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該修法亦有它的獨到處。


    陳嶼曾經僅僅通過於啟猛定穴開竅的幾步,就推導出血竅洗煉,並將其進一步開發化用,提煉出適配自身的力量,從而養練出一方奇景來。


    如今,腳下出現岔路,另一端看似通暢,他沒理由棄之不顧。陳嶼繼續鑽研在書海中,無數感觸生發,旋起旋滅在意識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碰撞、觸動,一絲絲靈感從中得來。


    漸漸的,這套被他命名為‘虛神’的修持之法有了雛形,但未有深入,而是調轉過來嚐試將其中部分有益地方複刻在自身道路上。


    日頭輪轉,星月飛奔。


    此非一日之功,更何況陳嶼想借著真武山十萬冊道經書卷的底蘊,一口氣梳理過往,填補缺陷的同時將己身擁有的各種修法融匯一爐,好生烹煮熬煉一番,取精華去糟粕,讓腳下的路更寬敞通暢些。


    轉眼,就是六日過去。


    這一日,陳嶼還窩在真武山二十八山內,不斷往返各山,將三大藏經閣之外的藏書之地翻遍,乃至於到了後來更是揮手攬盡了山中數百道人的記憶,拋去各種隱私之外,凡有所聞所見的經義,都被摘抄複製,投入意識中,化作一捧捧柴薪點燃火焰,猛烈炙烤著那一寸由萬千所思凝成的模糊靈光。


    小比過後半月,真武山上恢複往日平靜,熱鬧與喧囂被風吹起,然而在小道士們興高采烈熱議本次的收獲時,各山話事人已經被喚去了主脈,當他們再從大殿金頂中走出時,一絲陰翳掛在眼底,仿佛巨石壓在心頭。


    “師尊,難道非如此不可?”


    發梢插著竹簪,老道士聞言轉過頭,看向了快步跟來的中年道人。


    對方滿麵焦色,手中撚摸,金絲綠袖不知不覺中揉搓出褶皺。


    “玄明,莫要慌亂。”


    老道士搖了搖手中法尺,撫須迴望。


    “你師叔自有考量,或許你覺得現今境地不至於此,大不了封山便是,然而你們站的位置不同,所思所念當有差異。”


    “況且,如今的局勢早已不如當初所預想,不是一封了之就可以渡過。”


    老道士抬步走下天階,步履緩慢卻從容,“正陽觀處境艱險,真武亦尷尬,這是難免的,師兄作為真武掌教,自然要從二十八山、八百弟子、兩千門徒,以及依附於我真武的數萬人思量。”


    說罷,老道士迴身看了眼依然有些悶悶然的中年道人,對方無奈一歎:“師尊所言徒兒自然清楚,然時不我待,山下局麵一日惡過一日,正陽觀自身尚且難保能維係一縷香火已是不容易。”


    中年道人眉頭緊鎖,繼續說道:“此刻封山,既是對門人子弟的庇護,也不至於徹底割裂了朝廷,若再提前引渡一隻正陽門徒入內,續其傳承,如此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好了!這等落井下石之事我真武之人做不出。”


    “師尊!這豈是落井下石?!弟子也未曾如此想過。隻是往前十數年正陽觀與梁廷糾纏太深,現在不過是反噬罷了,道有輪轉、昭昭不解其故,一飲一啄自有……”


    啪!


    “老道讓你看些釋門的書觸類旁通,你就看進去個定數成章?!”


    一巴掌甩在肩頭,瞧得老道士怒意滿滿,仿佛下一刻就要清理門戶的姿態,中年道人囁嚅一番,總歸沒有再繼續,隻是偷瞄幾眼等到老道氣勁兒消了,仍然忍不住勸道:“弟子不是那個意思,隻是真要按掌教以及蕩魔峰、華陽峰等山主那般想法,隻恐將來不僅開罪了朝廷,更難以保住正陽觀香火,甚至殃及自身!”


    老道士聞言沉沉看了眼,最後轉身揮袖,揚長而去。


    “這些事就不要來煩擾老道了,好生聽你師叔的話,去休去休!”


    中年道士來不及追趕,四周陸續走出更多道人,年歲不一,都算不得年輕。


    眾人點頭招唿,或是相談一二,將一些未在金頂大殿中訴說的想法拋出,以供參詳。


    中年道士也加入,再次表明自己的想法,不過支持者不多,他無奈,自己確實為了真武著想,引渡正陽觀也好、封山閉門也罷,都不存在任何私心。


    “罷了罷了,既然遲早對上梁廷,晚些時候再去主脈與掌教商量,如此之下哪怕不封山,一些必要的準備也不能缺少,以防梁廷喪心病狂幹出禍事來。”


    他曾在山下遊曆,對朝廷的觀感實在談不上良好,知曉那些披冠帶玉、錦帽貂裘的權勢之人是何等的沒有底線。


    真武山太大,三百裏河川,幾乎占據小半個越州,勢力龐大,又身居道門執牛耳者地位,武林與人望皆不淺,僅次於正陽觀。


    若非如此,身為當今梁皇親叔的越王何至於封在此地。


    重兵把守、皇親國戚,兼以一支武裝歸於麾下,這般近乎土皇帝的存在就離得真武山不過兩百裏,可不是朝廷吃飽了撐的給自己沒事找事。


    “希望他們能考慮到吧,否則真要有禍事發生了。”


    中年道士拜別了其它山主,一邊走在路上,他一邊思索何時以何種方式再去建言。作為真武山玉華真人弟子,中年道士比不得自家師兄那樣驚才豔豔,亦不如是師弟師妹們通曉人情世故,雖靠著資曆與寥寥悟性坐了涼月峰山主,然在山中的人脈卻不多,二十八山裏僅有七八座有些許交際,真正談得上道友的,堪堪兩三位。


    “唉,玄誠道友與玄空山主不久前都去了西南,如今出了這事,想有個商量的都沒個人。”


    玄誠道友思慮向來純熟,相識結交之人遍及真武,若能將此間之事相商,或許能有不少改變。


    然而月餘前,一封來自西南的書信讓這位師弟神思不在,整日裏都在念叨著穴竅氣血靈藥之類,他關切過,對方告知了一些東西,聽在耳中卻是雲裏霧裏。


    半月前,玄誠道友迫不及待,不僅帶走了離雀山另外兩位座師,更將二十八山有名的丹鼎大師都請走,聽聞到了山下對方又去往正陽觀、靜心閣、萬妙丹門等道門乃至江湖勢力,廣邀各路深諳岐黃煉藥之道的人物。


    一同去了西南。


    中年道士玄明暗道,當初動靜鬧得可不小,幾乎將整個靈丹峰都搬空,幾位座師和山主都跟隨不說,諾大一座山門,自上而下除去半大的道僮外,但凡能動的都被玄誠帶走。


    那時候他正對一本新得的道書有了領悟,沉浸其中,倒是沒怎麽去打聽。


    隻曉得似乎與西南傳說中的仙人靈藥有所關聯。


    搖了搖頭,他不再想這些,如今更重要的是如何去麵對當下的艱難局勢,幾位丹道大師的有無影響其實不大。


    這應當也是掌教師叔會放任對方離去的緣故。


    玄明道人快步向著涼月峰走去,他所坐鎮的山門在真武西北,很是僻靜。


    ……


    官道上,揚塵四起。


    剛剛從一夥膽大包天的匪寇手中救下來的車隊正加快了速度,想要在天黑前趕到目的地。


    獨臂的錢玄鍾帶著女眷一同,看向了正被一群人圍在中央,好聽的話一句接一句,奉承得麵色喜意濃鬱、眉梢蕩漾的少年郎。


    “嘿嘿,這招可不是黑虎掏心,那是咱弈劍門絕學,五指斷骨爪,一等一的武功妙法!”


    “啊?如何能將人打出丈許?這個嘛可就涉及師門秘傳,不過看大家也都是值當信任的,告訴你們也無妨,這就是”


    咳咳!


    身形魁梧的青年發話,站在隊伍前方不遠,對方迴頭一瞥已經喜形於色、得意忘形的師弟,腦門青筋一震,轉而又念想起這位的秉性,隻得將到了口邊的說教收迴去,瞪了少年一眼,讓其好生反省,旋即自己上前來,不動聲色蕩開了圍在周圍嗚嗚喳喳個不停的眾人,讓隊伍重新變得清淨。


    這是個高手。


    錢玄鍾暗暗思忖,自己如今獨臂,左手劍習練不過數月,比不得曾經。但好在陳道友贈予的左手劍訣威力非凡,一招一式都遠超過往,如此一增一減實力上並不比尋常通勁層次弱小多少。


    隻是對麵這位可能不單單隻是通勁那麽簡單……他隱隱瞧了眼,不著痕跡將目光落向另一人,那位少年郎,若說前者筋骨皮肉都能被久經養練的他識得,判斷出實力不低,那這意味則有些古怪。


    方才有盜匪襲擊,就在他本意要出手之際,這兩人從隊伍後麵駕馬趕來,豐神俊朗的少年似乎是個嫉惡如仇之人,拔出長劍就與敵人戰作一團。


    錢玄鍾看得清楚,此人勁力不多,筋肉鬆弛,興許堪堪通勁不過百日。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少年,一劍劈斷了流匪不知從哪裏淘來的木盾,那盾厚實,足足一指!


    天生神力?功法爆發?


    從之後遊刃有餘的動作來看,並非以上緣故,錢玄鍾心頭好奇,但也沒有耿直到直接去詢問,他現在隱在人群中,隻為護持自家親友家眷。


    不想多去招惹是非。


    另一邊,少年還在嘟囔,跟在魁梧青年的背後,同樣騎跨馬匹。


    “呃,師兄別告訴師傅啊,剛剛那是情不自禁嘛,人有時就會這樣。”


    嬉皮笑臉,不斷賠笑,看得魁梧青年滿臉黑線。


    他斜睨了眼身後,驅馬到了近處,低側著輕聲道:“氣血秘法初成,不應大肆招展!方才你的作為若是師尊當麵,早就一巴掌扇地上,更何況之後還兩三句白話就捧得不知天高地厚,險些暴露!”


    然而少年也即是李沐白卻不怎麽在意的樣子,隻聽他搖頭晃腦,不以為意。


    “師兄此言差矣,氣血玄奇,然而現今除了咱以外,連師尊和穆師兄都練不出來半點,哪怕叫旁人聽了有如何?天下武學萬萬千,標榜飛天遁地者亦有,他人隻消沒有目睹那猩紅霧氣,再如何都聯想不到超凡之力上麵去。”


    魁梧青年聞言一滯,竟是忍不住生出幾許讚同來,片刻後反應過來,這混賬小子,又險些把自己給帶溝裏!


    “什麽混賬話!師尊的意思就是能不用最好不用,收起那副臭顯擺的性子,省得一會兒入了城,被師尊吊房梁上抽!”


    “……”


    眼見得青年一副你敢不聽話我就立刻上報的表情,李沐白終於還是按耐住蠢蠢欲動的表現心,隻一手不斷捏合,在眾人看不見的細微處,有一絲絲殷紅如血的力量悄然醞釀。


    魁梧中年看見這一幕,不禁感慨,不愧是師尊傳下的妙法,不知哪裏得來,配合師弟的體質竟能練出這等奇異之力。


    他心頭可惜,自己的體質不怎麽適合這種法子,單看師尊擺出的各種練法,就讓人不寒而栗,也就是小師弟這沒心沒肺的底子才能抗過來了。


    身旁的師兄如何思量,李沐白不怎麽清楚,若是知曉了估計會大笑連連,什麽師尊妙法,師尊自個都琢磨不透,還得他來手把手教!


    甚至比不得穆師兄有悟性,起碼人家還從這些被三人稱作氣血之力的猩紅力量中感悟到了一些東西,真的打磨出一套內練武功,足以讓穆師兄在龍虎交濟的路上再走出一大段距離。


    身後不遠,車隊中,錢玄鍾剛剛安撫了妻子和母親,取了些膏藥塗抹在兩人眉心與脖頸處,舒緩舟車勞頓的疲累。


    此刻,他正定定望向高大駿馬上的李沐白兩人,尤其對方的時而捏動的右手。


    ……


    轟隆隆!


    又是一日清晨,烏雲密布。


    急行的軍馬停滯下來,隨同的監軍朝天眺望去,隻覺黑雲壓頂,偏生在之前二十裏外又豔陽高照。


    實在古怪!


    大雨瓢潑,顧不得再跋涉,眾將士選了個坡地,就地安營紮寨,暫待且休憩。


    天空中,千丈之上。


    轟隆隆!


    雷光霹靂閃亂,宛若怒龍咆哮。


    下一瞬一道明亮的銀光從雲海中飛逝閃過,驟然明滅,引得天雲再度洶湧。


    轟!雷光大放,打得山口接連迴響起震耳轟鳴,山石都顫動,有軍卒看見這一幕,趕緊上報,旋即數千人又忍著腳下泥濘難行後撤數裏地,這才將將安穩。


    半個時辰後,雲銷雨霽。


    天光大亮,這時眾人抬眼望去,卻是恍惚見到一朵巨大的金陽,在雲天之間緩緩升起。


    很快就散去,有人驚唿,然而更多人未曾瞧見,於是隻當是雨雲翻騰後的蜃樓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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