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麽一眼,蘇夏草便覺得自己心裏才剛湧現出來的得意與欣喜,在瞬間,就被對蘇秋月的憤恨與嫉妒給壓了下去。


    在上輩子,蘇秋月就一直都是用這種仿佛一眼就能將自己看穿的眼神望著那時候落魄的自己,這讓蘇夏草恨透了她!


    但老天待她不薄,蘇夏草沒想到自己在上輩子窮困潦倒,以極不體麵的方式去世後,竟然重新迴到了一切自己十五歲這一年。


    這時,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她還有大把的機會與可能去改變自己曾經的人生!


    想到自己已經計劃好哪一個嶄新的、屬於曾經蘇秋月的未來,蘇夏草就不禁有些按捺不住興奮地戰栗了起來。


    她自認為隱晦地勾了勾嘴角,表現出了一個得意與嘲諷的笑容。


    不過很快,蘇夏草就又收斂起了剛剛的模樣,恢複恢成了她迴來以後習慣的假笑對蘇秋月故意問道:“秋月,你總看我幹嗎?難道,我臉上還有花不成?”


    偷看被發現了,蘇秋月也沒覺得尷尬,畢竟對方剛剛露出了那麽一個明晃晃譏諷的笑容都不覺得尷尬,自己又有啥好覺得不好意思的呢。


    於是 ,她迴以了對方一個同樣的假笑說道:“二堂姐你這話說的,可真逗!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看你呢?”


    蘇夏草:“……”


    她就知道,蘇秋月不管幾歲都還是一副討厭的樣子!


    第3章


    蘇秋月生活的地方是華北省下的一個小縣城……再往下的紅星公社……下的靠山屯生產大隊,一個在地圖上找可能都得費老勁的地方。


    老蘇家就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


    在這個以貧民為光榮的年代,老蘇家十八輩都是貧民的身份,讓他們走到哪裏都不覺得心虛,因為他們祖祖輩輩,都是勤懇、本分的莊稼人。


    作為這一輩老蘇家當家人的蘇鐵柱對孩子們的教育,也從來都是貫徹了“勤勞”這一點。


    但他是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為啥會生出蘇有糧這個好吃懶做的貨。


    不光是他,連帶著他媳婦孩子都跟著一起,活脫脫的全沒有半點莊稼人的勤懇!


    看著唏哩唿嚕跟鬼子進村似的,一個勁兒給老婆孩子和自己夾著盤子裏所剩無幾臘肉片的蘇有糧,再看著自己唯二的兩個小孫孫隻吃到了盤子裏兩三口臘肉而顯得可憐巴巴的樣子,蘇鐵柱是真恨不得一腳給蘇有糧踹開桌前,讓他懂點事兒,給他那兩個侄子留點兒!


    蘇鐵柱覺得,自己必須要說點什麽了。


    他用筷子敲了敲碗邊兒,對蘇有糧冷哼道:“老二啊,你這天天活兒幹得不多,吃得倒是不少!”


    聽出自家親爹啥意思的蘇有糧手上的動作沒停,反倒是更速度了一些,將盤子裏所剩不多的臘肉片都扒拉到自己碗裏後,才朝一臉鐵青的蘇鐵柱笑著問:“爸您這是啥意思,我咋有些聽不明白呢?”


    ——又來了!


    這是老蘇家的其他人,包括才在和蘇秋月置氣的蘇夏草在心裏同一時間想起來的一句話。


    要說蘇有糧能一直好吃懶做到如今三十來歲,倒真不是蘇鐵柱和李秀芹老兩口子給慣出來的,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本事!


    他結婚前是啥樣,蘇鐵柱和老伴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可他們和老蘇家的其他人卻將蘇有糧有了孩子以後,到如今蘇秋月都十二歲的這十來年間的所作所為記得一清二楚。


    可以說,蘇有糧是靠著自己裝傻充愣的本事,和胡攪蠻纏的厚臉皮一直遊手好閑到今天。


    要不是蘇鐵柱為了小兒子,一直壓著不叫這哥仨分家,老大蘇有糧恐怕老早就想要分家,或者是直接給老二他們分出來,省得家裏再養活他這一家三口了!


    於是,在蘇鐵柱開口被蘇有糧輕飄飄反問了以後,蘇家的其他人也都開始同仇敵愾,準備向蘇有糧“開炮”了。


    “老二你咋能這麽跟爹說話呢?爸的意思你不明白?那是嫌你不幹活又吃得太多,讓你心裏有點數,別一天天淨知道在家裏吃幹飯!”說這話的,是向來自詡以後將會是老蘇家一家之主接班任的老大蘇有田。


    “是啊二哥,你說這一盤子菜,裏麵攏共就那麽點臘肉片,一大半都進了你肚子裏,爸媽吃得都沒你多!”這是最愛在旁邊煽風點火,好能從中獲利的老三蘇有年。


    男人們都開口了,女人們自然也不甘落後。


    你一句,我一句地開始數落起了蘇有糧他們。


    這些數落的聲音讓剛還在為蘇秋月的話而憤恨不已的蘇夏草一下子就又恢複了好心情。


    她不禁朝蘇秋月展露了一個惡劣的笑容。


    但有一句話說得好啊,裝b容易遭雷劈。


    就在蘇夏草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時候,蘇有糧就發起了自己的反擊。


    …………


    麵對這一家子的怒視與不滿,蘇有糧毫不露怯,反而笑嘻嘻著,好像根本沒有在意他們所說的內容。


    隻見他吊兒郎當地用胳膊撐著桌子,歪著腦袋對眾人無辜一笑,反問道:“大哥、小弟你們倆這話我就更聽不懂了,相比較你們倆,我可就秋月一個娃,我和我媳婦兒掙的工分養活我們全家可以說是綽綽有餘,我吃再多,那也是吃我自己掙的,你們一個個說得這麽起勁,難不成今天這頓飯不是我媳婦兒做的?”


    眾人:“……”


    作為當家人,蘇鐵柱看著二兒子這副油鹽不進,還一味裝傻充愣的樣子,隻一拍桌子怒道:“老二你這話是啥意思!啥叫你就隻用養活一個娃?就生了一個不值錢的丫頭片子你還好意思這麽說?!等你死了,連個給你摔盆的都沒有,你這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聽到這話,蘇有糧沒有半點反應,隻掏了掏耳朵,很是光棍道:“爸,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就稀罕我閨女,不愛那臭小子,所以啊,您之前跟我媽和我說的那事兒我不早就迴絕了,雖說大哥是同意了,但問題是您也沒問問老三和他媳婦兒願不願意把兒子過繼給大哥啊!”


    蘇有糧這話一說出口,蘇鐵柱老兩口子就知道這是要壞事!


    過繼這事兒是蘇鐵柱和李秀芹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法子,雖說他們倆對生不出來兒子的老大一家,和直接去結紮根本沒想過生兒子的老二一家心有不滿,但這倆人終究還是自己的兒子,總不能讓他們死了以後連個摔盆的都沒有。


    於是,思來想去,老兩口便合計著讓老三再多生幾個,到時候要再是小子就給老大、老二一人過繼一個,反正也都是老蘇家的血脈,誰生的都一樣!


    但現在這事兒他們才剛跟仨兒子提了一嘴,都還沒來得及過問幾個兒媳婦的想法,就讓老二這個藏不住事兒的給禿嚕出來了!


    蘇鐵柱忍著想要脫鞋拿鞋底子給蘇有糧來幾下的憤怒,正打算說兩句把這事兒跳過去,就聽到了兩聲分別來自王翠芬和劉梅的驚唿。


    劉梅是最先反應過來。


    她先是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坐在自己旁邊的丈夫,看著他明顯心虛的樣子,劉梅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蘇有年這種事情你竟然敢瞞著我?!”劉梅壓著聲音怒罵了一句後,放在桌子下的手就朝著蘇有年的腰去了。


    “嘶——”蘇有年呲著牙卻又不敢反抗,隻能小聲地跟劉梅耳邊求饒。


    而另一邊跟著一起躁動的,還有王翠芬。


    她看了一眼同樣沒有告訴自己這件事,麵上卻沒有半點心虛,反而理直氣壯的丈夫,隻覺得一股火往上湧,顧不得多想,隻聽見她厲聲問:“蘇有田,你要過繼老三的孩子,讓我給劉梅養兒子?!”


    被質問的蘇有田扒拉著飯,不以為然道:“你要是能給我生個小子,我也不會答應!可你生不出來,我要是再不從老三那過繼一個,那等以後老了,還能指望你生的那兩個丫頭片子養活咱們?”


    這話讓王翠芬一下子就泄了氣。


    蘇有田話裏的意思,王翠芬聽了個明白。


    是啊,這在農村,除了老二這樣不在乎生兒生女的人又有幾個呢?


    想到這裏,她倒是真的有些羨慕,甚至是嫉妒起一直安安靜靜坐在對麵吃飯的田鳳娟了。


    明明,都是老蘇家的兒媳婦……


    察覺到此刻氣氛不太對的老蘇頭看著挑起了風波卻還在那扒拉飯的蘇有糧,便是一陣怒火攻心。


    他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朝蘇有糧喊道:“你還有臉在那吃?現在就給我滾迴你屋子裏去!”


    被罵的蘇有糧沒有半點不情願,直接放下筷子,抹了抹嘴,呲著牙笑道:“好嘞,我就這迴屋!”


    話音剛落,一旁因為蘇夏草剛剛那個令人討厭的笑容而稍稍降低了一些吃飯速度,顯得比父母慢了一步的蘇秋月就也急忙吃下碗裏的最後一口飯。


    邊嚼著,邊撂下手裏的筷子,一抹嘴,就跟坐在旁邊比自己早一步吃好飯的爸媽同步調地把碗往前稍微推了推,起身朝門外,屬於他們二房屋子走去了。


    這一係列的動作可謂是整齊劃一,三個人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背影——


    任由還坐在餐桌前的蘇夏草,和也一樣準備迴屋的老蘇家其他人心裏如何腹誹他們,也不迴頭。


    蘇秋月:誰也不能影響我睡午覺!!!


    蘇有糧:沒錯,天大地大,午睡最大!!


    田鳳娟:我男人真好看!


    看著這仨人撂下碗筷就朝屋裏紮,卻撂下眼前這麽一個爛攤子不管的樣子,蘇奶奶很是忍不住地摔下手裏的筷子,看著餐桌上這會兒又都不吭聲的眾人開口便罵道:“都看什麽呢,趕緊吃飯!下午是不用上工了嗎?看著我能吃飽飯,還是也想學那一個個吃幹飯的,吃飽了就睡?!”


    四方桌上的大人都知道自己親媽(婆婆)這是在指桑罵槐,隻是低頭扒拉著碗裏的飯,誰都沒吭聲,反正罵得再難聽,那說的也是老二一家三口,跟他們有啥關係。


    他們現在要想的,是剛剛被老二捅出來的過繼的事兒。


    劉梅心不在焉地扒拉著碗裏的飯,心想:誰也別想搶我兒子!


    而同樣不情願的,還有坐在她對麵的王翠芬。


    她心裏也有自己的打算。


    ——


    根本沒理會,也不在意老蘇家其他人那些個想法的蘇有糧一家已經開始昏昏欲睡了。


    但今天有點不一樣。


    平日裏,向來都是跟自己爸媽一樣,保持著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再吃良好習慣的蘇秋月在今天躺在自己的小木板床上卻跟烙煎餅似的,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蘇秋月在第六次嚐試入睡也沒能睡著的時候,算是徹底放棄了午睡了。


    她自己很不對勁!


    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就像平時一樣。


    但蘇秋月就是覺得莫名心慌心亂的,總覺得跟要有啥事兒要發生一樣。


    這樣想著,她忍不住撩開手邊的簾子,對躺在房間另一邊床上,已經快要著的爸媽說:“爸、媽,我睡不著!”


    “睡不著啊?睡不著就出去跑兩圈,跑累了就著了……唿唿唿zzz~”說完這句話後就已經睡著的男人是蘇秋月的親爹蘇有糧,他懷裏摟著的同樣已經睜不開眼的女人則是蘇秋月的親媽田鳳娟。


    “聽你爸的,睡不著就出去溜兩圈。”


    說著,田鳳娟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在臨睡著前還不忘比蘇有糧多說了一句:“中午吃飯時候你小嬸兒不說大隊東頭的老張家媳婦兒上午就發動說要生二娃了嘛,那你就去她家遛遛吧,她家肯定備好了喜糖,你想著拿迴來媽給你泡糖水喝!”


    蘇秋月:“……”


    明明是你和我爸最喜歡喝糖水!


    不過想到那甜滋滋的糖水,蘇秋月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家裏倒是有紅糖,但那玩意兒都被鎖在她奶的櫃子裏,要說是她那倆堂弟去要還能有點可能,要是換自己或是爸媽去要……


    想起中午迴來時,她奶拿著大掃把攆她爸的樣子,蘇秋月便也就絕了這個念頭。


    所以……


    還是去老張家溜一圈吧。


    但思來想去,明確了想法的蘇秋月卻沒有動彈。


    她見過小嬸兒生娃,那可是得費老鼻子的勁了,現在過去,也肯定隻能傻乎乎地等著,沒準兒等到天黑那娃都不一樣能生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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