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屬於森林亞人的時代。


    格高踞在以黃金、碧玉鑲嵌的高大寶座上,左邊是銳利的青銅長矛,右邊是以犛牛尾製作成的長鞭。


    他的目光深邃淡漠,以手扶額。即使未曾動彈,眉目之中也自有一種難言的霸道,他在無數整潔建築的中心高台上,俯視自己一手打造的聚居地。


    它有個新的名字,叫做城邦。


    城邦的又一個名稱是城市國家,指以一個獨立城市為中心的國家,它是最早期文明的形式之一,也是羅桓夢寐以求的文明象征。


    創造了這一切的是格,也是這個國度絕對的王。


    不知已經過了多少年,格的鬢間出現了明顯的白發,皺紋也爬上了眼角。


    時間對任何生物都是公平的,即使森林亞人的壽命超過普通亞人,也終會迎來衰老和死亡。


    作為一手建立致遠星第一個文明的存在,格這一生是輝煌的。


    論個人勇武,他是毫無爭議的魁首;論曆史貢獻,他推動了第一個城邦的誕生,讓世界從蠻荒大地進入文明。


    他編製了曆法,任用觀察星相的學者,定下晝夜為一日,三十日為一月,十二月為一年。


    還對森林亞人的權利和義務定下規則,並編纂了史上第一部較為完善的法律《格林法典》。


    文明體製、曆法和法典等諸多創造,為後世定下了模子,打造了基礎,影響極為深遠,即使在數個世紀之後的亞人文明也要借鑒。


    格的一生,是毋庸置疑的傳奇。


    無數對後世影響深遠的創舉出自他手,無數個史上未有從他的文明之中誕生。


    他是蠻荒和文明的分界線,是原始和先進的分割點。


    這一身煊赫至極的功績,前無古人,後也少有來者能與之並肩。


    他的聲名蓋過圖騰和傳說,他的雕像取代了原本的太陽圖騰和使者泥塑,被擺放在城市之中每一個顯眼的角落。


    亞人們高唿他的名,並將其傳奇的一生編織成故事,串聯成史詩,在所有文明所及的地方傳唱。


    他是最古的王者,是如今亞人們最熱烈的崇拜主體。


    他本來該是羅桓最鍾愛的孩子。


    “還沒有找到嗎?”


    格並不看侍從,他從高往低俯視大地,眼眸深處熱烈燃燒的野心從未停止。


    世上已無敵人,但征服永不停息。


    野獸和亞人都早已被降服,接下來的就該是傳說,就該是那神秘的使者!


    但是過去了這麽多年,他派出無數的部下去世界各地搜尋,穿過森林和海洋,越過裂穀和高峰,行過高原,走過泥沼...


    但是仍然沒有哪怕一丁點兒關於使者和其部族的痕跡。


    “沒有,我的王。”


    令人失望的答案再一次從侍從口中出現。


    格的眉頭蹙起,他不禁抬頭望向天空。


    除了幾朵白雲之外空空如也。


    他不禁想到了小時候從玩伴口中聽到的傳說:使者住在天上,每當需要來到大地的時候,部落就會迎來昌盛。


    年少的格對此嗤之以鼻,覺得那都是騙人的玩意兒。


    但現在,他似乎有些動搖。


    “你真的會在天空之上嗎?你躲在雲朵之間悄悄地偷看我嗎?”


    沒有迴應。


    “如果你在看我!就該作為臣子,向這世界唯一的王獻上忠誠!”


    格站了起來,他的聲音如雷霆一般洪亮,如鐵塊一樣沉重和堅硬,傳遍了整個城市。


    不管是作為貴族的森林亞人,還是作為奴隸的其它亞人,聽聞這聲極響亮的咆哮之後都跪伏在地上,朝著高台上無可比擬的雄偉身影跪拜。


    如同過往的歲月裏跪拜圖騰一樣。


    何其輝煌,又何其狂妄!


    他抹除了幾乎所有的原始崇拜,將自身高置於神台之上。


    以此期望與神明並肩。


    至此,他才有些理解,使者教授文字之中的神,究竟該有怎樣的一種含義,究竟蘊含著何等的畏懼和崇拜。


    因為他此刻就坐在高台之上,接受著無數生命本該獻於神明的信仰。


    而這個時候,幾乎所有的亞人,居然都認為本就該如此。


    他那響徹城市的咆哮依然沒有得到迴應,隻留下嗡嗡的餘音在靜謐的城市之中迴旋作響。


    就像是‘使者’並不存在一樣。


    格有些失望,他再度迴望了一眼天空,便握起青銅長矛,要拾級而下,迴到屬於自己的宮殿之中。


    但隨即,他好像想到了什麽,於是停住了。


    力量在凝聚,它們在筋絡和肌肉之間生出,聚集,直接反映到咯咯作響的青銅長矛上。


    格古銅色的強壯身軀,逐漸有一種令人畏懼的堅實感,鼓脹的肌肉繃緊,甚至幾乎將手臂上的黃金臂環撐裂開來。


    驀地,轟地一聲爆鳴,青銅長矛被格甩出,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飛了出去,一團朦朧的霧氣生出,緊緊跟隨在長矛尾部。


    目標是高遠的天空。


    青銅長矛以極不可思議的速度朝上攀升,如離弦之箭,迅猛無可當。


    但是那杆青銅長矛,最終還是沒能入所願一般擊破天穹,它在耗盡升勢之後,遙遙下墜,最後沒進了城市之外的山石之中。


    格搖了搖頭。


    沒能穿透雲朵,擊穿蒼穹,讓他有些失望。


    正當他真的要迴宮殿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一聲又一聲邈遠的聲響。


    而這聲響正在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加廣大洪亮,最後如同戰鼓敲響,聲聲震耳欲聾,攝人心魄。


    是從天上傳來的。


    亞人們望著逐漸黑沉的天空,驚惶地起身,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天上的異象他們從未見到過,隻在短短幾秒鍾之內,陽光滿地的白晝就變得如同夜一般漆黑。


    龐然不知邊際的巨大黑色雲渦緩緩成型,在城市上方旋轉,內裏有劈剝雷霆不斷生成。


    這景象駭人至極。


    格的臉上並無其它神色,畏懼這種可悲的情緒永遠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


    無邊無際的昏沉黑暗裏,終於出現了一點光明。


    它高懸於世,在黑色的恐怖雲渦之中熠熠閃光,所有人都看得見這一點帶著神聖意味的光亮。


    在末日一般的景象裏,恐懼攫住了幾乎所有亞人的心髒。


    唯有那點光給人以希望。


    格眯起了眼,因為那團光在居高臨下地俯視他,


    “是你...”


    正是此世的創造者、締造群星之人、托舉文明之偉大存在——羅桓。


    隻是這次他不再以使者的身份前來,帶來的也不再是慈愛嗬護和知識。


    而是洶湧到足以掃清一切的風暴與黑暗天幕之中毀滅性的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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