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掌櫃出去之後也沒有離開雅間門口,畢竟就算悅來客棧開張近六十年,但是如此風雲際會的場所也不多見,既然門口的那四位護衛沒有趕人,胡掌櫃便硬著頭皮賴在了門口。


    每次廚師做好一份美味珍饈,胡掌櫃都接過托盤親自送進雅間內去,隻不過所有人心知肚明,這位死人臉的胡掌櫃送菜是假,借著這進進出出打探消息才是真。


    隻不過等到兩湯八冷十六熱共計二十六道菜肴上全以後,胡掌櫃便有些失望了,這名震西涼的四大族族長似乎是在玩幼童才玩的木頭人遊戲,似乎誰先動誰是王八蛋,四個加起來二百多少的人了,難得一次的會麵竟然都用在了比拚坐功上。


    送完最後一道罐燜魚唇走出來後,胡掌櫃暗自歎了口氣,他都為這四個老家夥急得慌,不過既然悅來客棧最高規格的二十六道菜全上齊全了,胡掌櫃也再也沒有臉麵賴在這裏,當下朝著那名替雅間裏四位把關的老郎中點點頭算是見禮,自己一人便走下樓梯,來到一樓櫃台後麵繼續撥弄著算盤發呆。


    雅間內,四人仍舊沒有說話。


    王曲陽率先伸手,抄起一雙竹筷做了個請的手勢。


    一旁的的楊山河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為了今天這頓飯他可是連昨天晚飯都省了,就為了今日來悅來客棧好好吃一頓,看到王曲陽做出的手勢以後,他第一個抄起麵前竹筷,夾起兩片早已瞄準好的紅燜鵝掌,這鵝掌從選材到用料莫不是頂尖,吃到嘴裏自然是一入口感覺酥軟無骨,細細品嚐起來卻也是柔中帶脆充滿了嚼勁。紅燜鵝掌是西涼最考驗廚子控火功夫的一門菜肴之一,紅白兩案但凡有一門手藝不過關,都不敢說自己會做這一道菜。


    楊山河吃的那叫一個氣蕩山河,剛剛把兩片鵝掌送進嘴裏,左手的勺子又挖起大半勺清蒸雀舌放到自己麵前碗碟裏。雖說這楊老族長一副八輩子沒吃過飯的餓死鬼投胎的模樣,但是桌上這其餘三人卻並未露出多少嘲諷鄙夷的樣子,除了王家勢力稍微雄厚那麽一些以外,其餘三家實力本就差不多,楊山河雖說吃相難看了點為人吝嗇了點,但是他一手打造起來的楊家卻在整個西涼都是響當當的,當然,這或許與楊山河年輕之時定下的家訓有那麽一絲關係。


    但凡楊家人,出門不占便宜就是吃虧。


    有了楊山河這個良好的榜樣打頭陣,周張二人也抄起竹筷開始動作起來,隻是桌上四人吃飯架勢大相徑庭,從吃相上也能看出四人性格迥異。


    如餓死鬼投胎一般吃相難看的楊山河自不必多言,坐在主位上的王曲陽隻是拿起竹筷象征性地挾了一筷青菜放進自己麵前碟盤裏,然後就把筷子放下,端著茶盞慢斯條理地品味著市麵上常見的劣等鐵觀音,十文銅錢一兩的鐵觀音也是被王曲陽喝得有滋有味。


    而坐在王曲陽對麵的張璟,人雖年邁但目光卻銳利如鷹隼,他吃的東西不多,但是每次下筷必定會挑那一道菜肴裏最珍貴最美味的部位動筷子,如果那一部分被旁人挾了去,他寧肯不吃也絕不伸手夾別的地方,縱觀被張璟動過筷子的十一道菜,畫龍點睛之筆莫不是被其吞入腹中。


    最後的一位周左熊,是桌上四人中最年輕的一位,周家以武道立於西涼,身為周家組長的周左熊身上的武夫氣度自然是不可磨滅,他每次動筷之時俱是有著一往無前的風度在裏麵,手裏一雙竹筷好似化作兩把長槍,帶著一股銳利之氣直直奔目標而去。


    就這樣,在桌上四人的性格迥異乃至截然相反的吃態之下,桌上菜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著,而那兩壺最先被送過來的大鍾涼,卻未有一人動過。


    過了一盞茶冷熱的功夫,王曲陽輕輕把手裏沒了茶水的茶盞擱下,肚子撐的溜圓的楊山河這才把筷子一扔,撫摸著肚皮舒服地打了一個飽嗝。


    其餘二人,在王曲陽這盞茶喝到一半的時候,便相繼放下了筷子。


    房間裏沒有下人伺候,桌上另外三人又不可能自降身份去給王曲陽倒茶添水,王曲陽的茶盞擱下之後便沒有再拿起來,所幸名聲在外的王老族長也不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笑嗬嗬道:“老幾位,酒足飯飽了,咱要不,就說說正事兒?”


    楊山河靠在椅背之上,一邊舒服著撫摸著自己肚皮化食兒一邊懶洋洋道:“曲陽老哥把咱們喚過來,還不就是為了談正事兒來到嘛,既然酒足飯飽了,那就談唄,雖然俗話說吃人嘴短那人手軟,但是老楊我事先聲明,這頓飯老楊是吃了,但是曲陽老哥可別指望我吃人嘴短啊,老楊我天生就是一沒心沒肺的脾性,小時這樣,年輕時這樣,老來,還是這樣。”


    王曲陽養氣功夫做得確實極好,被楊山河不輕不重地軟軟刺了一下卻打心底裏沒有半分惱意,他笑嗬嗬說道:“山河老弟說的哪裏話,咱們老哥幾個啊,大半輩子過去了都沒怎麽走動過,現在除了周老弟,咱們三個也都是黃土埋到大半截身子的人了,以後啊,見一麵少一麵嘍。我虛長三位老弟幾歲,今日難得老三位得空,咱們做一塊吃個便飯聊聊天,哪裏有吃人嘴短這個說法。”


    周左熊正襟危坐,不輕不重說道:“既然都言明是說正事兒了,還是不要說廢話得好。”


    王曲陽依舊不惱,反而點頭讚同道:“周老弟快言快語,既然如此,我便不兜圈子了,這次邀請各位來具體什麽事兒,各位心裏肯定也都明白,要不然也不會百忙之中便放下手裏大小事務趕到這悅來客棧來,我知道悅來客棧的酒菜沒有這麽大吸引力,我王老頭自己也沒有這麽大麵子,各位能來到這,純粹是因為咱們四家,所想所求共同而已。”


    周左熊點點頭,直奔主題道:“前日,秘密調動出軍營的乾字營、屠字營、犬字營均已迴歸編製,陣亡百餘人不足掛齒,昨日,西涼王車攆已經進駐禦蠻郡臥弓城,車隊馬車接近百餘輛,應當是西涼王把整個家底兒全搬來了西涼。現在停留在之前任州牧為其修建的‘將軍府’,戒備森嚴,外人不可靠近將軍府三丈以內。”


    楊山河皺了皺眉,一邊嚼著幾粒黃豆一邊疑惑說道:“這個將軍府,可是清水湖旁邊,與枯榮塔相鄰的那片大宅子?”


    周左熊點頭,平靜道:“正是那片宅子。”


    楊山河摸著下巴疑聲說道:“這個將軍府,老頭子我倒是知道,在顧仙佛來到這西涼第三年,任州牧便花費了兩年時間,為其修建了這一所占地三百餘畝的將軍府,當時我記得咱們這個衛將軍還斥責任州牧勞民傷財,所以他在西涼六年,一直都居住在軍營之中,並未曾進駐這將軍府,怎地這次,姓顧的行事便如此高調?”


    張璟冷哼一聲,不屑道:“勞民傷財?任州牧為了這將軍府大興土木一年多,我就不信顧仙佛這個在西涼一手遮天的衛將軍充耳不聞,還大加斥責?山河老哥,您是真忘了還是假忘了,任州牧的三公子任勳,在這座將軍府羅成不過兩月以內,在大乾朝堂上的官帽子,可是從從五品一下便挪到了正三品,還是在長安城裏六部中實打實的實權位子,為了這事兒,任州牧親自備著厚禮,一年之內就犒勞軍士六次,山河老哥,你說,這還算斥責嗎?”


    楊山河搖搖頭,一邊慢斯條理地嚼著黃豆一邊無所謂笑道:“對於官場上這些彎曲道道兒,老楊我是真搞不明白,今日咱四位坐在這一張桌子上,難得,所以啊咱就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官場上還有什麽波動可能影響到咱四人家族的,張老弟你不妨趁著今日說明白,也好讓咱們早早做些準備。”


    張璟身軀不由得坐直,眼底閃過一絲陰霾,緩緩說道:“今年開春顧相一去,朝堂之上第一人的位子,暫且由祁祭酒坐著,在顧相生前,祁祭酒就與其政見一直相左,但因顧相功勞實在太高,又深得陛下寵愛,所以……”


    周左熊抬頭看了一眼,輕聲打斷他的話語,平靜道:“張族長,咱們四位坐在這一張桌子上確實不容易,依照左熊看來,咱是否可以直入主題,不耽誤彼此時間?”


    張璟被周左熊明目張膽的噎住話語,眼睛輕輕眯了眯,周左熊麵無表情地迴望迴去,一雙眼眸裏麵隻有如大海汪洋一般平靜,但張璟卻在這方大海深處看到一抹深深藏著的烏雲。


    張璟也明白現在不是與周左熊置氣的時候,當下便收迴目光,長話短說道:“陛下廢除左右相,這是第一步削弱了顧家實力;左相鄧南風現在領內閣,這是陛下第二步削弱顧家實力;而選拔天下有才士子直接進翰林院,是祁祭酒或者陛下最狠毒也是最無情的一個計策,顧相改九品中正為科舉,為天下寒士打開一扇報國之門,但是陛下魄力卻比顧相還要大,直接打造了一座翰林院來籠絡天下寒士,從此以後,顧相在寒士心中地位將會一降再降,再過數年,人們談論起來,可能意不在點狀元而在入翰林了。顧仙佛帶兵確實有那麽一些門道,但是天下帶兵有門道的人多了去了,難道還都各個裂土封王?顧仙佛最大最重要的倚靠,莫過於背後的顧家和顧相,如今顧相一去,顧仙佛實力削弱至少三成,陛下有心采用快刀子慢割肉的辦法削弱顧家在朝中影響力,顧仙佛實力便再將一成,而顧家失去了主心骨,大多數門人清客分崩離析,原本依附著顧府吃飯的那些猢子猢猻也都袖手觀望,顧仙佛實力至少要再去一成,西涼王的帽子雖大,但卻不是誰都能帶得起的,空有衛將軍一半實力的西涼王,何懼之有?”


    張璟一番話分析得鞭辟入裏甚至熱血沸騰,但是桌上其餘三人卻都是低頭沉默不語,顯然內心各自有各自的盤算,並不會這麽簡單就表明自己立場。


    看著深思的三個人,張璟的一顆心慢慢沉下去。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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