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企鵝走了的第四天,妹妹來到了我的住處。我差點兒忘了,這個月的15號,該是她離開北京的日子。

    一個旅行包,一個ipod。簡單得讓人不能相信,這就是一走要三年的離別者。

    “東西都準備好了?”我問。

    “是,都在哪兒了。全部財產。當然,還在期待你每個月的社會活動費。哈哈哈。”她大笑。

    “舅舅怎麽樣?”

    “老樣子,”說到舅舅,她有些傷感,“我的決定讓他們傷心了。”

    “你冥頑不靈!”說實話,這也是我不願意看到的結果。“舅舅可以給你一份工作,你的生活,想怎麽折騰怎麽折騰,幹什麽非要去那個鬼地方?”

    “姐,你知道不知道什麽叫做庸俗的活著?我們就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父母供我們學習,給我們找工作,最後為我們訂結婚對象,替我們照顧孩子……這樣的生活,不是我所期待的,我要的生活,不是這樣的單調而乏味。我不喜歡這樣被父母看成小孩子,我有我的想法,有我自己想要的生活……。” 妹妹的眼睛裏突然噙滿水氣。

    我一時語塞。也許,我從未真正走入過她的內心世界。是啊,平淡而庸俗的我,沒有任何的反抗的活著。

    妹妹在我這裏住了3天,沒有迴家,準備從我這裏離開去甘肅。也許這樣她的心理會舒服一些。至於舅舅,我再也不敢問津。

    最近心情煩躁的很,妹妹一個人去買火車票了。我不想陪她,因為打心理我對她的決定有著抵觸的情緒。在舅舅麵前,我不想做一個背叛的孩子。 於是一個人做了公共汽車去了“原色生活,”那裏永遠有享受不盡的歡樂,給我別樣的安定與平和。是的,我該去那裏坐坐了。

    “原色生活”依然如故,隻是墨墨很久沒有露麵了。餅幹一個人自顧自的照顧著客人,沒有發現我的到來。

    “嘿!餅幹!這麽大一個人物,你居然視而不見!”我拍這他的肩,裝作生氣地大聲喝道。

    “哎,冬冬啊!你這個大忙人,很久沒有來了啊!”餅幹開心的笑了。的確,和老男人一起的時間太久了,很久沒有來這裏看看了。

    “墨墨那家夥呢!我來了也不說出來熱烈歡迎一下,看我怎麽收拾她!”我四顧環視。

    “哦,墨墨和朋友去雲南旅行了,人家現在正在麗江樂得逍遙呢,丟給我這麽一堆爛攤子……”餅幹裝作很鬱悶的樣子。

    “旅行?和誰,你怎麽不去?”我有點兒吃驚,墨墨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要和朋友旅行,連一個短信也沒有給我提過。“一個朋友,我不太清楚。你喝點兒什麽?”餅幹問道。

    “哦,你忙,我看看“百事”和“可樂”。”我走向了角落裏的兩個小家夥。

    今天的麵包店裏隻有餅幹一個人,確實有點兒忙。我沒有繼續打擾,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裏,看著兩個小精靈。

    他們依舊自由自在的遨遊著,也許在它們心裏,這個巴掌大的小小的魚缸,已經是它們的全部世界。這樣多好!坐一條小魚應該是快樂而單純的。

    我在這裏坐到了11點鍾,沒有和餅幹打招唿,起身離開。

    權部長在九月初放了7天的年假,他沒有迴韓國,這讓我有些意外和驚喜。我們商量著一起去西藏,看一看西藏布達拉宮上空美麗而浩渺的藍天。我興奮的上網搜集一切關於西藏的資料,對於這次旅行,十足的期待。

    “冬冬,你想以後的是什麽?”咖啡店裏,他的聲音充滿磁性。我們最近經常來這個公寓旁邊的港式咖啡店,我看書,他靜靜地坐。

    “我也不知道。”這是一個讓我茫然的話題。我從來沒有規劃過我自己的生活,畢業之前,大部分同學都忙著找工作,拉關係,甚至幹脆找個有錢的男朋友,鋪墊自己的未來。而我消極的看著他們繁忙而疲憊的身影,不知所措。對於涉世,我的內心迷茫而恐懼。

    “我很害怕工作。不知道為什麽。”我喃喃自語。

    “你,應該工作,你學習,最後,還工作!”他看著我,那種眼神,如同一個長輩對自己孩子的關心。是的,他說的沒有錯,我現在隻是在掙紮,考研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一個逃避的借口,無論是我最後成功還是沒有成功,我所麵臨的結果都不會改變,一樣的步入社會。

    “你,工作的時候,學習更多的,不是學校的學習。”他抿一口咖啡。工作以後的學習與課堂大不一樣,這一點我在幾個工作了的同學身上有了深刻體會,人們都在無奈的改變著,最終習以為常。

    “嗯,我心裏,還沒有準備好。”我替自己找著理由。

    “你可以的。”

    突然,幾秒鍾的停頓,他嚴肅的看了我一眼,“ 我想告訴你,” 他的聲音低低的,表情凝重,“我在中國,工作……結束了。”緩慢的語句,一字一頓,這一次,沒有一個錯誤。致命的完美。

    瞬間的愕然。

    這是我沒有心理準備的一個通牒,一時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 什麽時候走?”我盡力的平複情緒。的確,這個夏天,太多的離別。

    “可能…… 可能不久……” 他有些含糊其詞。

    “可能?是一定吧。”我討厭這個男人在我麵前的用圓滑的外交辭令,這就是一個再久經商場的人的最大資本。也許他的閃爍其辭是給我一個心理緩衝,但是我還是有些吃驚,一切太快。

    “再不迴來了?”

    “公司在中國的項目,結束……結束了 ……”他還是沒有正麵地迴答我的問題。

    “哦”,我放下正在看的書,其實早已沒有看書的心情。

    “你,可以,和我一起,迴韓國。”他拉住我的手,“在我的公司工作。”他的話是真誠的,這個計劃 他似乎考慮良久。

    他的手依舊的溫暖而有力。

    “我不會韓語,我不懂化學,我無法再韓國生活下去。”我沉思了片刻,我清楚,該來的一定會來。

    “ 我幫你,我可以幫你。”他深深地看著我,“希望你考慮,仔細地考慮……”

    這個下午,我們再沒有對話,這樣靜靜地坐著,遠處是北京連綿起伏的西山,暮色蒼茫,夕陽西下,殘陽碟血。那場景,淒慘而美麗。

    墨墨離開了“原色生活”。

    這是我超乎我想象的事情。她的旅行夥伴是常來“原色”的一個顧客,聽說開著一輛豪華轎車。後來墨墨沒有再迴來“原色”,也許她和餅幹有了交待,也許她一句話也沒有留,我不知道,墨墨終究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抑或也許,這早已是她打算好的事情。她的變化超乎我的心理承受範圍。相當長的時間裏,我不願觸碰這件事情。我不能相信,“原色生活”的女主人,“原色生活”的堅持者,已經放下初衷,悄然離去。我不敢提起,因為不願意輕易去觸碰餅幹受傷的心。

    餅幹照舊買他的麵包,沒有提起一個字。隻是更加不愛言語。這個男孩在無言中,學著成熟。也許她從未想過和他長相廝守,也許她從未給過他承諾,但她,終究丟下了她的“原色生活”。物欲橫流的社會,有著如此強大的力量,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信念與初衷,欲望,無情的吞噬著人們的心靈。有的時候,我慶幸著。

    我成了“原色生活”的常客,喂金魚,看餅幹,選麵包。餅幹做了一款主題叫作“本色”的麵包,簡簡單單,麵粉,雞蛋,牛奶…。金黃香脆,毫不花哨,原色原味,卻是我吃過的最香的一款。

    最近的心情有些糟糕,權部長的工作機會我不願意再想,我們除了幾條短信,沒有再見過麵。西藏之行的行李被我深深地推到了床底,也許注定不會和這個男人一起看到西藏碧藍碧藍的天。一切沒有消息。

    雨水漸漸的少了。天氣慢慢爽朗起來,北京的立秋到了。夏天的衣服已經裝在大包裝在箱子裏了。翻出了那條淡藍色的百褶裙,整齊的裙擺,明亮的顏色,精巧可愛。心裏一陣抽搐。

    我把百褶裙和一些衣物一起裝在了一個淺黃色的小包裏交給妹妹,還是讓她拿去給那些孩子穿吧。 妹妹離開了,一個人提著簡單的行李,沒有跟我道離別。也許她不喜歡傷感的場麵,而選擇悄悄地離開。不知道那人群聳動看著親人遠行的火車站台上,有沒有舅舅揮手道別的身影。

    九月底,突然有花店的一個年輕的姑娘送來一束香水百合,夾著一張字條,“冬冬,保重!”是他熟悉的筆跡,我的心些許惆悵,他走了,迴到他應該去的地方。我沒有再多的反應了,這樣的結果,在我心裏已經預演了無數次,多得讓我已經麻木。也許他僅僅是這個城市百萬人中的一個匆匆過客,欣賞風景而來,僅此而已。我們如同相交的兩條線,越過交點,各自奔向自己不同的世界,不會再有交集。香水百合獨特而馥鬱的芳香撲鼻而來,我想,韓國首爾的機場,應該出現的是久違的親人相擁的場景,那個場麵該是幸福而感人的吧。

    10月的天氣,是北京最好的季節,幾場秋雨,秋高氣爽,天氣微寒。我收到了妹妹的來信,加著幾張照片。簡陋的教室,木質桌椅,妹妹和一群天真浪漫的孩子,笑得如此燦爛。她黑了,也瘦了很多,但是更加漂亮了。也許這正是心理學家馬斯洛需要層次理論的最高一級需要------自我實現吧。

    妹妹的來信裏說,她她每天從井裏自己打水,自己劈柴做飯, 她學著和那些孩子交流,上個星期他們還和另一個山區的小學校搞了聯誼,親自組織孩子們表演了節目……。

    我想,現在的她該是充實的。

    坐到“原色”的老地方,我開始欣賞妹妹的照片。餅幹依舊忙碌著,也許這樣對他來說,是一種療傷。

    兩條小金魚對我的意外到來吃了一驚,一個猛的轉身,警覺地觀察著,一切歸於平靜後,它們又自由自在地暢遊起來。 它們也許不知道,這裏有彌散開來的橘色燈光,正中心意的背景音樂。它們盡情遨遊,什麽都不是,不存在任何關係的束縛,它們隻是這一切中毫不起眼的配角甲和配角乙,彼此隻有幾句簡單的台詞,輕微的甚至聽不到,不交流的時候,各自有各自的坦然。他們的世界,隱蔽的連鎂光燈也無法聚焦。然而,它們就在自己的世界裏最本色的,演繹著,生活著,那小小的橢圓形的魚缸,融入了它們全部的喜怒哀樂,悲歡憂愁。它們肩並肩地麵對這個看不清的世界,給出了最最美好而堅定的迴應……。

    老式的留聲機裏放著瑞典女子空靈而清澈的聲音,她娓娓的訴說:人來人往的,我迷茫著,我在等待,獨自迷茫的等待,何時雨季不再來……。”

    (結束)

    注:故事的我並非特指我,這裏的你也並非特指你。一切似曾相識,又似未曾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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