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相當素雅的帖子,卻是以長公主劉婉貞的名義發的,多半是什麽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們齊聚的那種……八卦晚宴。

    “可以不去嗎?”寧博容是打心眼兒裏不想去的。

    阿齊誠實道:“娘子的意思是,您若是無事,便去吧。”反正她是不去的。

    寧博容:“……”

    這就是麻煩所在了。

    寧博聞成為寧家禁忌,幾年家中連提都不準提,但是即便是那幾年,寧博聞從未斷過給家中的節禮年禮,應該說寧博聞這個人很聰明,崔氏說他為了權勢富貴家人什麽的都可以舍棄,其實也沒那麽嚴重,但是這個人功利心重倒是肯定的。

    因為這份功利心,他做什麽都不會給人留下把柄,若是當年忤逆太過,以寧盛的脾氣,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但七年前寧博聞要退婚,卻是跪在寧盛門外三天,逼得寧盛無法,於孝道上,卻並未落人口實,至於後來幾件事,頂多算是政見不合,讓寧盛感到最憋屈的就是寧博聞表麵上恭恭敬敬親親熱熱,卻從來不聽他的,該怎麽做還是怎麽做!

    既沒有爭吵也沒有其他什麽……就好似在寧家,崔氏冷眼看他,他直接往下一跪,從來不是當麵爭辯的人。

    對於寧盛和崔氏來說,在這個年代生出這種完全不聽話的熊孩子,簡直氣到不知道說什麽好,尤其有別家聽話的長子作對比時。

    但寧博容想……這種人,能屈能伸,心思縝密,無疑更加可怕。

    要說他唯利是圖——其實也沒有,若是不看重寧盛和崔氏,意在修複與父母之間的關係,寧博容總覺得他會有更好的選擇,她並非三四歲那個時候了,寧盛給她啟蒙之後,寧博容自己看書,也聽寧盛、陸質等講過。

    雖同是上州刺史,雲州並非最好的地方,以寧博聞如今深得聖寵的地位,劉婉貞長公主的身份,他要去旁的地方,卻也不難,可他偏偏選擇了雲州。

    崔氏也不是不明白,對這個長子有氣,對劉婉貞更有氣,身為父母,她很有不理會他們的資格,隻是麵子上也不能太過,是以托病便是常事,哪怕雲州城中大多數人對此心照不宣,知道崔氏怕是不喜歡長公主,卻也不會有哪個挑得出毛病來。

    是以,寧博容去不去,就是挺……講究的一件事了,寧盛和崔氏不是那等蠢人,氣寧博聞是一迴事,但徹底撕破臉,又是另一迴事了。

    若是可以,崔氏自也不想捧在手心的小女兒和寧博聞

    那個忤逆的混蛋家夥接近,但有些事是家事,她並不想讓其他人看了笑話去。

    寧盛和崔氏皆是要麵子的人。

    寧博容覺得,或許當年寧盛和崔氏真是狠得很,如今七年過去,自己健健康康長大,畢竟是曾經最看重的長子,有心修複關係的不僅僅是寧博聞,崔氏這裏也有些軟化的傾向,母親到底是心軟的,寧博聞好歹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隻是寧盛,依舊對這個長子很不待見。

    於是,隻得歎了口氣,讓阿青給她換衣裳梳妝打扮,“阿鄭,你去找陸家郎君,說我明日再去找他。”

    “是,小娘子。”阿鄭掀簾子離開了。

    要參加這種晚宴,哪怕並非十分正式,仍然不可穿著上太過隨意,盡管寧博容才七歲,卻也不能失禮,崔氏並不同她去,一則是實在不想去,對劉婉貞的厭惡之情就怕自己掩都掩不住。二則知道寧博容年紀雖小,卻相當穩重懂事,憑著她刺史親妹妹的身份,雲州城中就沒有哪個小姑娘能越得過她去,就是寧舜華和寧舜英還得叫她一聲姑姑呢,所以,崔氏並不如何擔心。

    這年頭又不是後世特別封建的時候,比如那種女孩子笑容露個齒都顯得不端莊的年代,寧博容年紀又小,能有什麽。

    “嗯,就穿這個吧。”寧博容見崔氏已經吩咐阿齊配好了衣衫,立刻就同意了。

    對襟半臂襦裙是寧博容實則不大穿的類型,崔氏喜歡漢式曲裾,給寧博容做的卻多是齊胸襦裙,就寧博容自己而言,齊胸襦裙確實穿著也舒服一些。

    如今這件對襟半臂,卻是相當精致,水色為底,天青色銀絲繡纏枝裹邊,同色裹腰,下著月白煙染襦裙,越是往下裙走顏色越深,又有紋繡櫻草色散花,添了靈動活潑,單這一條裙子,就要價不菲。

    因是晚宴,秋意漸濃,在這對襟半臂襦裙外,另套了一件艾綠薄絹褙子,阿青細心地在她腰前將係帶打了個花式如意結,這可比蝴蝶結什麽的複雜多了,反正寧博容自己是沒有這樣的巧手的。

    穿好衣服,仍要梳妝,寧博容雖身形單薄,一頭黑發卻很濃密,今日阿青並未幫她梳雙鬟髻,而是唐時比較盛行的少女發型雙螺髻,係以水綠銀絲發帶,又插了兩柄鑲翡翠的白玉梳便罷了,最後貼花鈿,並未用紅色,一片小葉狀的翠鈿既清新又可愛,同衣著更搭一些。

    此時宴會不能隨意上門,多半要帶一些禮物的,這是風俗,估計雲州城中算得上號的能接到請帖的第一次上

    門必然會帶重禮,寧博容卻無所謂,她又不需要討好她哥和劉婉貞。

    是以隨便弄了一株秋菊,便算是禮物了。

    下了山進到雲州城中,如今已然沒有宵禁一說,是以如今天色漸向黃昏,城中仍然極其熱鬧,雲州乃是南方大州,雖不比京城、洛州等地,卻也有東西兩大市,尤其西市中樂坊雲集,雖還未點起燈來,卻已然有不少人往那方向去。

    刺史府在城中,寧家馬車從南門入城,行了三刻,才到刺史府門前。

    人家說,宰相門前三品官,刺史府的門房,自然眾人都要給些麵子,便是城中官宦妻女,也不敢在這門房前擺什麽架子。

    “阿母,呀,我的裙子。”一個約十一二的少女撅起嘴,十分不高興地看著裙上濺了一點泥汙。

    刺史府門前自然打掃得幹幹淨淨,莫說是泥汙,連葉片都沒有半片的,但馬車的車輪,卻並非刺史府的下仆可以控製。

    要說車輪最髒的,無疑是從山上下來的——呃,寧博容的車架,無他,前幾天剛下了一場雨,城裏自然再無痕跡,山道卻仍有些泥濘未消,這一路帶來,居然車輪上仍然沾了一些。

    少女旁站著一位衣著華麗富貴的婦人,見少女特地新做來參加這次晚宴的淺色襦裙上顯而易見的汙漬,忍不住也皺起了眉,往這剛到的馬車看去。

    要說寧家的馬車,還真是低調到可以,平日裏寧盛和崔氏極少出門,寧盛沒有坐馬車的習慣,崔氏本就少與雲州城內的婦人們往來,唯有一二好友時常走動,卻是她們到翠華山上的多。除了今年去了一趟洛州之外,馬車真不太用得上,於是,疏於保養也是顯而易見的,但馬車原是用的上好木頭,所以時間雖久,卻也耐用。

    大梁雖不似唐時以仆從成群為上流慣例,卻仍有不少人家有蓄奴之風,例如這婦人與其兩個女兒來赴宴,卻足足帶了十二個婢女三輛馬車四個仆從兩個仆婦,實在是令剛要下車的寧博容有那麽點兒大開眼界的意思。

    於是,就立刻有個仆婦很有眼色勁兒地上前一步:“這是誰家的馬車,這般髒了刺史府前的地!真是好大的膽子!”

    寧博容簡直啼笑皆非。

    那富貴婦人並不阻止仆婦的話頭,裙子髒了的小女兒更是冷笑著看向在她眼裏十分寒酸的馬車。

    寧博容扶著阿青的手從馬車上下來了,那少女唇邊的笑意頓時更冷了,隻帶著兩個小婢女的寧博容哪怕衣著上還算精心

    ,卻十分素淡,看不出多少華貴的模樣,且孤身一人,怎麽看怎麽是城裏沒什麽身份人家的女兒,更別說那一雙礙眼的藍眼睛!令她想到那西市裏勾了她阿爹魂兒去的胡姬來。

    這會兒,她們根本不曾見過寧博聞,是以根本不知寧博聞也是一雙藍眼睛,更別說與寧博容如此相像的麵容了。寧博聞自小受寧盛教養,很少出門,待到入京應考,交際圈子基本都在京城之中,雲州極少有人見過他。

    “怪不得如此沒有教養呢,阿娘你看她這副樣兒,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家出身,也不知道從哪裏騙來了長公主的帖子!”

    “是呢!嘖嘖,瞧瞧這眼睛!”她的阿姐也嗤笑道。

    藍眼睛並不令人驚訝,卻也總有如這婦人一家這般,將之與胡姬之流聯係起來。

    但若真的地位極高,卻又無人敢說了,例如如今京城之中左相範吹海便有一女,乃是生來碧眼,卻有專門的詩篇讚其翡翠眼傾城容,自無人敢說其他歪話。

    阿青已經怒地眼睛都瞪大了,她是崔家世仆出身,來給寧博容當貼身婢女的,可不僅僅是細心周到,因寧博容年紀小,崔氏早考慮到了這一點,是以定下的阿青彪悍程度自也是一等一。

    再說了,這刺史府是哪兒?是寧博容的親大哥門前,阿青怕她個鳥!

    寧博容卻攔住了她,搖搖頭,“阿青。”

    那衣著華貴的婦人這才矜持地開了口,“便是身份不夠,怎地還走這正門,何不從那角門入,平白汙了我家三娘的一身好裙。”

    這話真是刻薄極了。

    此時不僅僅隻有這家的馬車和寧博容的馬車,今日長公主設宴,雲州來了不少名門貴婦,大家閨秀,正待入門去,有不少人認出了這指罵寧博容的婦人,卻無人識得寧博容,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寧博容眯了眯眼睛,她慣常是這樣的性格,越是生氣,反倒越是冷靜。

    於是,隻是緩緩露出了一抹笑,一字一句道:“說得不錯,我原也不一定是要走正門的,因是迴我長兄家中罷了,可比不得你們這些貴客!”

    那婦人和二女本來帶著自矜的冷笑,待得聽到寧博容話音剛落,還未迴過神來,就見一姿容秀麗顯然是主人家跟前的婢女迎出門來,正待堆了笑上前,就聽她道:“容娘子!公主正念叨您,怎麽現在才到,若是再不來,怕是要讓郎君親自來接你哩!”

    一瞬間,門前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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