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秋華傷心落淚,陳跡突然有很不好的預感,這樣的感覺讓她害怕,害怕得隻是盯著秋華,卻再也不肯開口。

    “小姐?”秋華看陳跡半日不作聲,抬頭睜著淚眼喚道。

    陳跡晃了晃神,許久才開口問道:“秋華,爹娘呢?不是盼著我迴來嗎?怎麽我都到家了也不出來接我,莫不是新認了女兒瞧著比我貼心就不要我了?”說著還笑了一聲,隻是那笑那樣單薄,在寂靜的巷子裏孤淒淒地迴蕩,竟有八分慘然。

    “小姐,老爺和夫人……老爺夫人他們已經……已經去了!”秋華嗚咽著說完,抬頭擔憂地看著陳跡的神色。

    陳跡聽了這話,蹙了眉尖聲斥道:“秋華!他們也是你的爹娘,你怎麽能這樣詛咒他們!”說完之後卻隻聽得自己的迴音,空空蕩蕩的。茫然四顧,爹娘沒有因為聽到自己大聲說話笑著迎出來,齊力也一臉哀戚的別過頭去,陳跡這才相信都是真的,爹娘他們真的離自己而去了,在自己不在的時候離開了,真的離開了。自己甚至沒能來得及看他們最後一眼,沒能守在床前聽他們說最後一句話。迴門那日娘眼中的淚光,爹臉上的強笑還曆曆在目,誰曾想那竟是最後一麵。早知如此,那日就不隨細酒迴去,從別苑逃出來後也要先迴來看看爹娘。可是誰知道呢,爹娘明明都那麽健康,他們那樣好的人本該長命百歲的!爹,你不是說莫府永遠都是女兒的家嗎?女兒現在迴來了,你都不出來接我,你是不喜歡女兒不要女兒了嗎?女兒不孝,一直到最後都沒讓你們省心,爹,娘……恍惚間又聽到娘的溫聲笑語:“遲兒,快過來娘身邊坐下,看這滿頭大汗的,受了熱可怎麽好呢?”又好像爹在佯裝生氣地說“遲兒,別鬧了,一點女兒家的樣都沒有!”

    “遲兒,看看你,都這麽大了還像個孩子似的。”

    “遲兒,又頑皮了!”

    “遲兒,娘隻要你幸福。”

    “遲兒……”

    “遲兒……”

    “遲兒,嗬嗬,遲兒……爹,娘,我是你們的遲兒啊,我迴來了,你們怎麽不要我了,怎麽不要我了呢,爹,娘……”莫遲遲終於大哭出聲,轉頭使勁地拽著齊力,“齊力,我爹娘他們現在在哪裏,你快帶我去看我爹娘,快帶我去,帶我去啊。。。。。。”

    齊力看莫遲遲傷心欲絕的模樣,不忍地閉目仰頭,秋華,也就是曉雲,抹幹淚,走過來拉著莫遲遲輕聲道:“小姐,我們先進去吧。齊力說老爺和夫人有話留給你,我們進去再說。小姐你放心,曉雲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姐和少爺。”

    陳跡茫然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孩兒,明明才十二三歲,不久前還活潑可愛是個孩子,如今卻是異常堅定成熟。莫遲遲呆呆地任曉雲把自己拉進了屋,齊力跟在後麵關了門。忽又想起曉雲剛剛說起哥哥,心中不安,忙急急問道:“對啊,哥哥呢,哥哥他怎麽樣了?”那眼神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竟讓人不忍目睹。說完後也不等迴答,拔腿就往裏屋跑去,差點把曉雲撞倒。一進屋就看見莫輕寒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眼窩深陷,雙目緊閉,四肢枯瘦,那樣子就如……死了一般。莫遲遲當時就覺得如被驚雷劈中了一般,不住的搖頭往外退去,嘴裏不住地喃喃:“不是的,不是的。”這不是哥哥,不是那個疼愛自己的哥哥,那個有生氣有抱負的哥哥,不是的。哥哥他一定還生龍活虎地活著,這一定不是哥哥。跟進來的齊力和曉雲一看莫遲遲這般模樣,憂心不已,忙解釋道:“小姐不要擔心,少爺他隻是昏迷,並無生命危險,過些日子就會好的。”

    莫遲遲迴頭看了看曉雲,又看了看齊力,看他們都堅定地點頭才稍稍放下心來,還好還有哥哥,還好還有哥哥。

    莫遲遲在床邊坐下,執起莫輕寒的手,輕聲喚了句“哥哥”,淚水就又流了下來,轉頭向齊力問道:“爹娘他們可有什麽話留給我?”

    “老爺說等小姐迴來後一定要照顧好夫人,找個清靜的地方好好過日子。夫人說希望小姐永遠也不要迴來,她隻想看著小姐天天都開開心心地笑。”齊力輕聲開口,莫遲遲早已泣不成聲。

    在莫遲遲的要求下,齊力講述了一個多月來發生的一切。和王爺梁音書意圖謀反不成,龍顏震怒。皇上仁慈,念著手足之情,隻是把他貶為庶民,而參與謀反的大小官員共百餘人則全部被株連九族。莫府與之有姻親關係,原也不可幸免,但是皇上念著莫府事先並不知情,又是開國功臣之後,所以隻是查抄全部家產,不準莫家人再與官場有任何往來。莫輕寒得知消息後引刀自殺,幸得二老爺趕迴來才活得一命,至今未醒。莫老爺受不住幾代基業一夕敗落莫家百年清譽毀於一旦的打擊,當時又以為獨子生還無望,氣急攻心,第二天就去了。莫夫人悲痛過度,稍事安排,當日也追隨莫老爺而去。家中仆人走的走散的散,現在隻剩下齊力幾人念著莫府當日恩德不肯離去,自己在外邊幹活掙錢以求救活少爺。

    莫遲遲一邊聽一邊眼淚長流,想著家逢大難,自己卻沒能守在家人身邊,現在陰陽兩隔,想要安慰勸解照顧扶持卻是再也不能了。當年親娘過世的時候,還不懂悲傷,現如今卻是寧願從不懂得。況且此事因自己而起,若非當年執意與梁音書過從甚密,也不會連累爹娘,走到如此地步。想來又是悲傷又是懊悔,一時間神情萎靡,大有不勝之態。齊力和曉雲忙左右相勸,說現在莫府隻剩小姐和少爺,少爺又是如此模樣,一切都要靠小姐,小姐就算為了莫府,也該好生保重才是。說話間晚翠語鶯抓藥迴來了,張嚴李良王平三人也收工迴來,見這般情形,都上前勸解。莫遲遲淚眼迷蒙,聽得這話,又看著大家著急心疼的樣子,如當頭棒喝,明白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忙忍了淚強打了精神道,“你們說得是。現如今莫府遭難,已不是當年。大家願意留下來,莫遲遲不勝感激,從此以後就是兄弟姐妹,再無主仆之分。大家以後也不用叫我小姐,叫我遲遲就好,就當作是你們的姐姐或者妹妹罷。”

    大家聽了這話,感動不已,但仍堅持以小姐相稱。莫遲遲想來爭論無益,以後好生報答就是了,也就不再多說。後又問道:“爹娘在何處安息?”

    “夫人臨終前交代跟老爺一起,葬在紅蓮寺後麵的鬆樹林中。”

    莫遲遲聽完就明白了莫夫人的意思,娘果然是最了解爹的人。現在兩個人永遠在一起,就不孤單了。

    次日,莫遲遲往紅蓮寺去,在大鬆樹下跪了整整一天。

    那以後,齊力等人和往常一樣出門幹活賺錢,曉雲和晚翠語鶯也馬不停蹄地趕繡各式繡品以補貼家用。這樣子倒像是一個兄弟姐妹眾多的普通家庭了。莫遲遲這才發現自己基本上是個廢人,完全不能賺錢,出去找活幹又因為是姑娘家再加上身份敏感,一無所獲,枉自己受了那麽多年的教育,如今卻全都用不上,不由得心下黯然。好在總算可以寫寫畫畫,幫著曉雲她們設計些新鮮討人喜歡的樣式,還可以為大家炒菜做飯。曉雲早已明白莫遲遲來曆,是以看她忙裏忙外並不意外,其他人卻是十分吃驚,莫遲遲隻以一切不比從前應對。待到稍稍有空,就守在莫輕寒床前,跟他說說話,指望著他能早日醒來。可是擦洗喂藥的事情,曉雲卻堅持一手包辦。莫遲遲都明白,卻不知該說什麽好,隻是默默地看著她忙。

    一日,莫遲遲剛幫哥哥煎了藥,聽見有人敲門,忙讓曉雲幫忙看著,自己去應門。開門一看,門外站著一人,形容枯槁,身形瘦弱,仔細一看,卻是池萍萍。莫府遭逢變故,現在莫遲遲看見她,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她不好嗎?他是不是也不好?想著苦笑一聲,誰又能比誰好到哪裏去?好不好都是各自的事。於是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是萍萍,你找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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