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仙佛表情肅穆,鄭重道:“祁祭酒有指教,自然是金玉良言,莫說四句話,就是四十句、四百句,阿暝也自當洗耳恭聽!”


    祁鉞瞪了顧仙佛一眼,揮舞著雞爪子般的枯瘦手掌,吹胡子瞪眼道:“你這小子少給老頭子戴帽子,這四句話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你,這些話說與你聽,也和你小子沒關係,是看在我與顧大哥的香火情分上,都說人走茶涼蓋棺定論,說完這四句,我與顧大哥的情分就到了,你小子也就收起你肚子裏那點小九九,以後別想打我老頭子的主意了。”


    “第一句,這壇酒,是我欠顧大哥的,欠了他二十三年,本來是你的滿月酒,可惜老頭子我沒福氣喝得上,現在給顧大哥送來,就當是給顧大哥送行了。”


    “第二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小子不要把宮裏的事情看得太簡單,有些事情,你以為是你自己看到的,但是這正是有些人想讓你看到的,離得越近,你看的越糊塗。”


    “第三句,顧府的根基,在天下讀書人,在京郊,在西涼,唯獨不在顧府,你小子要好生思量體用關係,何為體,何為用,可不要本末倒置。”


    “第四句,若是陛下給你戴帽子,你可要拚死辭掉,我知道顧大哥給你做的什麽打算,但是顧小子,這個帽子帶上容易,再拿下來可就難了,弄不好,會把你小子的腦袋一塊取下來。”


    最後一句話,祁鉞聲音壓得極低,除了顧仙佛外,再沒有第二人知曉,顧仙佛聽聞這誅心之言後,並無其他反應,隻是笑著應下,臉上依舊波瀾不驚。


    祁鉞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哈哈笑道:“好啦,該說的話老頭子說了,該送的酒老頭子也送了,阿暝,這次相見,應該是老頭子此生與你最後一次見麵了,你小子多多保重,老頭子走了。”


    顧仙佛心底對這個不重外表的祭酒大人還是充滿了敬意,尤其是在局勢還沒有明朗的情況下祁鉞便帶著一壇酒單槍匹馬殺到顧府,這點小舉動在長安這座權利之城裏會被無限放大,有些人能在祁鉞送酒送話的背後琢磨出十八個意思來。


    祁鉞伸出枯瘦的手掌拍了拍顧仙佛並不厚實的臂膀,轉身哼著小曲兒離去。


    顧仙佛望著祁鉞慢慢遠去的蕭瑟背影,拱手朗聲道:“阿暝恭送祁叔叔。”


    ————


    夜半時分,燭火搖曳。


    東宮內,趙焱跪坐於文案旁,瞅著前麵那一盤已經涼透了的清蒸魚,不言不語。


    在一旁伺候的婢子全是二八年華的豆蔻少女,不僅長相清秀可人,身上衣衫也是各有千秋,但這十幾名婢子站在角落裏卻依舊戰戰兢兢,連唿吸都下意識放緩了許多。


    片刻功夫,盱眙翁推門而入,把衣衫外罩交給門後一婢子掛起來,然後來到趙焱對麵,與其相對而坐。


    趙焱親自沏上一壺龍泡老茶,把茶盞輕輕推到盱眙翁麵前。


    盱眙翁也不與趙焱客氣,端起茶盞拿起茶蓋刮了刮上麵的茶沫,就著氤氳的霧氣抿了一口,這才長出一口氣。


    趙焱擺擺手,伺候的下人如蒙大赦,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盱眙翁看了一眼桌上涼透了的那碟清蒸魚,問道:“殿下剛從皇後娘娘那邊迴來?”


    趙焱點頭,直入主題:“我今傍晚去看望過母後,母後現在處境非常不好,雖然未有冷宮之名,卻有冷宮之實。父皇這些天一直未曾見過母後,並且還命下人把母後的吃穿用度削減了三分之二,這樣一來,連帶著那些嬪妃看我母後的態度,都不一樣了啊。”


    盱眙翁眉頭輕皺,繼續問道:“皇後娘娘現在精神狀態如何?臨走之時可曾囑咐過殿下什麽話?”


    趙焱長籲一口氣,徐徐道:“母後狀態倒是還可以,經此波折後倒也生出了些波瀾不驚八風不動的氣魄,我去的時候母後正在與一宮女手談,母後也沒有多與我說什麽,隻是讓我帶著這一尾她親自蒸的清蒸魚迴來,說是圖個年年有餘的吉祥。”


    盱眙翁搖頭輕笑,挽起袍袖抄起銀箸挾了一筷魚肉蘸了點辣醬放到趙焱的碗碟裏,到:“這尾清蒸魚可不單單是給殿下吃的,還是給陛下看得,聽皇後那意思,似乎是有話說不出來想借這清蒸魚來傳遞什麽信息,看來那殿裏有陛下眼線才是,殿下,你是否還未曾用過晚膳?”


    沒了下人,趙焱也不再顧忌,抄起銀箸大口往嘴裏塞著魚肉,含糊不清道:“阿翁神機妙算,我沒吃晚膳之時便到母後那兒去,本想與母後一同用膳,但是母後卻沒半點留我用膳的意思,反倒是做好了清蒸魚後開始趕人,我也隻好帶著這尾清蒸魚迴到這兒。我知道我行宮裏下人有不幹淨的,我的一舉一動都能傳到父皇耳朵裏去,尤其是我現在扮演的正是一個孝悌之子的形象,若是迴到行宮便沒心沒肺的大快朵頤,那可不討父皇歡心。”


    盱眙翁伸出枯瘦食指輕扣兩鬢青霜,略帶疲憊笑道:“殿下,雖說老奴是陛下親自給您找的師傅,但是您也不能太過依賴老奴,這世上沒有什麽人是可以永遠相信的,要想坐上那張椅子,您就必須忘掉一切,您不是誰的兒子,不是誰的兄弟,也不是誰的弟子,您隻是太子,將來會成為皇帝,僅此而已。”


    趙焱緩慢咀嚼著嘴裏已經有些發涼的魚肉,放下銀箸,看著盱眙翁,一字一頓問道:“那麽阿翁,若是本宮連你都不能信,那我還能相信誰去?難不成,本宮還未繼承大統,便要做一孤家寡人了?”


    盱眙翁臉色平靜,說出的話語卻字字誅心:“殿下,您誰都不能相信,包括我,包括您的母後,老奴當然可以向陛下賭咒發誓會永遠忠於殿下,但是這種誓言一旦遇上了真正夠分量的誘惑,那就像孝廉的筆碰上了殺豬的刀,不堪一擊。”


    盱眙翁頓了頓,看著趙焱繼續說道:“而且您剛才有句話說的不對,能繼承大統的不是孤家寡人,想坐那個位子,必須不是人方能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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