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顧自地又倒上一碗熱茶,顧仙佛這才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白起,他笑著說道:“白義士快快請起,本王已經命人去給你補辦新的戶籍文牒,從今日起,你便是西涼六品武參白起了,可不能再自稱罪民了啊,白參將。”


    顧仙佛吐出的最後三字宛如一柄大錘,直接擊碎了白起最後一絲反抗之心,向顧仙佛這樣的人自然不會知道白起由一隻孤魂野鬼變成活生生的人是何等的心潮澎湃,不隻是他從此可以光明正大地立在陽光之下,他的妻兒子女,都可以以正常的人的方式生活了。


    現在的顧仙佛玩弄人心的本事越來越像顧淮,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能抓住人心深處最渴望也是最恐懼的那一部分,讓人明知道前麵是火坑,但還是依然得跳,不得不跳。


    白起心悅誠服地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再抬起頭之時已經淚流滿麵,他沉聲道:“末將白起,叩謝王爺聖恩,白起在此以祖宗牌位立誓,隻要王爺有生之年,我白起三代均為王爺馬前卒,生,為王爺之人;死,為王爺之鬼。若違背此事,人神共棄,萬箭穿心!”


    娘的,自稱末將的感覺,真他娘的好!


    顧仙佛微笑的挾了一筷白蘿卜絲兒放入麵前的米粥之中,輕輕吹了吹米粥上麵的氤氳熱氣,笑道:“白參將何必如此言語,本王跟你交個底兒,本王知道你的難處,希望你也體諒體諒本王的難處,本王自知沒有讓人納頭便拜的本事,所以也不求你效死,隻是希望,在本王還算得勢的時候,使你能使著順手一些,也沒必要你送死,隻是希望能用得著你的時候,你能別往後縮,你看這樣行否?”


    白起笑著點頭臉上淚痕未幹,笑道:“王爺這句話講得實在,也講道理,末將那也就跟王爺交個底兒,末將手下六千馬賊,但真正末將有指揮調動權的,不過三千人,真正末將的心腹,不過一千二百人左右,真正能為末將效死的,五百人而已。隻要王爺能給末將留下三百的家底兒,別的,什麽都好說!”


    顧仙佛輕笑虛扶一下,道:“白參將的三個真正,讓本王聽著心裏踏實,來,起來說話,莫跪在地上了,從此以後,白參將與本王,便是那一條賊船的袍澤啦。”


    白起又磕了一個頭謝過王爺隆恩之後才站起身,在顧仙佛示意之下於其對麵落座,說是落座,其實也就三分之一屁股擱在座椅上而已。


    顧仙佛拿著竹筷戳了一下麵前碗碟中的半片鹹鴨蛋,看著那金燦燦的蛋油流出來隻覺得心中莫名歡喜,小心翼翼地戳了一筷蛋黃放進嘴裏,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白起小心翼翼進言道:“王爺若是有胃口,何不嚐嚐咱玉門關特有的尖角羊,這一瓦罐羊肉是末將親眼盯著掌勺師傅所做,從殺羊到上桌,末將一刻也沒離開過,保證是最純粹的尖角羊肉。”


    顧仙佛繼續吃著自己的白蘿卜絲兒,微笑道:“白參將有心了,隻是本王晨起之時若非意外不食葷腥,這規矩還是……”


    說到這裏顧仙佛怔住了,這個規矩還是海嬋當日軟磨硬泡逼著他同意的,雖說自從西涼迴來之後這個規矩早就被他扔到了九霄雲外,但是海嬋這句話,他卻還一直記著。


    物是人非,簡單四字,概括了這世間多少的顛沛流離啊。


    顧仙佛放下筷子,輕輕歎了一口氣。


    白起雖不知顧仙佛為何歎氣,卻也知道自己馬屁拍在了馬蹄子上,當即狠狠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沉聲道:“末將失言,請王爺降罪!”


    這耳光之狠,他自己臉上立即便浮現出了一個鮮明的巴掌印。


    顧仙佛搖頭岔開話題道:“莫多心,此事不怪你,是本王自己想多了,方才你說,玉門關六千馬賊,真正有調動之權的,不過半數?”


    白起苦笑,道:“這還是往好了說,若是有紮手點子——也就是大型商隊來往,末將能聚集起三千馬賊來打一場伏擊,但也僅限於打這種順風順水的仗而已,若是那種苦戰鏖戰,末將也就能聚集一千來人左右,王爺莫看末將是那江湖上所謂的“玉門關三十二嶺共主”,其實都是一些虛名罷了,一來是玉門關長久以來群龍無首,大家想要一個能牽線的人物,二來呢,末將之前有長安城的支持,明裏暗裏地官府有提供給在下一些方便,這才讓在下趁著這個機會,在玉門關站穩了腳跟。但歸根結底,做馬賊的,大部分都是隻認銀子不認人的狼崽子啊。”


    顧仙佛輕輕叩打著桌麵,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嘛,白參將要掌管調動六千馬賊,確實不是個容易的事情,每日的人吃馬嚼也是個不小的數字。白參將,本王很好奇,你是怎麽與長安城裏勾搭上的?”


    談及這個敏感話題,縱使窯洞裏隻有一個不懂中原官話的外藩少女,白起依然一臉為難之色,顧仙佛自然不會在這等小事之上與白起過不去,半轉身朝蹲在角落裏苦著小臉小心翼翼喝著茶水的小蠻笑了笑,伸手輕輕指了指一側窯洞,小蠻雖然聽不太懂中原官話,但是卻並不愚笨,當下便捧著自己剩下的吃食和茶水小心翼翼地鑽到了裏側窯洞裏並把門簾放了下來。


    白起這才壓低聲音講道:“王爺,這事兒現在說來還有些蹊蹺,當時,有一人數在八百左右的商隊要經過玉門關進入西涼,這八百人的商隊,在以往三年的所有商隊中,算是最大的了,自打末將收到消息之後,便一直在暗中籌備做他一票。說出來也不怕王爺笑話,之前幾年,玉門關的馬賊一直竭澤而漁,導致敢過玉門關的商隊越來越少,兄弟們撈到的油水也越來越少,所以這支商隊,末將是勢在必得的。”


    顧仙佛以竹筷撥弄著碗碟裏的辣油,點頭不語。


    白起斟酌片刻後又繼續講道:“在那商隊到達玉門關三天前,屬下便早已摸清了這商隊的大體信息,這支商隊屬於泊榭郡四海商行,這次打得旗號是去西涼收購馬匹獸皮,其實是幹那販賣私鹽的勾當,當時末將就想,既然這是一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商隊,那即使末將劫了他,他也不敢聲張,於是,末將就帶著三千多人,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下手了。”


    這等小伎倆顧仙佛一眼便看透,笑道:“本王猜你們原本隻求財不想殺人,可惜混亂之中依舊殺死了商隊中人,而且這些商隊中的油水少的可憐,根本不足你們這三千馬賊分贓,最關鍵的是,這次大乾官府,對於你們劫四海商行的商隊一事,反應尤其迅速,白參將,我說的可對?”


    白起瞠目結舌,半晌之後方才佩服道:“王爺真是神了,方才王爺所言,分毫不差!”


    顧仙佛微笑擺手示意白起繼續說,同時戳了一筷子辣油放進嘴裏,這玉門關的辣椒確實足夠味道,就這麽一點辣油,一直拉到人心底的感覺。


    白起苦笑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想必王爺也能猜到了,官府對這次事情查的實在是緊,我們這些年日子過得拮據,又沒有多少銀子可以打點,本以為必死無疑了,但是那天夜裏,突然有人深夜造訪,他當然不是空手來的,除了帶了三箱雪花銀外,還有一張免罪文書,末將知道依附於他口中的大人是唯一生存下來的道路了,便咬咬牙,做了狗,從那以後,那人便不固定地往嶺子上送東西,有時送糧食,有時送軍械,最近的一次還送來了馬匹,目的隻有一個,便是要求我們不惜全力,截殺王爺!”


    顧仙佛微笑點頭,輕聲道:“白參將說的話,本王懂了,隻是本王更加好奇,按照白參將的說法,長安城裏那位大人物,對白參將不薄,白參將為何……要向本王求救?”


    白起再次苦笑,道:“王爺何必明知故問,末將雖然愚鈍一些,但是最基本的道理還是懂的,長安城為何要派那樣一個神仙人物來?末將若是堅持與長安合作,成了,我們是一個死;失敗了,我們還是難逃一死。既然長安不給我們活路,末將就隻能死中求生了。”


    顧仙佛沒有看白起臉上的淒苦表情,低頭拿湯匙徐徐攪拌著自己麵前的米粥,好似隨意問道:“既然如此,白參將怎知與本王合作……不是與虎謀皮呢?”


    白起沉默片刻,額頭已經開始滲出了汗水。


    顧仙佛抬頭看了白起一眼,似笑非笑。


    白起深深唿了一口氣,慢慢說道:“既然王爺開誠布公,末將也就不拍王爺馬屁了,末將在玉門關,還算有點家底兒,這玉門關啊,天生就是適合馬賊紮堆的地方,王爺就算絞殺為了我們這一批,不出三年又會出來新的馬賊,容末將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這世間,活不下去的人太多了,馬賊是不缺的。末將以為,王爺缺的,是一個雖然有馬賊,但是總體來說,依舊安定一些的玉門關,一個能使得西涼與大乾通商的玉門關。”


    說完這番話,白起的手心已經被汗水浸濕。


    這算不算挾天子以令諸侯?


    半晌之後,顧仙佛突然展顏一笑,話鋒一轉道:“給本王弄匹好馬強弓來,咱出去狩獵去。”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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