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悅驚訝地張大嘴巴:兩百戒鞭……那豈不是命都快要打沒了,難怪會傷及心脈。


    她皺起眉頭道:“那也不該打得那麽重。”


    林卓然歎了口氣:“我也不清楚。隻聽說那次是懲戒院的柳師叔親自動手的,掌門和我師父也在。”


    “懲戒過程中,我師父還替江師兄求了情,隻要他肯認錯悔改,就不再打了,隻罰他在九連峰上閉門思過。”


    “可是江師兄一直沒有認錯,就連掌門親自問他,他也隻說了兩個字。”


    “不悔。”


    江陵當時已是劍閣第一弟子,針對他的懲戒是不對外公開的。林卓然所聽所聞都是從他師父那裏得知的。


    不過,他後來去照顧江陵,還是看到了江陵身上被戒鞭留下來的可怖傷痕。


    劍閣戒鞭引雷霆之力,每打一鞭,便相當於被雷電劈下一道傷痕。就算後來皮肉上的傷口愈合了,靈氣造成的傷勢也會淤積在體內,難以散去。


    元悅聽著心裏發堵,無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因為太過用力,傀儡身體做出反應,尖銳指骨在手心裏劃出幾道傷口。她立刻掩住掌心,沒讓任何人發現。


    “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元悅皺著眉頭悶悶地想。


    江陵是個極其克製、相當節製的人,在元悅的印象裏,她從沒見過他自暴自棄、自我放逐的一麵。


    當初被蛇妖掃斷腕骨和腿骨時沒有,最籍籍無名時被劍閣弟子欺負時也沒有。


    他的眼睛裏永遠綻放著堅定堅毅的光彩,那樣灼灼的劍意,竟然也會有蒙塵的一天嗎?


    ***


    元悅發現自己還是高估了江陵的酒量。


    本來看他那架勢,還以為他真的因為當初酗酒受罰,在酒量上如日中天了起來。沒想到才一出迎春院的門,他人就往牆邊一歪,踉蹌兩步,好險元悅及時出手扶住了他,才沒有讓他倒下。


    “喂,你沒事吧?還能走嗎?”元悅看著江陵的臉色,眼神有些擔心。


    他的臉色很差,皮膚泛紅,臉頰發燙,一向清明的眼睛被層層霧氣遮擋,掩在漆黑的眼睫之下。


    他皺緊了眉頭,應是十分難受的樣子,嘴唇用力抿著,仍有倉促的氣息從唇齒之間溢出。


    元悅扶著他的單手變成了雙手,讓他過分沉重的身體可以倚靠在她的肩膀上。


    “不能喝就別喝嘛,要打聽消息也不隻她一家,換一家不行?不是還有燈市口的一家嗎?非要給自己找罪受……”


    元悅心情不好的時候,動作語氣都會加重。她憤憤數落著對方,江陵聽著,卻沒有生氣。


    非但沒有生氣,仿佛連眉心擰起的痕跡都鬆開不少。隻是他意識已然渙散,能支撐著站著似乎都已經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林卓然打抱不平道:“我師兄也是為了大局……”著想。


    後麵那兩個字沒說出來,被元悅的目光一掃,林卓然閉緊嘴巴裝作啞巴。


    “拿著!”


    元悅語氣不好,對林卓然發號施令也就不客氣起來。


    她把江陵的簇星劍往林卓然懷裏一塞,也不問江陵願不願意了,直接把人攬上肩頭,背了起來。


    林卓然:“!!?”


    “你你你……”


    林卓然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元悅瞪他:“你什麽你?還不快走?還讓你師兄站在街頭吹冷風啊?”


    林卓然“哦”了一聲,抱起簇星劍,重新變迴一個啞巴,往城主府走去。


    元悅背著江陵,跟在林卓然身後。


    她的身體因為背上的重量而微微彎曲,脖頸纖細而修長,呈現出好看的線條,有青色的脈絡在雪白肌膚下顯現出來。


    “那什麽……”


    林卓然迴過頭來,好心道:“你要是辛苦,換我來背吧。我身法還可以,不會被暗衛發現的。”


    元悅:“少廢話。”示意林卓然迴頭。


    她並不覺得辛苦。這副傀儡身體是精心設計過的,能承受的重量可比山河,遠不是一個江陵能壓垮的,隻是……


    隻是江陵垂在她頸邊的腦袋,唿出的灼熱氣息讓她覺得有點癢。


    第24章 像一隻雪白兔子。


    迴到城主府, 元悅將江陵放倒在床上,直起腰身舒了一口氣。


    她鼻尖上浮出一點細細密密的汗珠,臉色不知道是不是被傳染了, 也有些泛紅的跡象。


    林卓然多瞧了她兩眼, 主動道:“淩前輩, 累了吧?給, 喝口水,擦擦汗。”


    他明明是好心遞過去茶盞與手帕, 沒想到, 被元悅瞪了一眼,又縮了迴來。


    林卓然委屈:“我說了我可以背師兄的啊, 是你自己執意……”


    元悅:“我又不是因為背著他累的。”


    林卓然:“那是?”


    元悅一噎。


    總不能說是因為江陵吐出的氣息而感覺到燥熱吧?


    元悅憤然把林卓然遞來的茶喝光, 然後把人往外趕:“你去,問問孫淼那裏有沒有解酒的東西。別驚動城主府的人。”


    林卓然:“哦。”


    他迴頭看了一眼:“那你……”


    元悅:“幹嘛?還怕我把你們風霜高潔的江師兄給吃了啊?”


    林卓然:“那倒不是。就是怕你趁著江師兄不省人事, 對他做出什麽奇怪的事……”


    “……”


    元悅:“找打是吧?”


    她抬腳就踹,林卓然躲得飛快。


    不過,雖然嘴上這樣說, 但林卓然心裏其實並不這樣想。


    剛才元悅背江陵迴來的情形, 林卓然都看在眼裏, 她並沒有做出什麽逾矩的行為,相反地, 甚至還十分體貼。


    他注意到,在城主府中上躥下跳、避開暗衛視線的時候,元悅的動作幅度有意收斂不少,步子也放緩了一些,避免她背上的江陵因為顛簸而感覺到更加難受。


    也許是因為這樣,她才會辛苦得冒汗吧……


    而且, 雖然元悅的計劃太過大膽(在青樓裏套消息可不是他們劍閣弟子會做出的事),但正是因為這樣大膽的行動,讓他們今晚套得的情報頗豐。


    因為這些,林卓然對元悅的印象改觀不少,也不大擔心她和江陵單獨相處會有什麽不妥之處了。


    “那我去找孫師姐了。”


    丟下這一句,林卓然安心地出了門,順便還貼心地帶上了門。


    元悅這才把腳放下。


    她緩緩地又吐了口氣,揉著眉心反思把林卓然和孫淼帶出來到底對不對。


    思考的成果還沒出來,床上的人發出含混不清的呢喃。


    “什麽?你說什麽?”元悅走近幾步,俯下身來。


    江陵閉著眼睛,唇瓣翕動:“……水。水……”


    元悅終於聽清了。江陵是想喝水了。


    也是,醉酒的人最容易口渴,元悅老有經驗了。


    於是,她好心地替他倒來一杯水,走到床邊,碰了碰他的手背:“水來了。起來喝水吧。”


    江陵仍躺在床上,沒什麽反應。


    元悅又拍了他兩下,還是沒有反應。


    這下可教人頭疼了。元悅輕輕“嘶”了一聲。


    江陵看上去真的醉得不輕,神誌不清也就算了,關鍵是他周身防護的靈氣都比平日微弱了不少。若是真的有人在這個時候對他趁虛而入,搞不好還真會得手。


    “江陵,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元悅耐著性子同江陵說話,聲音放輕,變得溫柔不少。


    不管怎樣,他現在這麽難受,有她的緣故(元悅拒絕承擔全部責任)。


    她不能晾著他不管。她那僅剩的那一絲良心還是會痛的。


    元悅坐在床邊,輕輕地把江陵扶了起來。


    不得不說,江陵雖然醉了,但酒品還是很好的,喝醉之後不吵不鬧,就那麽安安靜靜地躺著。之前背他迴來的時候也沒有亂動,一直安靜地伏在她背上。


    除了偶爾低聲含混不清地咕噥兩句,以及溫熱的鼻息撲得她脖子酥酥癢癢以外,真就乖順極了,像一隻雪白兔子。


    而眼下,這隻兔子微微動了動。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見了她的唿喚,還是扶起的動作弄醒了他,江陵微微蹙起眉頭,睜開眼睛。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蒙著山霧的丘陵,飄渺而悠遠,卻又如同漩渦一般要將人卷入其中。


    驀然對上他的眼神,元悅握著杯子的手一顫,立刻握緊杯盞穩住手臂,沒讓水灑出來。


    “你醒了?能自己喝水嗎?”


    元悅剛才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怪了,她今晚又沒有喝酒。


    眼見江陵垂著眼睛不動作,元悅決定好人做到底,又將杯盞朝前遞了遞,送到他的嘴邊。


    江陵的唇瓣動了幾下,因為幹燥,他的嘴唇有些發白。


    可是他並沒有喝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元悅,好像在看什麽奇怪的東西,又像是要用盡全部力氣將她刻進腦海裏一樣。


    元悅被這道灼灼的視線盯得怪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道:“你怎麽了?不是要喝水嗎?”


    元悅為數不多的耐心就快要消磨殆盡了。她知道江陵一定是想喝水的,從他的臉色就看得出來,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元悅想要抬起手來,捏開他的嘴巴給他灌進去的時候,江陵卻先她一步,反握住她的手,將她朝自己懷裏用力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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