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娘娘從小便是大家閨秀,溫柔,喜吃,最擅吃魚,最喜吃魚,也對魚最挑。


    皇後娘娘對魚的挑剔和別的嬪妃不同,並不是講究魚的稀缺和名貴,隻是講究魚的“出身”與做法。


    皇後娘娘曾經對後宮裏很多嬪妃說過,世界上的廚子沒一個好東西,吃魚的時候你不能讓廚子糊弄了,首先,你得能嚐出這魚是大湖魚還是江河魚還是稻田魚。大湖魚最好,居於大湖就長得開闊,吐納吸收,也能保養鮮味,皮下白淨淨一層白肉,做魚時白肉自然化成魚油,自覺滑嫩爽口。江河魚其次,雖然是活水,但是肉質不嫩,偏柴,偏板滯。稻田魚最差,泥土味又重又腥氣,非要味道最硬的佐料才能壓得住。


    當然對於後麵兩種魚,皇後娘娘是不吃的,在十幾年前,有一個廚子給她端上一碗紅泡紅辣椒和豆豉做出來的稻田魚,被皇後娘娘直接杖斃。


    這下一來,後宮的大多數都知道了皇後娘娘對魚的偏愛幾乎與偏執,那些想討好皇後娘娘的,自然也有了門道,阿諛奉承與金銀首飾,自然都不如送上一尾手藝十足的清蒸魚。


    皇後娘娘曾經說過,最好的魚是清蒸魚,不靠味重油多,全憑廚子一手功夫,要得滅的了腥氣還要逼出鮮氣,又要味重又不能發膩,又要清新又不能寡淡,最考驗做法,非有絕高的手段,不敢碰,也碰不得。


    皇後娘娘吃魚的時候,有兩個規矩,一個是最忌人打擾,魚刺多肉嫩,不細細品,你品不出裏麵的千迴百轉的味道;第二個就是吃魚的時候一定要配上一碗臊子麵,這份臊子麵也是有講究的,不同於往常的臊子麵,而是用澆頭雜醬的麵。先把肥肉煉過豬油,再把豬油渣剁細,混上點絞肉合著醬油炒,略勾點麵粉,這紅亮色鮮的炸醬就變得爽滑剔透,不用紅油都能把油逼出來。然後就著一碗加點岩鹽的白水麵一拌,麵要煮的硬瀝得幹,還要撕幾片剛摘的菜葉子,哪一樣都少不得,平常很好說話的皇後娘娘在此事上,絕不苟且。


    在皇後娘娘的熏陶下,太子自然也是對清蒸魚情有獨鍾的,也隻有太子,才能在皇後的未央宮中與皇後吃一頓清蒸魚加臊子麵,其餘人,誰都不行的。


    至於陛下,已經有九年未來未央宮過夜了。


    在之前,太子也問過皇後為何對清蒸魚情有獨鍾,皇後當時笑了笑,說自然是圖個年年有餘,圖個喜慶了,不是在坊間有句話叫作: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餘嘛。太子太了解自己的母後了,一眼便看出母後沒有講真話,但是也沒敢追問。


    自從今年開春以後,皇後娘娘更喜吃魚了,而且每次吃魚必要太子相伴。這天大雨瓢潑的天氣,太子剛剛讀書迴來,皇後的貼身婢女就帶著口信到了東宮,太子不敢怠慢,立刻換了一身衣服後,就與婢女一起趕往未央宮。


    未央宮原本伺候的下人雖然不多,但也有二十餘人,平日裏皇後喜靜,自然不會在吃飯的時候在宮裏留太多人,但是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把所有內寺婢女都驅逐到門外。


    行至未央宮外,趙焱麵無波瀾卻心中一驚,在那些下人麵前垂手而立的不是別人,正是宮中宦官之首,大長秋周內寺。


    趙焱在誰麵前托大也不敢在周內寺麵前托大,當下快走兩步,來到周內寺麵前拱手誠懇道:“見過大長秋。”


    周內寺顫顫巍巍迴了個禮,道:“殿下折煞老奴了啊,之前老奴就跟殿下說過,咱家受不起殿下這大禮啊,殿下快進去吧,陛下在裏麵,等候殿下多時了。”


    說完最後半句話,周內寺別有深意地望了趙焱一眼。


    趙焱心中一驚,朝周內寺拱了拱手,才提起前襟,快步小跑了進去。


    一進入未央宮,首先撲鼻傳來的是一陣詭異的血腥之氣,趙焱心中驚詫更甚,卻不敢放慢腳步,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走去。


    轉過屏風,此情此景讓趙焱連退兩步如遭雷擊。


    趙衡轉頭看了他一眼,麵無表情扔掉手裏已經沾滿鮮血的金玉腰帶,走到桌椅前隨意坐了下來,一邊撩起龍袍隨意擦拭著手上的血汙一邊看向太子,隨意問道:“焱兒來了,不錯,還挺及時的。”


    太子趙焱聽得這句話之後如夢初醒,瞬間一甩袍袖五體伏地,戰戰兢兢不敢多言。


    原本儀態萬千的皇後此時匍匐在未央宮的地麵上,後背之上全是交叉縱橫的傷口,鮮血順著傷口汩汩留下,額頭上也被趙衡的腰帶抽出了一條深可見骨的口子。


    趙衡喘息了一會兒後,從桌子上自己倒上一杯碧螺春一飲而盡,重重把茶杯往桌麵上一擲,看著地上遍體鱗傷的結發妻子,唉聲歎氣道:“皇後啊皇後,朕一直認為你,和後宮那些頭發長見識短的庸俗之人不同,但是沒想到啊沒想到,一遇到關鍵事情,你還是和那群俗物沒區別。你之前的手段雖說不光彩,但好歹還有點意思,可你這一手,不僅沒意思,還讓朕很看不起你,你說說,你怎麽就這麽心急呢?”


    皇後一邊聽著皇帝說話,一邊匍匐艱難地移動到趙衡腳下,抬起頭勉強露出一個淒慘的笑容,斷斷續續道:“陛下……出氣了否……若是還……還未出氣,臣妾甘當受罰,隻是,希望陛下今日……能在這未央宮用一頓晚膳……自從九年前八月十五陛下為臣妾做了一碗清蒸魚之後,臣妾之後的日日夜夜夜夜,都在懷念……那個夜晚啊。”


    趙衡似乎也是想了什麽,深深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彎腰,伸出右手捧起皇後的下巴,直視著皇後秀氣的秋水長眸一字一頓道:“出氣?朕誅了你九族才出氣,但朕做不到啊,朕雖貴為天子,但也有不敢做的事情,朱國公若是一死,朝堂得三年緩不過氣來,大乾太缺時間了,三年,夠朕做多少事情了。怎麽能為了你這個蠢東西,浪費我大乾三年?”


    說到這裏,趙衡劇烈咳嗽起來,良久才罷了咳嗽,忽然抬起右腳朝著皇後布滿傷口的後背狠狠一腳踏了下去,在皇後強忍住的悶哼中,趙衡一份一份的加重力氣,說道:“你是不是想到了這一點,才敢肆無忌憚地朝顧仙佛下手?你真是有恃無恐啊,朕六年的規劃,就讓你這個蠢女人給一手打亂了,你說,你該不該死,你該不該死?!”


    說到最後,趙衡的力道越加越大,聲音也越來越大,已經近乎咆哮的地步。


    終於皇後承受不住這份劇烈的痛苦,身子一軟就昏厥了過去,緊緊扣住地毯的雙手也驟然放鬆了下來。


    趙衡把腳拿下來,朝趙焱看了一眼,嗬嗬笑道:“不錯不錯,這種情況下還沒替你母後求情,是個狼子野心之輩,不錯不錯。”


    這番評語聽得趙焱心驚膽戰,正欲抬頭辯解卻被趙衡擺手製止。


    趙衡站起身,慢慢朝未央宮外走去,途經趙焱身邊時停住腳步,道:“朕今天叫你來這,不是想聽你說什麽,而是想告訴你,在你這個座位上,做的越多,錯的越多,不要以為你不做就是不做了,你的身邊人,你的母後,他們的一言一行,都能代表著你。以後,你給朕老老實實的,若是再有下次,你該知道下場。”


    趙焱也不辯解,五體投地磕頭如搗蒜:“迴稟父皇,兒臣謹記,兒臣謹記。”


    趙衡臉色緩了緩,邊舉步往外走邊說道:“把未央宮的小李子叫進來看一眼,然後把他放出宮去,其餘所有下人,杖斃。別忘了,叫禦膳房給你母後……做一頓清蒸魚補補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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