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仙佛沉吟片刻,最終坐直身軀,平心靜氣道:“王老先生可知道顧某到底是何許人也?”


    麻衣老者端起牛雜湯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然後點點頭,隨意地說道:“知道知道,顧小子嘛,你出生的時候,老頭子我還去看過你哪,一轉眼,就長這麽大嘍。”


    麻衣老者雖然嘴裏說著感慨,但是喝湯的動作卻是比誰都快,轉眼間,一碗熱氣騰騰的牛雜湯便都進了他的肚子裏,而他卻跟沒事人一樣,挽了挽袖口,彎腰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牛雜湯,往瓦罐裏望了一眼後才笑著說道:“顧小子啊,這牛雜湯不錯,就是量太少,一個人喝還是綽綽有餘,但是兩個人分,那就不夠嘍,你要是再不喝,那可別怪老頭子沒給你留啊。”


    顧仙佛自然聽出了這個麻衣老者的言外之意,輕咳一聲輕聲說道:“牛雜湯雖能暖胃,但是卻不能多喝,任何事情,物極必反,有陰必有陽,有盛必有衰,正如道家所說:‘以有形克無形,以有相克無相,以柔克剛,剛亦可以製柔,外事玩物,皆有道法’,大概講的就是這麽個道理吧。”


    麻衣老者搖頭而笑,感歎道:“伶牙俐齒的小子,你還真和顧淮那個後生不一樣,真不知道顧淮這根沉默寡言的木頭是怎麽生出你這麽一個伶牙俐齒的小子?”


    顧淮那個後生?


    顧仙佛心中微微一驚,但是想到這個麻衣老者已經是滿頭銀發,看這模樣怎麽也得人生七十古來稀了,從他嘴裏叫自己父親一句後生,還真不過分。


    顧仙佛試探性地開口問道:“您……認識我父親?”


    麻衣老者開懷大笑:“何止是認識啊,老頭子與你父親,既算酒友,亦算棋友,還算是一個忘年交,難道顧淮那個後生從來沒給你提過我?”


    顧仙佛皺眉,喃喃自語道:“先父的酒友倒是不少,但是卻都是三杯就倒的酒量,酒品也不咋地,先父知道自己不能喝酒,酒品也不好,幸好有自知之明,從來不與比自己酒量好的人一塊喝酒;至於這棋友,大部分亦是臭棋簍子,連對弈規則都搞不明白,更別提什麽當年在瘦湖旁邊與祁鉞祁祭酒,啊不對,現在是祁閣老了,與祁閣老當年在瘦湖旁邊當湖對弈的風采了。”


    說到這裏,顧仙佛抬起頭看了麻衣老者一眼,眼神略帶古怪。


    麻衣老者氣得吹胡子瞪眼,重重把手裏海碗往地上一頓,怒道:“放屁!誰酒品不行?誰是臭棋簍子?這也是顧淮這小子比老頭子先走一步,要不然老頭子非得好好敲打敲打他,讓他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下棋,什麽才是真正的喝酒!”


    隨著麻衣老者把海碗往地上深深一頓,顧仙佛隻感覺自己後背一陣發涼,脖頸後麵的寒意似乎要衝破肌肉和骨骼,直擊靈魂深處。


    顧仙佛慌忙欠了欠身子,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解釋道:“老先生莫生氣莫生氣,我就是隨口一說,再者說了,這個世界上鶴立雞群者總有之,先父在那群不成器的酒友棋友裏,總能有一兩個拔尖的,王老先生,您肯定就是拔尖中的拔尖啊。”


    麻衣老者這才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冷哼一聲,不再像方才那樣臭著一張臉苦大仇深了。


    但是顧仙佛身後那個如芒在背的感覺卻還是依然揮之不去,相反現在還有些加重的趨勢在裏麵,那股子虛無縹緲的冰冷寒意似乎要轉化成實質的濃烈殺意,顧仙佛心中一突,暗道這老先生表麵上看上去和藹可親道貌岸然的,但沒想到脾氣這麽大,一言不合就要翻臉動手。


    顧仙佛臉上的笑容已經由討好進化成了狗腿子般的笑容,搓著手幹笑道:“老先生,既然明白了晚輩的意思,那這股子氣勢,是不是要收一收了?晚輩現在就是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可不值得老先生您對晚輩大張旗鼓的,晚輩這小心肝現在跳動的可是撲通撲通真厲害。”


    麻衣老者又是眉毛一豎,怒道:“你這個臭小子,我看你不僅僅是手無縛雞之力了,就連最基本的眼力見兒都沒了,你再仔細瞅瞅,這股子明明白白就是殺意的氣勢,像是老頭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嗎?老頭子活了一百多年了,就從來沒殺過一個人!”


    顧仙佛瞬間便明白了麻衣老者的話語意思,刹那間悚然而驚。


    就在此時,那股子殺意瞬間由靜止轉換為狂暴,整個殺意化作一層層深海怒濤般的巨浪,直接從半空中帶著無邊的威懾與力量直撲而下,整座破廟宛如是在風浪中飄搖不定的一頁孤舟。


    山雨欲來風滿樓。


    顧仙佛隻覺得自己舌根暗暗發苦,前幾日他脫離開大部隊的視線孤身一人來到這破廟之中,先是碰到徐有容所率領的百戰山這一夥人,然後好不容易清靜下來,就碰到了這個不知底細的王老先生,最後吃完早飯馬上就要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了,沒想到又碰到了這一群實力頂尖兒的殺手在這兒埋伏著,看來今天出門果然是沒翻黃曆啊。


    顧仙佛搓了搓手,手掌又再次放在了小腿之上,那裏有軍器司給他的最後一個防身利器,也是他最後一道防線,現在威遠鏢局車隊裏麵的西涼好手都離自己二十裏開外,密影一部分跟隨在車隊附近護衛,一部分去了前麵探路,唯獨現在顧仙佛身邊,一個護衛也沒有。


    明明是朝陽初升的豔陽天,但是現在這破廟裏麵卻冰冷刺骨,那股子殺意所帶來的淩厲感覺越來越強大,顧仙佛緊緊抓住自己小腿之上的那個細小的黑盒子,隻能沉下心來等著絕地求生的機會。


    麻衣老者此時卻是雲淡風輕,從懷裏拿出一方深灰色手帕來輕輕擦拭了一下嘴角,笑問道:“顧小子,這種陣仗,你以前也是見得多了吧?”


    顧仙佛輕輕歎了一口氣,實話實說道:“以前是見過不少,但是局麵卻從來沒有這麽惡劣過,老先生,我知道你既然能在江湖上飄搖這麽久,肯定有自己壓箱底的手藝,但是老先生,你既然認識先父,也知道顧某到底是何許人也,那麽你還是趕快走吧,這些事情不是你能摻和進來的。”


    麻衣老者拿起海碗,右手伸出二指,舉重若輕地便把一塊碎片掰了下來,就在他動手的那一刻,破廟左邊那一扇原本就破舊不堪的窗戶已經被人從外麵以蠻力破壞,而就在這扇窗戶剛剛破壞的那一刹那,顧仙佛隻看到了眼前寒芒一閃,然後便感覺到一股冰冷的寒意籠罩了自己從額頭到小腹的每一寸皮膚,讓他感覺自己不論怎麽動,不論往哪個方向動,都逃脫不開這一劍的攻擊。


    就在顧仙佛做好玉石俱碎的準備之時,那股子壓迫感卻頓時消失不見了。


    雷聲大雨點小?


    顧仙佛有些將信將疑。


    麻衣老者又從手裏海碗上掰下一塊碎片來,二指將其捏在手心裏,雙目微微閉著。


    顧仙佛這才發現,麻衣老者方才手裏拿著的那一枚碎片此時已經蕩然無存。


    此時顧仙佛略微有些詫異,方才那一劍的威勢,怎麽來說都算是一個徘徊在天地之間的好手發出來的致命一擊,這要是擱在以前,顧仙佛當然有信心將其一拳打飛甚至打殘,但是讓他做到如麻衣老者這般舉重若輕的地步,那是萬萬不可能的,而據他所知,就算是自己二弟,以小宗師的身份出手,雖然能將其一劍斃命,但是若想在潤物細無聲之間將這一記攻勢化解為無形,那也是很難做的的事情,更遑論像這名麻衣老者一樣信手拈來了。


    返璞歸真。


    是顧仙佛“看”到這名老者出手之後,想到的第一個詞語,同時心中也對這名老者到底是何等身份,隱隱約約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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