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檸再次撫上那塊隕鐵,手指劃過那些暗斑,觸手微冰,心中有了幾分把握。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這塊隕鐵中被匠人極力想要剔除的,其實是一種極其少見的材質,恐怕除了她,這世間還真沒幾個人知道。


    當年她於危難中被兩名武功極高的少年所救,其中跟她打賭的俊美少年,用的正是這個材質的雙刀。


    那時她實在害怕,又擔心她娘的病,憂怖交加、惶惶不安。


    是少年細心,搶過同伴嘴中叼著的狗尾巴草,編了隻毛茸茸的小兔子給她玩。見她愁眉不展,又實在不會哄孩子,還舞了一段雙刀給她看。


    刀鋒薄如蟬翼,又窄又輕,舞動間仿佛蝴蝶翻飛一樣美。


    少年身如楊花飄萍,正是青春挺拔的年紀,一招一式間都是俊逸瀟灑;行雲流水般劃出一片霜雪刀光。沈檸那時還沒開始習武,隻看得見雪光颯颯,星光點點,仿若刀刃過處有許多隻螢火蟲幽幽發著光。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那日既沒有白馬、也沒有銀鞍,但這一場似夢似幻的刀舞卻在沈檸心中深深紮根。


    原來學好武功,就可以這樣揮灑自如、意氣風發的麽?


    後來她少年,他的刀為什麽會像螢火蟲一樣發出點點微光,才知道原來那兩柄刀是隕鐵打造,材質特殊,蘊含掩月晶。


    掩月晶這個名字是少年自己起的,意指星芒熠熠,光可掩月,說的正是這種平日灰撲撲的醜陋暗斑,用對了就如夜空群星一般。


    而真正用法也是他偶然間發現的。


    掩月晶是天外隕星,特性古怪,可以吸納內力。常理若要激發劍氣,需持劍之人達到劍氣外放境界,但掩月晶卻可直接將使用者的內力轉化為劍氣。


    最妙的是,掩月晶斑斑點點、散布整塊材料,一處吸納內力滿了,才會傳導至下一處。


    換句話說,心法境界低時,隻能打通少量掩月晶,轉換的劍氣就薄弱;心法境界提升後,就能打通更多……直到所有掩月晶全被貫通,則內力漫溢,晶體散發點點光芒,如晚夜螢火,極為漂亮。


    當年那名小哥哥的雙刀舞動時熒光點點,正是內力漫溢的表現。


    沈檸這十幾年中對那時場景銘刻在心,一見到這塊隕鐵當即認了出來。待韓長老解釋後,已有九成把握這塊“廢料”正是和雙刀一樣的材質——


    這根本不是什麽廢料,而是可以隨使用者內力增長而變化威力的成長型武器!


    而且鑄劍宗師……她雖然不認識,但或許知道怎樣去找。


    “韓長老,第二件寶物,我選這塊料。”


    韓長老怕她是小姑娘獵奇心理,難免勸誡:“我們黃金闕研究許久,都未能熔煉,沈小姐可要再考慮考慮?”


    老人家一片好意,沈檸占了這麽大便宜,也有點不好意思:“實不相瞞,這並不是什麽廢料,我恰巧知道如何煉製。說起來,我還欠了貴閣許多。”


    韓長老麵上訝異之色一閃而過:“黃金闕講求寶物有緣自擇其主,能選中此料,是你的機緣,並不欠我們什麽。”


    他朗聲笑起來:“倒是沈小姐如此坦率,勝過世間許多男兒。敝閣本有一枚鳳凰卵,原打算贈予薑大小姐,但我敬重小姐人品,便做主贈予沈小姐了!此物現在鈞陵分號,小姐可至鈞陵城後取出。”


    瞧瞧人家這話說得多麽動聽!


    原先要送給薑真真的,因為看重她人品,轉而贈給她了。就算之前不想要,這麽一說也一定得收了啊。


    這個世界雖然沒有真鳳凰,但敢冠上鳳凰之名的,肯定是品種珍稀或格外漂亮的鳥類。


    兩人說定此事,沈檸對第三件寶物也已經有了想法。


    她問韓長老取過丹藥和靈物冊子細細看上一遍,又問了幾個問題,便果斷做好決定,指著其中一行字說:“第三件就這個吧!”


    韓長老:“爽快!此物還要稍微處理,今日晚些時候必差人送去王會長府上,其餘兩樣現在就可帶走。小姐瞧得起敝閣之物,我也算不辱使命。”


    沈檸了然:“哪裏,是我要多謝長老費心。”


    其實兩人心知肚明,真正的頂級寶物都被各大一流宗門把控,很少流通到市麵上交易。能存在黃金闕多年仍未出手的,不論是七級星羅符還是摻了雜質的隕鐵,都有這樣或那樣的致命缺陷。


    沈檸真的挑出三件東西,還收得開開心心,毫不計較,就是給足了黃金闕麵子,把之前那樁麻煩揭過。


    他二人都是人情練達,彼此這麽一兩句點到為止,沈家與黃金闕的交情,就算是初步結下了。


    第24章 夔珠


    隕鐵的鍛造法非常極端。


    當日那個少年曾告訴沈檸,需要達到真氣外放境界的高手每日先將內力貫通整塊料,再行鑄造,他那兩柄刀,就是和同伴以此法鍛成的。沈檸也是因此得知那兩名少年都已達到真氣外放的境界。


    隻有進入宗師境,才能真氣外放。旁人難尋,對沈檸卻不是問題。都用不著麻煩沈纓,阿羅姑姑五年前就已經邁入宗師境,隻需再尋到一名好的鑄師即可。


    沈樓曾經托人將半截青睚劍重熔重鑄成青嫵劍,能熔鑄天下第一神劍青睚,非鑄劍宗師莫屬。因此他們一迴到府中,王誠就去取沈樓最近傳給其他王家分號的傳信。


    王家有許多商隊專走南疆到中原以及中原至西域的商路,沈樓這兩年在外,都是借助王家分號和商隊傳遞書信。


    幾人展信一看,真是巧了。


    這位大少爺在信上說他之前重鑄青嫵劍,欠了鑄劍師一個人情,目前正在弇茲幫人家護法,待一個月後鑄劍師閉死關,就趕來鈞陵與她們匯合,要沈檸在鈞陵觀完禮後再等他一些日子。


    阿羅沉吟:“弇茲是偃傀派大本營,我大概知道大公子找到是何人了。他當年曾想續接青睚,但主人不肯,一直鬱鬱不歡。也不知大公子怎麽打動的這位怪人。”


    “偃傀派?是不是荒海那個日日關在山中埋頭造、人的門派啊?”


    沈檸記性好,之前翻《風華譜》時看到的二十位俠士中,就有一位爺出自偃傀派。


    宴辭笑起來:“貼切貼切,沈小姐真是妙人,一語中的。”


    其實這個門派是真在造、人。


    偃傀派在荒海五道中修造化道,以機關術和傀儡術立派,傳聞他們造出的人偶傀儡幾乎能以假亂真。派中人人都是技術控,幾百年間,無論荒海十三門鬥得如何花天翻地覆,都影響不了他們鐵了心思搞科研。


    提起偃傀派就不得不提一樁趣談。


    傳聞顧知寒收複偃傀派時,一個人都沒帶,獨自去弇山裏逛了一圈兒,豪橫地拍下一張數額巨大的銀票,說是歸順後每年都有這個數撥給偃傀派,供他們造傀儡造著玩兒。


    偃傀派上上下下當場就服了,立刻改稱尊主老大,一幫脾氣古怪的臭老頭兒硬是拿出百般熱情,扯著顧知寒這位新出爐的尊主熱熱鬧鬧喝了好多天酒。


    搞不好她家沈樓哥哥,也是同樣拿科研經費砸出來的青嫵劍。


    一個嚴峻的問題是:時間上來不及。


    現在已經四月二十六,三十日後這位鑄劍宗師就要閉死關,即五月二十六。


    鈞陵城在莆州以東,距此地需疾馳十日;弇茲卻在莆州西北方向,據此地快馬加鞭至少行個二十日。


    帝鴻穀的菱花會定在五月十五召開,如果他們先去鈞陵城觀禮,再取道弇茲,肯定趕不上這個日子。


    江湖上能幹得了技術工種的都特別有個性,何況還是位鑄劍宗師。


    沈檸傻眼:“你們說,我哥有多大麵子能請他等一等再閉關?”


    宴辭搖頭:“不大可能,偃傀派的人都有些死腦筋,閉死關往往是有了新研究,不可能為旁人推延的。”


    “那隻能先算了。咱們日後再尋鑄劍宗師就是。我劍術還差些火候,等等無妨。”沈檸雖然失望,也隻好作罷。


    她這是安慰大家,事實恰恰相反。


    就是因為她劍術不到火候,才要一柄能提前催出劍氣的劍來傍身。菱花會前各門派蠢蠢欲動,菱花會後保不齊就有當年的反派、炮灰找她麻煩。


    阿羅想了很久,慢慢說:“還有一個法子,我帶著劍胚先去偃傀派找大公子,請鑄劍宗師出手。我腳程快,十五日便可到弇茲,而且熔煉隕鐵也需要我注入內力。”


    她說到此處,略有遲疑:“可是……我去了弇茲,小姐身邊……”


    沈檸眼睛亮了起來:“沒關係沒關係!姑姑你忘了麽,菱花會前誰敢輕舉妄動?我爹都安排好了,一到鈞陵就有肖蘭師兄接應,我保證菱花會後老老實實待在帝鴻穀,等你和哥哥迴來。”


    她迫切想要提升實力,連忙加碼:“而且今天你也看見了,宴公子能護住我,這一路去鈞陵都是官道,不會有事的!”


    宴辭微微點頭:“我既應承了沈前輩,定會護沈小姐安全。”


    阿羅可能覺得宴辭更加可靠,看到他還包紮的手,知道此人言出必踐,猶豫片刻,終於答應。


    沈檸天資太差,他們這些人終究護不住她一輩子,既然已經同意她出來行走江湖,當務之急還是讓她自己立住才是正理。


    一柄趁手的劍對劍客而言意味著什麽,阿羅最清楚不過。


    晚飯過後,黃金闕差人將那第三件東西送來,下人直接送到了沈檸房裏。


    沈檸取出一看,這東西已解凍,並用黃酒化開,盒中還附上服用方法。


    她叫住送東西的下人:“宴公子在他房間嗎?你把這個盒子送去給他,請他照方服用。”


    下人答:“宴公子剛要了一壺酒,好像一個人去了後花園。”


    沈檸一想:“那算了,我自己拿去給他吧,你下去吧。”


    她打發了下人,帶上盒子就去後麵花園找宴辭。


    這院子清幽雅致,有一條蜿蜒畫廊通到後花園,園中栽種的茶花嫣紅沉雅,嫋嫋婷婷,還引了一小片荷塘,水麵上有幾株早開的荷花,在月色下幽幽而立。


    王家雖是商戶,但做的是絲綢茶葉生意,品味高雅,不流凡俗,不止挖了荷塘,還搭了個小亭。


    沈檸遠遠就看見一個清雋人影懶散靠在亭中,兩側月桂如蓋,點點米色小花一簇簇擁在枝頭,遙送馨香。


    今日聽到竹枝堂的消息,宴辭心緒不靜,便拎了一壺酒,尋了個清幽的亭子默默獨飲。


    莆州氣候溫潤,入夜有微風吹拂,院中景致精巧,還掛了幾盞雅氣的燈,花樹掩映,幽靜非常。


    在這一方天地靜坐,恍惚間昔日舊事如在眼前。


    “宴公子?你手上有傷,怎麽還一個人坐在這裏喝酒?”


    他一時心神恍惚,沒察覺別人也進了亭子,迴頭望去,就見沈檸抱著個盒子,踏著皎皎月色步步走近。


    沈檸身上是藕荷色紗裙,柔和秀雅,不似江湖中人服飾,倒像是大家閨秀的衣裙,顯然是王家人為表小姐精心準備的。宴辭平日接觸到的沈檸大氣爽朗,練武時格外能吃苦,若不是相貌太過出眾,總讓人忘記她是沈家嬌寵著的大小姐。


    此時花影朦朧,那藕荷色的紗裙也柔和了沈檸的氣質。


    月色溶溶,月光下沿水而行的姑娘比月光還要溫柔。


    “沈小姐今日沒有練劍麽?”


    這段日子結伴而行,無論是露宿野外還是城中,每一日沈檸都會雷打不動地練習劍術,從未例外。


    “練過了。我來給你送一樣東西。”


    “嗯?”宴辭懶洋洋撐著一側額頭,目光微微流轉。


    沈檸將盒子放上石桌,裏麵是一隻盛了晶瑩酒液的水晶盅,酒液裏泡著一枚瑩黃珠子。


    “黃酒?”宴辭拾起盒子裏附的方子,眉心微蹙:“這是夔珠?”


    “是啊。韓長老說夔珠可以減緩經脈痛楚,我想著正適合你用,就要來了。他已經幫忙用黃酒化開,夔珠養氣凝神,得按方子上說的臨睡前服用才有效。”


    因為白日打鬥,宴辭迴來後就換了一身淡色絲衣,晚夜風涼,在外鬆鬆披了一件同色的外袍。


    月色皓皓,灑在他微微敞著的衣襟處,能看到形狀分明的鎖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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