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顧仙佛輕輕歎了一口氣,神情肅穆了不少:“咱西涼軍當然不怕打仗,更別說打那些草原蠻子了,當年大秦銳士在大將蒙恬帶領之下,‘北卻匈奴七百餘裏,使匈奴不敢南下而牧馬’,這是多麽大的豪氣與波瀾壯闊,本王每每讀史讀到此節之時,都感覺心潮澎湃,晚生四十年,恨不在大秦啊。匈奴與咱們大乾甚至整個漢人來說,那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敵,乾人與吳人、越人之間,都可以打,也可以談,但是唯獨對於契戎蠻子,咱是不死不休的世仇。”


    眾人神色肅穆,自然曉得顧仙佛話中深意,均都默然不語,作悉心聆聽狀。


    顧仙佛看了看清水湖岸邊垂柳,話鋒一轉輕聲說道:“咱們西涼軍不怕打仗,那是因為啥?軍人報國,天經地義,退一步講,隻要戰事開啟,那麽就意味著隻要不死,就有大把的戰功可撈,不論是自己攢足了軍功,還是上麵的軍官戰死了,隻要自己個兒不死,屁股下的位子也就能順理成章地往上挪一挪,一場大仗,能造就多少個將軍出來,就能造就出多少個豪門家族出來;武人不怕打仗,文人更不怕打仗,那些黃紫公卿隻需要坐鎮後方,眼看著咱這些沙場上的泥腿子在外麵奮力搏殺,隻需要動動手中的筆杆子,咱這些西涼蠻子打下來的軍功就能被他們劃拉去三分之一甚至一半。大戰之中造就出多少個武將出來,背後肯定就能造就出更多的黃紫公卿出來。”


    抬起手輕輕扣了扣太陽穴,顧仙佛繼續輕聲說道:“文官不怕,武將也不怕,誰怕打仗?老百姓怕啊!大秦覆滅,大乾立國前的幾十年裏,神州陸沉,山河破碎,單單大乾鐵蹄就踏碎了三十多個小國的國都,手上沾染的鮮血更是不計其數,更遑論那些亂世中根本沒有紀律約束的小國部隊還有那些戰敗之後的散兵遊勇了,中原百姓十室九空,‘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這句話是一點都不過分,現在大乾剛剛安定下來不過十七年,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若是戰事再起,咱們西涼百姓原本就家底子薄,被契戎蠻子這麽一鬧騰,不論戰爭是勝是敗,咱們這些西涼百姓,就真的沒有活路了哦。”


    顧仙佛微微搖了搖頭,輕輕靠在黃花梨椅背之上,麵容疲憊:“這個消息各位聽聽就行了,先莫慌著傳出去,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本王都知道那些臭不要臉的混小子會怎麽想,本王已經是裂土封王的藩王了,手握重病坐鎮一方,封無可封賞無可賞,就算打贏了也沒多大好處,但是打仗每死一個人,都是對本王實力的一份削弱,更遑論打輸了,本王那才真是屁都剩不下,你們不用這麽看著本王,本王承認西涼軍戰力那是一等一的強,軍心也是不一般的齊,但是在整個西涼軍這麵旗幟之下,所佇立著的那十萬人不是十萬根木頭,他們有他們自己的想法,這一點都不過分,俗話說得好啊,擋人財路無異於殺人父母,更何況本王擋得還是他們升官發財的路子,有些人有別的想法,無可厚非,先等等吧,看看契戎蠻子那邊怎麽說,咱們先做好該做的防守措施吧,就指望涼橫那小子能帶迴點有用的消息迴來了,是打還是不打,具體怎麽打,咱都得一步一步走著瞧啊。”


    衛小鳳坐直身軀,麵容肅穆語氣平靜:“王爺所說不錯,打仗肯定要死人,軍人與百姓,不過是誰先死誰後死的問題,但是戰事一起,具體要死多少人就不是哪一方能控製得住的了,真要是殺紅了眼,散落敵後不成建製了,為了活下去,誰還管遇到的是百姓還是軍人?能殺的一概殺之,能搶的一概搶之,那時候的軍人哪裏還是軍人,根本就是一群殺紅了眼的野獸罷了。”


    葛子龍搖搖頭,語氣淡漠:“衛將軍可記得西涼軍最艱難最困苦的那一陣?大乾尚未立國,西涼就是一個沒爹沒娘的孤兒,不論哪一方想要練兵了,都會帶著軍隊人馬來咱們西涼殺一陣,西涼百姓那時可有一點退路?全西涼總共不到十萬戶百姓,咱西涼軍中卻有十萬甲士,那是每家每戶都有人來軍中從軍啊,那時候的西涼軍咱可怕過任意哪一方?不論是誰想要啃西涼這塊硬骨頭,挽起袖子上去幹就是了,刀不行就用拳,拳不行就用牙,那時候的西涼軍,嘿,英氣尚在,一身肝膽映明月,隻要忠魂留,管他屍首埋何處?哪裏像現在啊,像黃紫公卿多過像泥腿甲士,不論做什麽事兒,都得瞻前顧後了。”


    被葛子龍如此當麵諷刺,衛小鳳卻沒有一點動怒的意思都沒有,隻是淡然說道:“子龍你是否還記得當時的甲士陣亡比例是多少?尤其是新補進來的青瓜蛋子,都是二十出頭的大小夥子,十個有九個都還沒娶親沒留後,就這麽在一場場戰役中這麽去了,子龍你應該還記得為什麽吧?”


    葛子龍表情依舊波瀾不驚,娓娓道來:“衛將軍都記得,子龍又怎麽會不記得,保甲之法還是子龍提出來的,每當遇到鏖戰死戰的時候,第一波上去試探是送死的,肯定是新兵,老兵命金貴啊,經曆了多少次戰役才活下來的,能打得了鏖戰,也能打得了死戰,新兵……命不值錢,讓他們上前衝一波,死的就當場埋了,剩下的活著的,滾過了幾場戰役,就又成了老兵了。要不是這樣,咱西涼軍,又怎麽能在強敵環繞之下,一直保持著連綿不絕的戰鬥力?”


    隨著葛子龍麵無表情地娓娓道來,在場眾人心底反應各不統一,但是卻沒有誰出言置評葛子龍做法到底是對還是錯。


    陸心佛輕輕吐出一口氣,望著天空中的那彎上弦月,低聲吟誦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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