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過後,商非吟後落,手上灑出一串血珠,如紅梅染在地上。


    從洛小山手中借劍,一招傷了商非吟……所有人全都閉了嘴巴,偌大島上噤若寒蟬。


    原問水雙目如冰,忌憚地看了帶著麵具的柳燕行兩眼,避過他,先對執明君質問:“執明君?荒海也來插一腳?”


    執明君收迴骨扇,微笑道:“理解一下,這位有可能是我們尊主夫人,我做屬下的,不得不保。”


    柳燕行摟著人,加重了手上力度:“怎麽這麽多人和我搶夫人啊。”


    沈檸隱隱預感到他要做什麽,拽了拽他:“別衝動。”


    她有個自己也不知道的小動作,一急就容易眨眼,長長的睫毛撲扇,柳燕行被扇得身子都酥了,忍不住又想親她,可惜場合不對,隻摸了摸她的臉:“不是衝動。再這樣下去,還會有人欺負你,不等了。”


    他上前一步,抬手摘下了麵具,烏黑的發垂在胸前:“兩位,你們要帶走我的夫人,也不問問我的意思?”


    “你是……?”


    輪迴丹已激起心法反應,柳燕行瓷白的臉上色彩對比強烈,紅唇黑眼,劍眉斜指,和肖蘭那種輪廓起伏的硬朗俊美不同,這張臉如風月門的山水畫,韻致風雅。


    他摘下麵具後,如往常習慣露出個謙虛溫柔的微笑,一如當年般負手而立,好像從沒經曆過圍殺一樣,今日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重逢。


    竹枝堂那邊,聞箏、宣遲、“殷不辭”都猛然一怔,呆了一瞬便瘋了似的躍了過來。幾個正派的首腦人物也猛地起身,連撞翻了身前桌案都顧不上!


    這些門派的掌教慣愛拿腔作調,直到前日才到,並未趕上鈞陵城那次圍堵,雖然柳燕行容貌不足昔年五成,但這個笑容印象太深,後背生生驚出一層冷汗,目眥欲裂。


    不可能!


    怎麽可能還活著?!


    他明明早就已經死了……


    “不可能!你是人是鬼!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滎山劍派的掌門忽然瘋了一樣,指著柳燕行厲聲尖叫,連他們弟子都從沒見過他這樣尖到刺耳的叫喊。


    這幾個掌門、掌教神情慌亂地落在柳燕行身周,成合圍之勢,表情像是見了鬼,或是仿佛看到什麽極大的恐怖,嘴都被咬爛,握著兵器的手抑製不住地抖。


    終於,有一個人麵色煞白,從齒縫擠出幾個字:“你到底是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這變故牽引到場中,隻見那個白衣的公子不急不慌,微微一笑,純黑的眸子深不見底,一如地獄中爬上來的鬼魅。


    “竹枝堂堂主柳燕行,好久不見。”


    !!!


    柳燕行……


    依舊是晴空萬裏、蓮花搖擺,這三個字卻如地上那幾點血跡,讓人心中掠上一絲陰翳。


    “柳燕行?柳燕行!你竟然沒死?!蒼天無眼,今日你敢出現,就把命留下來吧。”


    正道七大門派,除了竹枝堂,在柳燕行報出名字的一刻,齊齊整肅隊伍,圍住了幾人。而帝鴻穀弟子也湧了上來,雙方成對峙之勢。


    聞箏方才躍到十步開外就站定,遲遲不敢上前,隻呆呆盯著這邊,如今見到情勢驟變,走上前擋在柳燕行身前:“竹枝堂堂主聞箏,諸位掌門若要動手,算我一個。”


    宣遲雖然不解為何昨日還信誓旦旦什麽“事以密成,語以泄敗”的人,今日忽然就改了主意,但他一向信重柳燕行,淡淡道:“竹枝堂堂主宣遲,武功雖然不濟,也來領教。”


    “我們哥兒倆長得一樣,就當是都來了吧。”殷不辭歪著頭,手中把玩煙槍,笑容同昔年一樣張揚:“但凡姓殷的活著一天,要動柳三,先從我身上踏過去。”


    就在所有人都神情緊張,全神貫注之際,忽然一道紫黑色人影領空踏過無數人頭頂,落地後懶洋洋沒骨頭一樣靠在柳燕行身上,眼中流瀉出勃勃的殺意,惡念幾乎壓抑不住。


    “這麽熱鬧的事,怎麽能少了我。竹枝堂堂主顧知寒,你們誰喊打喊殺來著?正好,我早就想把你們都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商非吟沒算錯,但被原問水瞎攪和,搞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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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山雨欲來


    “尊主!”


    顧知寒一到,執明君、曲杉斛、姚雪倦就換掉隔岸觀火的態度, 立刻帶著弟子聚在他身後。


    荒海門派除鷓鴣天外不入中原, 顧知寒這次肯屈尊前來是臨時起意,因瓊姬的緣故, 芙蓉城也來了人, 但隻有十幾個。荒海弟子總共加起來也沒多少,又都是鶯鶯燕燕, 在顧知寒大花衣裳後麵擠擠挨挨地一站,並沒能添多少氣勢。可他們麵上卻半點不慌, 反而是正道六大派遮掩不住地焦慮。


    曲杉斛把玩著手上珊瑚珠串,眼波蕩漾,柔柔道:“正道專出蠢貨的嗎,竟然敢和我們涿鹿台的尊主作對, 好笑好笑!”


    顧知寒站在柳燕行身邊,渾身再無眠花宿柳時的親切氣息,神情傲慢, 笑容盡是張狂。


    “好歹也是些宗師, 全力出手吧, 我也沒工夫和你們耗。”


    “顧尊主好氣魄!”原問水拍了拍掌, 書生氣的臉上隱隱透出瘋狂:“各位掌門, 咱們今日是為誅邪, 不為比武,既然尊主有此膽魄,何不讓他求仁得仁, 請各位掌門一塊兒上吧!”


    正道幾位宗師神色間均有意動,顧知寒已經懶得等下去,不耐地嘟囔了一聲:“囉嗦,快閉嘴吧。”


    衣袂翻舞,整個人如利劍,直直插|入對麵。


    正道七大門派奉問雪宮為第一,可真正打鬥起來,還是以紫陽宗掌教屈桓子和青檀院主持忍心和尚為首。


    屈桓子是雙城子的小師弟,是當今最老牌的宗師之一;青檀院有三涅四忍五不疑,忍心和尚正是四忍之首,這兩人可以說是正道門派名副其實的巔峰戰力。


    滎山劍派掌門是一對兒夫妻,這次隻來了“繞指柔”溫暇玲,他們三人對顧知寒實力認識清楚,不敢大意,立刻圍了上去。


    一聲金石聲響起,顧知寒生生以兩指夾住那柄劍,同時一用力,溫暇玲“繞指柔”劍尖便不受控製地衝向屈桓子,而他本人已身如鬼魅,徑直一指襲向了被悲同長老護在身後的原問水!


    商非吟與煙靈姑等八人組成的煙霞四象八卦陣將他團團圍住,並不直接與他正麵對抗。


    這些人手中都有著神兵利刃,顧知寒卻隻有一雙秀氣豔麗的手,可他們連顧知寒近身都不敢,於是場上就滑稽得形成了一個人包圍一群宗師的荒唐局麵——


    正道頂尖高手左支右絀,被他一個人戲耍地團團轉。


    照影身法真正施展開來,如借力青雲,渺無蹤跡,別說沾他一片衣角,就連影子都捕捉不到。沈檸這樣眼力不夠的二三流劍客都看得目眩神迷,心中對顧知寒的看法慢慢轉變。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煙霞派四象八卦陣結成,以八人成陣,真氣外放傳給商非吟,商非吟一掌對上顧知寒——


    那一霎那,場中人恍如置身驚濤駭浪,激烈的氣浪對撞四散席卷,場中座椅桌案立刻被震碎,瓷片沙礫四下亂飛!


    在顧知寒不管不顧衝入正道陣營時,沈檸就知道這人打起來殺氣太重、多半又要拆家,連忙往後避了避。


    這些沙礫碎瓷濺|射|過來,肖蘭溫渚明聞箏等高手根本不放在眼裏。可沈檸注意到宣遲和殷不負這兩個武功不行的,也穩穩當當站著,眼都不眨,頗有倚仗的樣子。


    果然,下一秒,柳燕行踏前一步,金明滅橫掃,飛來沙礫碎瓷以更快的速度被掃迴,其中一大部分都砸向了顧知寒。


    “柳燕行你瘋了?!我是在幫你!”


    正道宗師齊齊後退,顧知寒也被震得翻身迴來,嬉皮笑臉地對沈檸抱怨:“你看看他,真要和這種惡毒的小氣鬼過下去嗎?”


    柳燕行懶得理他,隻迴頭看了看沈檸,眉宇間是尚未來得及切換的冰寒,但聲音已軟了下來:“你過來站我身後,場上亂。”


    沈檸走過去,顧知寒撇了撇嘴。


    “柳燕行,你自稱竹枝堂堂主,卻驅使顧知寒肆意傷人,這是徹底淪入邪道,要擺明車馬與我們正道為敵麽?”


    屈桓子年紀很大了,說話又慢又沉。顧知寒不滿:“瞎了嗎?我又不受他驅使。”


    殷不負和他曾是竹枝堂兩大毒舌,一個賽一個的討厭,此刻也不甘示弱地跳出來譏諷:“笑話,兩年前不就說他十惡不赦墮入魔道,怎麽,現在又忘了?還好意思問,老糊塗了不成!”


    還是原問水有腦子,知道不能和這兩根攪屎棍糾纏,忽然轉向兩不相幫的帝鴻穀。


    “洛穀主,邪道中人如此放肆,難道您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在鈞陵城內殘害咱們俠義之士?帝鴻穀何時與荒海走的這般密切?”


    洛小山從方才起似乎有些神情恍惚,準確地說,雙星揭麵禮後發表完感言就一直沉默,溫渚明在一旁有些擔心地護著她。


    聽到原問水質問,洛小山迴過神,悵然道:“確實,顧尊主不該砸了我的升龍島。”


    原問水滿意,進一步咄咄逼問:“請洛穀主將柳燕行擒下,為我正道除害!”


    聞箏忽然道:“慢!憑升龍令可請帝鴻穀裁定一樁江湖事、懲戒一個武林人,可對?”


    她身上繼承了裴將軍的聲望,是正道俠士的精神寄托,她一出言,哪怕是原問水,也不好明著打岔,畢竟都是吃道德至高點聲望的,不得不顧慮。


    洛小山緩緩道:“不錯。”


    聞箏繼續:“貴穀第二十四代穀主曾說,隻要接下升龍令,無論牽涉多少人,帝鴻穀入世弟子天涯海角,也必定徹查清楚、懲戒禍首,可對?”


    提到第二十四代穀主,洛小山神情一肅,斬釘截鐵道:“不錯。”


    聞箏笑笑,取出升龍令高高舉起,讓場中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才朗聲道:“如今升龍令在我手中,帝鴻穀是否會接下我任何請求?”


    溫渚明眼皮直跳:“聞堂主請說。”


    聞箏深深吸氣,“請帝鴻穀出麵,重查柳燕行活死人滅門一案!”


    煙靈姑厲聲道:“當年柳燕行以活人練魔功,此案人證物證俱在,聞堂主何以忽然要再查?莫非是連我們六派一並懷疑?帝鴻穀的升龍令隻可懲戒一人,聞堂主不妨直說,到底在懷疑誰!”


    聞箏一窒,確實,為了避免升龍令權柄濫用,僅可查一樁案,查清後也僅能懲戒一個人。


    柳燕行將金明滅歸還洛小山,目光從這些人麵上逐一劃過:“升龍令隻可誅一人,其餘的不勞帝鴻穀,我自會一一討迴。”


    他臉上毫無笑意,煙靈姑還想再辯幾句,正對上他黑沉沉的眼珠,同兩年前一樣仙氣飄飄的氣質,卻不知為何脊背忽然竄上一股森森寒氣。


    沒有任何人覺得他在說大話,一時竟無人敢接口。


    聞箏再問:“升龍令所請,帝鴻穀接是不接?”


    洛小山頷首,肖蘭從聞箏手中取過那塊升龍令,仍是少年人的體格,卻身量高大,認真起來已無人敢小覷。


    “帝鴻穀六十二代弟子肖蘭,承君所托,此生必將活死人滅門案查清,誅除禍首!是非曲直,等到那時再由師兄決斷。”


    目似朗星,清澈、堅定,初見鋒芒。


    屈桓子麵色發青,“洛穀主此舉置我等於何地?若連柳燕行如此罪大惡極之輩也能苟活,我正道日後還如何自處?!”


    他一說話,顧知寒就拍掌笑道:“精彩!有人這就坐不住了。”


    “邪魔外道!一派胡言!”


    “夠了!”


    一聲輕喝,金明滅帶得劍身邊緣空氣都扭曲起來,重重的插|入地麵,直到沒入三分之一才止住。


    以金明滅為中心,地麵輕輕震動,轉瞬向外延伸,正邪兩道所有人都站立不穩,幾名宗師踉蹌了一步,功力差的年輕弟子更是直接跌在地!


    白衣的穀主一手拄劍,整個人淵渟嶽峙,真氣毫無保留地外放。溫柔的仙子驟然含怒出手,讓人驚覺她的冰冷威嚴,恍如仙凡有別,尋常人就如螻蟻,興不起半分抗衡的念頭。


    “此事到此為止,柳燕行我會先帶迴穀中,若各位還有何不滿,小山願意領教高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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