜歡上了他,他要是將來待她不是這般了——

    那什麽,若她當真要一個人死,絕對讓天下絕無第二個人能發現,冰針梅花封,中之口不能言體不能動,兩個時辰必亡,體表無傷體內無痕,這世上頂頂高明的仵作保準也發現不了任何端倪。

    寧博容托著腮想著,嗯哼,劉湛其實膽子還真的挺大的,明知道自己不好惹,還敢這般做下承諾,若是逼不得已,她未必不會使出這最後的一招。

    隻她和劉湛好歹是有情誼的,也隻希望這堵上一賭,卻是能笑到最後,不管是她還是劉湛。

    **

    天氣太熱,聽著那惱人的蟬鳴,寧博容這天午睡睡得並不大好,睡起來後吃了半個冰鎮西瓜,才感到整個人都舒爽起來,卻在這時看到阿齊拿著張帖子匆匆走進了院子。

    “小娘子!”阿齊走過來的時候,額上已經見了汗,今年的夏天格外熱一些,這山上怕是要好多了,但這年頭身為女子又不可能穿個短袖短褲的,長衫長裙地裹著,她一路頂著太陽走過來,自也熱得一身汗。

    “阿青,給阿齊拿杯冰鎮酸梅湯來。”

    “是。”阿青趕緊去了。

    這酸梅湯是寧博容自己製的酸梅粉,衝泡起來再冰鎮一下,便是消暑的好東西。

    阿齊也不推辭,笑嘻嘻道:“還是小娘子體貼我。”她原就是寧博容的婢女,被崔氏調|教了那麽些年,卻是愈加沉穩,在崔氏麵前是不大敢開玩笑的,但若隻有寧博容,便要活潑一些。

    “誰家的帖子?”

    阿齊接過阿青遞來的白瓷杯子,這杯子是寧博容特地吩咐做出來的,與一般的杯子卻是不同,比茶杯要大上好幾倍不說,杯身極薄,這酸梅湯盛在其中,隱隱可見些許透明的色澤,且在一側帶茶壺般的柄,有了這,拿起杯子喝的時候卻是穩當多了。

    “是那新任的言刺史家的,大郎既調任了鴻臚寺卿,這雲州的刺史也換了人來做,這言刺史原是一中州刺史,卻是在那處熬了八|九年,才算是小升了一階。”

    畢竟雲州乃是上州,官階上比那中州刺史要高上些許。

    寧博容了然,劉湛給她的信裏也提過

    了,就怕她擔心寧盛和崔氏,這新任的雲州刺史自是不能胡亂讓人來做。

    這位言刺史姓言名吉,字瑞德,恰是寧盛舊友,因這言瑞德有一親兄長名言深,乃是寧盛同年科舉及第,兩人感情極好,是以這言瑞德也算是同寧盛頗為熟悉,除此之外,此位雖做官上算不得有多少才能,卻相當持重謹慎,即便無功,也是無過,讓他任這雲州刺史自是沒有問題的。

    如今人家剛剛上任,便給寧博容與崔氏發了帖子,她們卻是怎生都要給點麵子。

    “……真麻煩。”寧博容歎了口氣。

    她知道,她這會兒出門,怕是要給當做大熊貓來圍觀了。

    畢竟,太子妃什麽的……

    尤其這還不是勳貴遍地走的京城,而是隻有那麽幾個世族撐場麵的雲州。

    世族又怎樣?自從唐以後,已經是越來越走下坡路了,曾經世家敢挑釁皇族,現在的世家……罷了吧,不過徒有那層光鮮的外表而已。

    當年劉婉貞在此,這些世族也就隻能捧著她,哪怕心裏頭還有那麽點兒不應有的驕傲,待身為縣主的寧舜華、寧舜英並不那麽發自內心地恭敬,但至少麵子上,都是眾星拱月一般地捧著。

    這還隻是一位長公主,兩個縣主罷了。

    如今的寧博容,是準太子妃,隻要不出意外,她便是將來大梁的一國之後,這天下,便再沒有比她更尊貴的女子。

    即便是崔氏,都對寧博容出行的裝束嚴格起來,不比當初那般隨意了。

    第二日一早崔氏便到了寧博容屋裏來,幾個婢女捧著七八套衣服嚴陣以待,寧博容真是恨不得朝天翻個白眼。

    “阿娘,不用這般吧?”

    “怎麽不用,如今再不慎重,卻是徒增恥笑!”崔氏嚴肅道。

    寧博容隻得妥協。

    最終選擇了一條十二幅的天水碧的齊胸襦裙,這種若有若無,近乎青綠色的染色原大梁是沒有的,乃是寧博容忽然想起曾讀晏殊的“夜雨染成天水碧”,無意間得知此乃是一種特殊的染色方法,李煜宮人“染碧,夕露於中庭,為露所染,其色特好”,此天水碧的裙子並非純色所染,乃是因那露水成似有若無的煙染天青水綠,別有一股子獨特的意境不說,因是崔氏的鋪子裏出的,如今這雲州城內尚無人能有,便有了這“稀”之意。

    且因料子極薄,又做了十二幅的裙子,這層層疊疊的裙擺揚起之時,自有

    股淩然不沾塵埃之態,如此一條過手即滑落的齊胸襦裙外,再套一件素綃衫子,披墨綠色織錦流緞披帛,連衫子上係的帶子都是用銀線編作,下墜兩枚如意魚紋的水晶珠,端的是不染紅塵色,襯著寧博容那等非俗的容貌,硬生生給顯出幾分冰雪不凡之氣來,在這夏日裏瞧著格外出挑。

    烏發梳了驚鴻髻,插了幾支珍珠白玉釵,又有一柄半月形的碧玉寶石插梳便也罷了,戴上水珠兒狀的滴翠耳環,最後貼上一點葉片狀的翠鈿,一雙藍眼盈盈,顧盼之間愈加動人。

    “將這指甲也染上一染。”

    寧博容瞪著眼睛,“還要染指甲?”

    她到這個世界這麽久長這麽大,都沒染過指甲好麽!

    崔氏嗔怪道:“也就你這等丫頭對自己半點兒不上心,旁人家十幾歲的姑娘,哪個不念著胭脂水粉衣裳首飾,哪家的小娘子不愛用那花汁染個指甲!”

    寧博容立刻有些訕訕。

    “這都要嫁人了,若是往後你這穿著上還是這般不經心,遲早鬧了笑話去!”崔氏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寧博容趕緊道:“放心吧阿娘,我定會好好注意。”

    雖然……好似她在這方麵就如同那女紅一般,實則不大有天賦來著。

    待得水靜細細給寧博容染好了一雙手的指甲,寧博容看著自己的手,幸好不是那等深濃的大紅色,反倒是與她服飾相稱的一種薄綠,瞧著還挺好看,也不知是用什麽染的,但這年頭似乎東西都比較天然,不用擔太多心。

    與崔氏一道用過朝食,她們母女二人便上了馬車往宴請地去了。

    此次宴請,卻並非在那刺史府,原這言刺史在雲州郊外買了處莊子,卻是離翠華山不遠,隻是小半個時辰的行程罷了,也算是一處避暑山莊,這宴請便在莊子裏,倒省了寧博容母女二人入城去的麻煩。

    到了這言刺史的莊子門口,阿青扶著寧博容下了馬車,她立刻感覺到數道火辣辣的眼神往自己身上投來,即便是她淡定的心性,頭皮都有點兒發麻。

    “呀,這便是寧家大娘與崔家姐姐吧!”一個熱情的聲音響起。

    寧博容一抬頭,便看到一個容色秀麗的中年貴婦,怕是這人就是言刺史的夫人駱氏了,駱氏並非言刺史的原配,隻因十數年前言刺史的原配便難產去了,這駱氏便是言刺史當時所任柳州刺史時柳州大戶駱家的女兒,柳州隻是中州之地,這駱家雖是柳州大戶,卻

    也隻是尋常富貴人家,能嫁給言刺史當繼室,已算是一門好親。

    因出身不高,這駱氏見著崔氏和寧博容,就愈加熱情,弄得寧博容都有些吃不消了。

    作為新任刺史,這次宴請自然不可能隻是寧博容與崔氏,沈家、秦家等大族皆是接到帖子的,那秦家大娘秦笙與沈家九娘沈如欣自也來了。

    今年寧博容十三,又被定為太子妃,來年就要出嫁,這秦笙今年已是十五,卻是還不曾定下親事,沈七身為男兒,說了若是進士科不及第便不成親,到二十來歲再娶妻也是無妨,秦笙這一年年地等下去,若是到時沈七不娶她,卻是麻煩大了。

    而沈如欣作為沈家的嫡女,偏生生母身體不好,家中父親又被一卑妾給把持住了,竟也是到了十五歲上也未曾定親。

    若說去年劉婉貞的宴上沈如欣怎會出那等計策去為難寧博容,便是想要堂堂正正壓過她一頭,在對岸那些貴胄少年年輕才子心中留下些許印象,伯母嬸嬸畢竟是伯母嬸嬸,哪裏就真正為她的婚事操心多少?

    哪知卻是那等結局,如果早知道,她是怎麽都不會那般做的。

    可在沈如欣的心中,卻正是因為眼前這個風姿楚楚容貌秀麗的少女,才會讓她如今仍然聲名不顯。

    因沈七是沈家家主親自教養,自是不同,沈如欣卻自小沒怎麽受母親教養,家中內院又是一團糟,生在世家,教育一項總不會缺,但品性上卻是無人管教,又因那混亂後宅學了一肚子的陰私手段,雖是一母同胞,竟是半點兒不像那皎皎君子沈洵。

    明知如今這少女她已然動不得了,沈如欣見她越是得意,越是咬碎了牙,格外不甘心。

    這人若是有了執念鑽了牛角尖,便時常不會去考慮後果。

    沈如欣就是這般。

    “看你如今風光得意,我卻瞧你若是做不成這太子妃,還笑不笑得出來!”沈如欣暗自道。

    隨即扭身又笑盈盈地拉了那秦笙,“阿笙!”

    秦笙清瘦些許,一雙眼睛倒是愈發大了起來,也不知是怎麽了,原是個明豔活潑的少女,如今偏要做這柔弱姿態,生生削了那兩分麗色去,顯得有些形容憔悴。

    這便是適合與不適合的問題了。

    東施效顰,卻也是不可能變作西施的。

    寧博容那邊隨著那駱氏進了莊子去,卻見莊內草木繁盛,亭台樓閣頗為精致,最神奇的便是一處水簾亭,那

    亭子依著山壁,竟是一半山內一半山外,這潺潺流水自山石流下,化作這一道亭簾,在這夏季往亭中一坐,簡直讓人涼到心裏去。

    此宴,便開在這消暑的亭子裏,頗為別致。

    她原不曾注意到沈如欣和那秦笙,但練武之人對那惡意總是有幾分敏感的。

    背後那道目光——簡直是滿滿的惡意好嗎?

    寧博容猛然間迴過頭去,與沈如欣根本來不及收斂的厭憎眼神碰了個正著!

    ……倒是反讓沈如欣一時間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可她卻並未改變主意。

    若下次——便肯定沒有這般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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