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她睡到半夜時忽然驚醒,抬頭竟眺見遠處燃著火光。


    ——有人來找周遠駒的麻煩。


    周遠駒此人精擅弓箭之術,他發覺不妙後,匆匆自床上爬起來,手持白羽弓,麵色肅然地立於牆上,不斷將箭矢射出,卻不能使得來人的步伐稍有停頓。


    “散花坊弟子,特來拜會將軍。”


    稚若童子的聲音在空中響起,若遠若近,在那些燃燒聲、守衛行動聲、射箭聲地掩蓋下,依舊清清楚楚地落在了每個人的耳中。


    聽到“散花坊”三字,周遠駒便猜到是為著之前那對琴師的事。


    在被人所阻後,他心下一直不太痛快,如今倒是慶幸自己做過賠償——按照江湖慣例,他既然已被教訓過了,事情便算是了結了。


    周遠駒勉強道:“原來是散花坊的高足大駕光臨。”又道,“周某早先已經賠過不是,尊駕若來主持公道,怕是晚了一步。”


    那童子笑了聲,不緊不慢道:“周將軍誤會了,咱們維摩城之人,又不算名門正派,怎會去給人主持公道?”不等周遠駒高興,又慢悠悠地補了一句,“所以在下今日過來,自然是來報仇雪恨的。”


    “……”


    張如溪離周遠駒有些距離,雖能聽到兩人的對話,卻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一直到了第二天,才聽說那位周將軍的氣海穴被人點破,今後再也無法凝聚真氣,如同廢人,方才明白那句不為公道,隻為報仇是什麽意思。


    散花坊弟子手段固然狠辣,但張如溪卻隻覺得痛快萬分,周遠駒讓琴師再不能彈琴,別人就讓他再不能動武,這才算得上一報還一報,也正因為此,事後有散花坊弟子詢問教坊裏的人,要不要隨他們迴維摩城時,當時對江湖沒有絲毫了解的張如溪,果斷跟著離開。


    受限於天份,張如溪沒能拜入散花坊,卻跟隨在那些維摩城弟子身邊,學了半年劍法,最終創下了畫堂影上的名頭。


    *


    張夫人的故事並不長,說完時,手中的茶水還剩下一半。


    邊上的人詢問道:“夫人可知,當日對那姓周之人動手的是誰?”


    張夫人搖搖頭:“我當日雖離得不遠,卻不曾瞧見。”


    那人歎了兩聲,又笑著道,他也有個故事可說,不過跟親自經曆的前輩不同,自己這邊隻是偶然聽來,不確保故事的真實性。


    *


    掖州本是偏遠之地,中原武林素來不太將其放在眼中,除了躲避仇殺之外,根本不會想到往這邊走,但自從寒山派橫空出世後,便常常有人過來,想碰碰運氣,看能否拜入掖州王的門下,縱然不能被收入派內,有幸被提點幾招,也是好的。


    那些沒能成功之人裏頭,有人來了又走,有人來了,卻不願輕易離開,在周圍隨意亂轉時,碰巧在外麵挖到過一個寶箱。


    ——也許不是碰巧,而是打聽得孟瑾棠常常於山林中出沒,才沒事總往山上跑。


    另一人急切道:“寶箱中是何物?”


    之前那人笑道:“寶箱裏,是一個小一號的寶箱。”


    “……”


    “第二個箱子打開,又是個更小一號的箱子。”


    箱子統共有四十七隻,數量多得簡直豈有此理,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裏麵裝的物品,並非挖掘者渴求的武功秘籍。


    “……那是何物,金銀珠寶麽?”


    金銀珠寶雖然好,但對於武林人士來說,也不是最叫他們喜愛的事物。


    講故事的人想了想,道:“雖不是武功秘籍,也不是金銀財寶,但似乎是些有關人生道路的,非常重要的教誨。”


    聽故事的人們思忖片刻,猜測道:“那想來是寒山派的前輩們刻意留下,為了提點後來的江湖晚輩。”


    “……”


    江湖晚輩們覺得,這種提點方式確實發人深省,看過一眼就必定終身難忘。


    聊到這裏,一個坐在火堆邊上,穿著勁裝的女子笑道:“說到寒山派,我也聽過一個故事。”


    “是掖州之事麽?”


    “不是,不過也離得不遠。”


    這名女子講的是樂吾山莊的故事。


    樂吾山莊跟其他齊名的江湖勢力不同,下一代缺乏出色弟子,等到盧莊主年紀大了,難免會有些動蕩出現。


    也正因此,丹州左近,垂涎樂吾山莊勢力的人不算少,但最後都放棄了原本的野心——有寒山派這種可怕的鄰居在,壞人們還是盡量離得遠點,比較有可能長命百歲。


    盧莊主頭痛了大半輩子的繼承人問題,最後也因為隔壁掖州王的出現,而得到了妥善的解決:他的所有晚輩弟子裏頭,隻有盧垂雲曾隨孟瑾棠等人,摻和過都婆國的事。


    對於江湖人士來說,實戰帶來的經驗絕非在家中悶坐可比,隻有擁有與敵人戰鬥的勇氣,才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盧垂雲在建京見識過了天下英才,迴莊後,便潛心修行,最終成為一代掌法高手。


    她繼承莊主之位時,遠近同道都前往道賀,連隔壁孟少掌門也派了使者過來。


    這名女子喝了一口酒,感慨:“我那日也隨在賓客裏頭,去樂吾山莊裏看過幾眼,盧家的雲霞掌,果然是名不虛傳!”


    樂吾山莊名聲響亮,此地又靠近丹州,其他人聽聞,大都跟著讚了幾句。


    一個戴著皮帽的瘦小漢子,笑了兩聲,道:“說到道賀麽,諸位莫看小人其貌不揚,年前也去給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豪傑人物道過賀哩。”


    他口中所說之人,乃是如今武林盟的衛盟主。


    武林盟重建之後,便與以往不同,其中盟主之職每十年一輪換,如今就輪到了寒山派的“小刀狂”衛重辭衛姑娘頭上。


    衛重辭接掌武林盟後,多在中原停留,掖州那邊則由她師兄陳深,以及師侄孟陟理事。


    寒山派弟子其實沒有過生日的習慣,但中原武林這邊,還是有不少人打聽到了衛盟主的生辰,特地派人乘此機會送上賀禮。


    那瘦小漢子就曾奉幫派首腦之命,帶了禮物過去。


    他們幫派規模不大,加上近日又遇見些為難之事,所以隻抽得出他一人,瘦小漢子江湖經驗雖不算太淺,但單身上路,到底不易,有一日因著天氣變化,錯過了宿頭,最後隻得在一片林地邊上的廢屋裏,湊合著打了個地鋪。


    那幾間廢屋裏,除了瘦小漢子之外,還有十來個過路人。


    這些過路人打扮各異,有的背著竹筐、行囊,自己徒步跋山涉水,還有些帶了腳力過來,瘦小漢子留意了一下,覺得這些人負重不輕,或許身懷寶物也未可知。


    瘦小漢子不敢多看,在牆邊湊合著睡下,打定主意,不管發生什麽,隻是不言不動,那就算出了事,旁人也未必會注意到自己頭上。


    瘦小漢子的預感不錯,子時剛過不久,果然除了些意外。


    過路人忽然哎呦起來,似乎是肚子疼,這時候,一個莊稼人打扮的中年人忽然站起來,哈哈笑道:“你們千防萬防,到底還是中了老子的毒!”又環顧四周,嘿嘿冷笑,“這人就是第一個——實話說給諸位,毒是下在燈油裏的,待會在這裏的,一個都跑不了。”


    瘦小漢子聞言大駭,他隻考慮到了匪徒或許不會注意自己,沒想到對方用這等手段害人,自然避無可避。


    匪徒一臉篤定之色的看著滿屋子麵露絕望的行路人,等著他們毒發斃命。


    半晌後。


    匪徒的臉色發生了奇怪的變化——不但第二個中毒的人遲遲不曾出現,連第一個人,狀況也似乎好了些許。


    有人大著膽子詢問:“……足下當真下毒了?”


    “真下了,不過這毒挺容易解。”


    迴答之人不是匪徒,而是一個背著竹筐的男子。


    此人的服飾風格非常質樸,充滿著就地取材的手工特色,仿佛常年居住於深山老林裏頭。


    瘦小漢子直聽到現在才明白過來——他雖然很倒黴的遇見了壞蛋,但也足夠走運地遇到了能從各種角度上製服壞蛋的高人。


    第一個中毒之人立刻掙紮著站起來,滿口喊著救命,那高人也好心地伸手搭了下脈,確認當事人除了吃多了油膩之外,並無大礙。


    破屋裏的氣氛一時間很是微妙。


    匪徒不但下毒的本事不夠,武功也十分差勁,簡單掙紮了幾下後,不得不束手就擒,眾人聊了幾句,發現包括高人在內,大家的目的都是去武林盟,便說好了一路同行。


    瘦小漢子說到此處,忽然歎了幾聲:“小人本想問問救命恩人的身份,不料那位高人第二天走著走著就不見了蹤影,所謂去拜訪衛盟主,或許隻是隨意一說。”


    張夫人聽他的話,心下微覺遲疑——她總覺得那高人或許不是隨意敷衍,而更可能是在行走途中迷失了道路。


    瘦小漢子的故事還未講完,他先喝了口黃酒潤了潤嗓子,才接著敘述下去。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瘦小漢子自此之後,便換了條前進路線——其實自從血盟會風流雲散之後,外麵的強人匪徒本不算太多,但或許是運氣使然,被他三番五次遇了個正著。


    路走了一半多,某一日午後,他雖沒遇見匪徒,倒是看見幾夥武林人士在道上打架,瘦小漢子瞧見,地上已躺了幾具屍體,他不知發生了何事,就遠遠看了兩眼,忽然與其中某人四目相對,心頭一跳,立刻轉身就走。


    瘦小漢子腳程不慢,但還是漸漸被後麵的人跟追了上來——其實此事本來與他無關,就算無意瞧了一眼,也算不上什麽,奈何打架的那群人本著保密至上的原則,依舊決定殺人滅口。


    此地人煙罕至,道邊隻有一家不知道還有沒有人經營的酒館,瘦小漢子急急衝了進來,發現裏麵沒掌櫃,沒小二,唯有一個穿著灰衣的人在拿著掃把掃地,往裏麵一點還支著張木桌,桌上則趴了個醉醺醺的姑娘。


    那姑娘打扮得十分不同尋常,腳上踩著雙草鞋,身上則披了件挺華麗的道袍,腰上一邊掛著酒壺,一邊掛著柄長刀,不知是不是江湖中人。


    瘦小漢子左右張望,準備問一問打掃之人,這家店有沒有後門……


    一念未完,轉頭間,那打掃衛生的小哥居然就已不見了蹤影。


    瘦小漢子側耳傾聽——除了自己的心跳聲外,他什麽也沒能聽見,屋內屋外,都是一樣的安靜。


    他偷偷張望了一眼,發現外麵什麽人也沒有,之前的追兵們,似乎沒能追上自己。


    瘦小漢子不知發生了什麽,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遇見這般奇異之事,總難免心生疑竇。


    他在酒館裏待了將近一天,直到第二日才打著膽子離開,但臨走之前,之前打掃衛生之人忽又出現,問自己要清掃之錢。


    瘦小漢子本以為對方昨日不見,是去打發了那群追殺之人,直到發現此人開口時,僅僅要了二十文錢時。


    “……”


    他就不太明白如今酒館的待客風格。


    陸地上危險實在太多,瘦小漢子痛定思痛,決定從水路走。


    ……然後就遇見了攔路打劫的水匪。


    瘦小漢子無語凝噎,隻盼那些水匪要財不要命,拿走錢財後,便放了自己。


    同時被攔住的住了瘦小漢子所在的那條客船外,還有一艘漁船,甲板上立著個披著蓑衣的人,眼見水匪逼至,也不多言,直接一篙隔空點出。


    瘦小漢子沒瞧出什麽不對,卻見水匪首領麵色大變,雙臂展開,向後疾退,對方連連折身,似想借著河水遠遁而去,但在翻身入水之前,心口便出現了一個血洞。


    客船上的人議論紛紛,猜測那人是否是自得山莊謝家的弟子,但瘦小漢子覺得不像——對方提篙急刺的那一下,仿佛江潮倒湧,不似傳言裏自得山莊那種人篙隨行之勢。


    聽到此處,張夫人忽然問了一句道:“那打漁者是獨自一人,還是有旁人相伴?”


    瘦小漢子怔了下:“……這倒是不曾在意。”他努力迴想,也隻模糊記得,當時船艙內似乎亮著一抹微明的燈火。


    或許是夜色甚好,在他印象裏,燈光的顏色不是昏黃,而是熒熒的淡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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