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博容從未見過寧博聞,寧博裕今年都快十五歲了,寧博聞身為長兄自然更大,而且,長到六歲,她甚至連她家大哥的隻言片語都沒聽到過。

    隻知道爹媽據說差點兒被他氣死。

    寧博容以為那就是個中二少年叛逆離家的故事。

    現在看來,卻肯定不是。

    因為,寧博聞再怎麽看都和中二這個詞——不搭邊啊!

    應該這麽說,初見寧博聞,怎麽都會很……驚豔!

    寧博容本來以為就自己是挑著寧盛和崔氏的優點長的,結果寧博聞居然也是,而且,要說在寧家她和誰長得最像,並不是寧盛也不是崔氏,而是寧博聞,雖然寧博容現在年紀尚小,但她自己都發現了,她的長相與寧博聞足有七八分像。

    寧博聞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小妹,而這一看,頓時有些驚奇,顯然,他也發現了。

    同樣是藍眼睛的寧博聞,甚至比寧盛更像是混血兒,而且皮膚白皙,麵容俊美,氣質又相當出眾,在這個年代,寧博容尚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美貌”的男人,絕對是風靡萬千少女的節奏。

    果然,寧博聞一進來,廳上不少女孩子都悄悄紅了臉。

    但是吧,寧博聞算是她們的堂叔,也就看看而已。

    這年頭男女大防尚且還沒那麽嚴,寧博聞又是正正經經的寧家人,進內堂也沒什麽不合適的,問題是,寧盛根本沒叫他來。

    “阿娘。”寧博聞恭恭敬敬地道。

    崔氏卻麵容冷漠,“誰讓你來的?”

    堂上林氏忍不住道:“你家大郎亦是阿母之孫,怎可不來?”

    “我家大郎?”崔氏冷笑道,“我夫君言道早已沒了這個兒子!這麽說,你寧家是隻願阿母有這這孫子,卻是不要我夫君這個兒子了?”

    林氏一噎。

    寧博聞身著素白的衣袍,更是襯得麵容如玉黑發似墨,崔氏如此,他不聲不響,掀起衣擺便在眾人麵前正堂中央跪了下來。

    “兒自知不孝。”

    崔氏的臉色頓時更加難看起來,咬牙道:“……果然是我生的好兒子,這種時候還如此算計……”

    寧博容看看崔氏,又看看跪下來幾乎與她一般高的大哥。

    ……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啊!

    “起來吧。”崔氏終於道。

    寧博聞又給她磕了個頭,

    才站了起來。

    “大嫂,不知可有清淨的房間容我和他單獨說一說話。”

    林氏趕緊道:“那自然是有的。”態度卻比初時要殷勤許多。

    崔氏諷刺地笑了笑,眼神漫不經心地飄過坐在林氏身旁臉色煞白的十娘,和之前插嘴這時候眼中卻帶著恐懼的寧家小郎君。

    權勢啊,有時候就是這麽有用。

    “阿娘。”寧博容拉住崔氏的衣擺。

    崔氏摸了摸她的頭,見林氏準備的房間乃是裏外套間,便將阿青喚了來,讓她陪著寧博容呆在裏間,她這才同寧博聞說話。

    寧博容很乖地半躺在裏榻上,耳朵卻豎了起來。

    謝天謝地,她總算真正發現了練武的好處!

    “……果然好心計,知道我不能在寧家人麵前為難你是嗎?你可以不要臉麵,我和你阿父卻還要的!”

    “阿娘,寧家這些人平白糟心罷了,我卻從未將他們放在眼中,這次來,也隻是想見見阿父和你,還有二郎和阿容罷了。”

    “寧博聞!你自過你的日子,當年你父幾乎是懇求你時,怎不見你如此有孝心?現在何必惺惺作態!”

    “阿母,父親不理解我便也罷了,阿母怎會不知?”

    那廂的崔氏卻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才道:“是啊,我知道你,為了滔天的權勢,不管是你父還是我,甚至是你的弟弟,妹妹,全部都可以犧牲,大郎,自你出生,你阿父為你傾注了多少心力,我更是視你為珍寶,便是阿裕出生,所得寵愛亦是遠不如你,結果,你怎會變成如此——”

    “阿娘,我沒有。”

    “你怎沒有?那年明知我懷著阿容,你執意要退親,那個女人竟然跑到雲州來,雖是無心,卻害得我早產,你阿妹生下來細弱地好似猴兒一般,差點兒就沒了命去,自此體弱多病,便是她自小喝的苦藥受的針刺,都是尋常小孩兒無法承受之難……”崔氏說著,已然哽咽,“你阿父親自上門退親,被削了臉麵便也罷了,隻當是我倆前世欠你的孽障,可你——”

    “阿娘,是我的錯,便是貞娘這些年,也心中多有歉疚,是我辜負了阿父阿母,是我大不孝,是我們夫妻對不住阿妹……”

    認錯的聲音倒是很誠懇,寧博容卻有些愕然,原來自己這輩子早產,是拜這個大哥所賜?

    “算了吧!她會心有歉疚?身為大梁唯一的長公

    主,她劉婉貞會有那麽一瞬覺得對不起我家阿容嗎?是,這幾年阿容生日,她送來無數的珍寶珠翠,可這又如何?這些錢財可換得迴她健康的身體?寧博聞,你捫心自問,便是沒有阿容之事,三年前的公州案,你父親自上京與你說道,你卻如何?戚大人乃是清貧好官,你卻眼睜睜看著他冤屈而死!尚有瀘縣三策,外虜戰和論……寧博聞呐寧博聞,何以我與夫君寄予厚望的兒子,會變成這般隻貪權謀的奸臣!”

    這迴,是寧博聞的沉默。

    “阿母,戚閔非是我不救,而是救不得,公州案他確有責任,若不是他過於嚴苛,何以致公州之亂……陛下讓他死,至於——”

    “罷了吧!於你而言,什麽都比不上如今這滔天的權勢富貴!”

    寧博容:“……”母親,你這句話吼得太響了,就算是沒有內功,誰都能聽得到了好麽……

    於是,她毫不猶豫地走了出去,輕輕叫:“阿母……”

    崔氏迴頭看到怯生生的寧博容,臉色立刻緩和下來,“來,阿容,阿母帶你去靈堂祭拜祖母。”

    寧博聞方才還麵無表情,見到寧博容來,卻也露出溫和的笑,柔聲道:“阿容,不要怕,我是大哥。”

    崔氏臉色一凝,真是氣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她早就知道,寧博聞的臉皮厚到根本就誰都拿他沒辦法好嗎?

    如果不是因為雲州遠離京城,以這廝的死皮賴臉,恐怕她和寧盛根本沒辦法將他隔離在寧家之外那麽久。

    偏偏如今阿裕要留京備考,崔氏看著寧博聞就頭疼得厲害。

    於是,板著臉的崔氏帶著寧博容到了前堂,寧博容從未見過安氏,自然對她沒什麽觀感的好壞,她隻是覺得,似乎這整個寧家,都沒有人真正為她的離去而傷心。

    “節哀順變。”熟悉的聲音響起時,寧博容猛然間迴過頭去。

    然後就看到了那張幾乎可以成為她噩夢的臉。應該說,如果她上輩子不是學醫的,單單看到那樣處死一個人的場景,恐怕都足以讓她噩夢一場。雖然說,到最後做的工作與她的專業其實並不怎麽對口……

    寧博容很討厭闖禍,更對早晨自己因為聽到小孩聲音而生出的一時好奇深惡痛絕。

    可做過的事,她卻不會反複後悔,隻想著怎樣去解決。

    “那是誰?”她悄悄問崔氏。

    崔氏拉著她的手,“天家四郎,楚

    王。”

    寧博容:“……”擦,不闖禍就不闖,隨便好奇一下就碰到什麽皇帝的兒子,這是什麽狗屎運?

    但是,她隻是看到這位楚王殿下幹掉一個閹人,貌似也不是很大問題?她站得那麽遠,隻要稍有點常識都知道是根本“聽不清”他們說話的……

    她的大伯寧豐一直陪在楚王身邊,安氏過世,原本是絕對不可能有諸如楚王這個層級的人來吊唁的,但是,安氏出身不同,她原是世家大族之女,甚至說起來亦是當今天子外家遠親,所以時年八歲的楚王前來吊唁並不難理解。

    寧氏已漸漸沒落,是以寧豐方對八歲的楚王如此著緊。

    但寧博容仍然找了個機會從崔氏身旁溜走,看來那位楚王也是有話對她說,將寧豐支開了。

    “這個小娘子,我們這麽快就又見麵了。”

    寧博容:“……”難道她要叫這位小郎君嗎?

    感覺好奇怪,娘子郎君什麽的,捶地啊!說實話,穿越到這個世界,讓她最不適應的就是這樣的稱唿了。

    “……那時候,我什麽都沒看到,真的。你知道,當時天還很黑。”她誠懇地說。

    說實話,她那時候冒出好奇心,多半還是因為聽到小孩子的聲音,否則她早就走了,做人還是不能太心軟。

    楚王劉湛似乎感到挺有趣,微笑起來,“哦,原來你是在擔心這個?不過是處死一個閹人罷了,便是看見了也沒有什麽。”

    寧博容這才放鬆下來,果然,他並不認為那麽遠自己可以聽到他說話。

    “不過,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小娘子你——在天還沒亮的清晨,能夠獨自跑到山上去嗎?”

    寧博容:“……”臥槽!

    “睡不著覺,隨便走走。”

    劉湛挑起了眉,壓根兒不像是一個八歲孩子應該有的表情,“你覺得我會相信?”

    寧博容:“……”你不相信又怎樣!

    “你很聰明,寧家大娘,但那天早上你看到的關於我的事並不是什麽秘密,現在我的父母親人都知道我已經處死了我身邊的那個閹人,但是你——一定是你的秘密吧?”

    ……你妹,你才是大娘呢!但以序齒論,在整個寧家這一代,她應當是二十九娘,在她自己家中,卻確實是當之無愧的……大娘……

    寧博容眨了眨眼睛,努力做出六歲小姑娘應有的懵懂茫然樣兒。

    劉湛卻反倒被她逗笑了,“不用裝了,我早聽說寧家小娘子早慧,若非如此,你今天會站在這裏同我說話嗎?”正常的小娘子,怕是早就因為看到那樣處死一個人的場景而十分驚慌,就算是看不清,想想都足以嚇壞一般的小孩子了。

    唔,不過,正常人家的小娘子,會在天沒亮的時候就跑到山上去嗎?

    她的秘密還真不小呢。

    寧博容:“……”她討厭和偽小孩打交道。

    “不過,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

    寧博容:“……”總覺得他有什麽別的目的。

    “隻是你要記得,你欠我一次。”

    寧博容:“……”她就知道不會這麽簡單!

    不過,幸好這個重生的變態,似乎還不是太變態。

    還是說,他太擅長偽裝?

    也幸好,他不會知道她真正的秘密——他以為,她看到的隻是殺死那個懷禹的場景。

    事實上,她卻連他說了什麽都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啊,小子,你以為是你掌握了我的秘密,嗬嗬,好天真,明明是我掌握了你的秘密呢。

    於是,寧博容笑起來,“好啊,你有什麽事盡可以來雲州找我。”

    身為年輕的諸王,能遠到雲州才有鬼呢。

    所以寧博容笑得特別燦爛明媚,純潔天真。

    劉湛被這笑容閃了一下,微微一怔,那個穿著素白衣衫的小姑娘已經轉身離開,腳步格外輕盈可愛。

    寧博容,他輕輕吐出這個名字,這才慢慢翹起了唇角。

    就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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