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走到桌前,先是深吸一口氣,端著酒杯的右手也隨著身體起伏不住抖動,一杯酒水還未入口便灑出一小半,看得女子不僅莞爾一笑,而這一笑又讓這男子一呆,原本準備了一晚上的說辭霎時間忘得一幹二淨,隻得像隻缺水的魚一般長著大口不停吞吸著空氣。


    無奈之下,女子隻好略作提點:“這位公子來此可是有事?若是無事還請離去,莫要打擾我與姐姐吃酒為好。”


    “有事,有事,小生失態,還望小姐見諒。”男子如夢初醒,慌忙接口。


    女子看著那儒俠打扮的男子,笑道:“有何事指教,公子但說無妨,小女子初來乍到,有不足之處還望公子海涵。”


    自從這儒俠男子被放過來之後,原本沸反盈天的客棧竟然瞬間便恢複了寂靜,那些本來劃拳喝酒的漢子也都慢慢擱下了酒杯,一眨不眨地望著這儒俠男子,打起也不敢喘生怕錯過些許細節。


    儒俠男子深吸一口氣,手捧酒杯先是做了一揖,而後誠懇說道:“在下於鳳釧,騮漠縣秀才,去往長安趕考途中路過寶地,得見姑娘,一時驚為天人,小可也知曉姑娘傾城傾國之姿追慕者肯定甚多,小可也不奢求初次見麵就如何如何,隻求姑娘能告知小可芳名,讓小可日後挑燈夜戰之時有個念想,小可也就死而無憾了。”


    於鳳釧的一番話,不得不說算是這些天裏來搭話的裏麵最有水平的,既帶出了自己讀書人的身份,又沒有深入展開而是點到輒止,起碼很難引發尋常的女子厭惡感。


    不過這次他搭話的女子,卻不是尋常女子。


    隻見女子黛眉微蹙,半抹風情半露嬌羞,小聲答話道:“小女子姓……顧,名海嬋。”


    於鳳釧精神一震,心中急不可耐臉上卻盡力表現得清風雲淡,不經意間問道:“顧姑娘此次出門,不知要去往何處?”


    海嬋幽怨的搖搖頭,歎息兩聲,道:“小女子也不知去往哪裏,隻是去尋我家那沒良心的丈夫去,他倒好,外出花天酒地,卻可惜了我這個弱女子啊,天南海北的去尋他,現在也沒有個音信。”


    客棧中除了那黑衣男子,所有男子心碎了一地。


    於鳳釧瞬間臉色蒼白如金紙,左搖右晃欲摔倒但還是忍住了身體上的不適,依舊強顏歡笑道:“這……這顧姑娘還真是對丈夫情深義重,男兒走四方是天經地義之事,顧姑娘……顧姑娘何必掛懷,說不定過幾日,他自然就迴來了。”


    海嬋輕輕撫摸著自己小腹,臉上升騰起母性的慈愛光輝,悠然長歎道:“不掛懷不行啊……小家夥馬上就要出生了,得讓他第一眼見到他父親啊,於公子,你說呢?”


    “這……這……這成何體統!”於鳳釧幾乎要跳腳罵娘,狠狠深唿吸了幾次才平複下激動的心情,猶自胸膛劇烈起伏著大聲喝問道,“身為一女子,三從四德你占了幾樣?身懷六甲還外出不說,竟然……竟然還不知羞恥的在大庭廣眾之下……啊……”


    於鳳釧大義凜然的訓斥還沒有說完就被陰冷的黑衣男子一個箭步衝上去前,單手提住臂膀如提雞子一般朝後一甩,於鳳釧後半截話頓時憋在了胸腔裏化作驚懼的呐喊,整個人宛如騰雲駕霧一般朝後方飛馳而去。


    海嬋搖搖頭,也不看倒飛出去的於鳳釧,對老板娘抬頭笑了笑,說道:“好沒意思的一個書生,姐姐,來,咱們繼續吃酒。”


    於鳳釧強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來,自己嘴裏嘀咕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一邊哆哆嗦嗦地撣著自己借來新衣服上的塵土,一邊灰頭土臉的離去。


    剩餘的漢子繼續開始吃酒,隻是動作聲音俱小了許多。


    老板娘端起酒盅與海嬋一碰,滿飲而盡後笑道:“妹妹不必介懷,此人多半也是讀書讀傻了,滿腦子迂腐的仁義道德,姐姐在此開店也是受夠了此人的冷言冷語,妹妹長隨的這一手,可也是替姐姐出了一口惡氣,姐姐該當敬妹妹一杯的,被妹妹搶先了。”


    透過窗戶,海嬋看著於鳳釧落寞離去的背影,當看到他在路邊停下來,一邊揉著膝蓋一邊抬頭望天喃喃自語的時候,海嬋收迴目光,搖搖頭歎息道:“誌不同不相與謀,此人心腸倒也不壞,隻是如姐姐所言一般,讀書讀得有些迂腐了,他日若真能高中狀元,雖說做不成治世之能臣,倒也成不了禍國殃民的刀筆吏,不說他不說他,我倒是有些事情想向姐姐問詢一番。”


    老板娘豪爽一笑,道:“今日桌上就你我兩人,妹妹有什麽話但說無妨,姐姐也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隻是有一條,妹妹要是問你家那沒良心的漢子,可真是不在姐姐這兒。”


    海嬋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羞赧一笑,不好意思道:“姐姐說的哪裏話,妹妹是想問姐姐,最近這合陽城,可有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姐姐經營著客棧,每日迎來送往,三教九流之人均有,想必有什麽消息也是姐姐先知道了。”


    老板娘眼睛一亮,體內的八卦之魂開始熊熊燃燒起來,抿了一口竹葉青以後先是四下打量四周幾眼,也不知是為了確認周圍沒人還是為了擺出一副神秘的架勢,總之姿態做足了以後,才低聲開口道:“最近合陽城裏,甚至可以說太平郡,發生的大事當真不少,但這最大的兩件,嗨,其實也就是一件,狄太守的身份水落石出了,劉郡丞,死了。”


    海嬋心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姐姐可否說的詳細一點?”


    海嬋的求知欲極大的滿足了老板娘的心理,先是扭捏一番後才開口道:“也就是妹妹問我我才敢說出這些話,旁人問我是斷斷不敢說的,據說大概十餘日以前,長安城顧大人知道吧?權傾天下,筆杆子動動就有無數人腦袋落地的那位,他的大公子進合陽城啦,嗨,聽說顧大公子進合陽城的時候,那可真是威風至極啊,麾下精兵雖然不多,但是各個都是能以一敵百的武林高手,這狄太守當日守在城門口,見到顧大公子來了以後,先是五體投地跪伏請安,然後親自駕著馬車把顧大公子領進了自家別院,聽說啊,還把自家小妾主動送到了顧大公子的床上。嘖嘖,可是這顧大公子呢,自從入城以來,不僅不把咱狄大人當太守看,反而頤指氣使的,真把自個當成太子的架勢。不過這狄大人也沒辦法啊,妹妹你想想,若是沒有顧大人在背後支持,這太守的位子,他也坐不穩啊,要說啊,還是人家顧大公子投了一個好胎啊。”


    海嬋邊聽邊微微點頭,臉上笑容也一直不輕不重,隻是在老板娘說到一半後便停了筷子,也不知是飯菜不合胃口還是本身就吃得少。


    老板娘倒也沒在意這些細節,喝口竹葉青潤潤嗓子後便帶繼續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述劉郡丞是怎麽死於千軍萬馬之下的。


    但這時,海嬋卻柔荑輕抬,按住了老板娘的手。


    老板娘不知何故,卻也察覺出了氣氛的不對,沒有擅自開口。


    黑衣男子麵色陰沉,右手已經握住了腰間劍柄。


    屋外有聲音傳來,嗓音空靈卻話語誅心:“我堂堂聖教聖女,竟然淪落到與山村野婦搬弄口舌的地步了?”


    海嬋側身,見到門口進來那聲音主人後,左手不經意間便把手邊酒盅化為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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