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仙佛站在一塊巨石上,俯身往下看了看,連接兩塊懸崖的繩索被山風吹得搖搖晃晃,而他們所在的懸崖處於下方,在繩索上確實有一個能容納數人的吊籃,但吊籃子在上方的懸崖上,若是那上麵沒人接應的話,按道理來講,顧仙佛他們這一輩子是不可能穿越這個深不見底的懸崖的。


    可惜,顧仙佛從來都不是按道理出牌的人。


    把青龍膽拋給董戍邊,顧仙佛提起一口氣,腳尖一點,整個人身輕如燕,眨眼間就穩穩當當地落在那根搖搖晃晃的繩索上,董戍邊驚詫地發現,在顧仙佛剛剛落上繩索的那一刻,兩者的晃動頻率就驚人地一致了。


    然後,顧仙佛再次運轉一口氣,驟然發力身形前掠而出,整個人如遺世獨立的仙人一般,似乎腳踩著雲朵,在搖搖晃晃的繩索上,平穩前行。


    “顧將軍的本事,這要擱我們老家,那得隻有縣太爺才有資格請他搭班子唱堂會。”


    “唉,要是顧將軍沒穿盔甲穿的是長衫就好了,這山風一吹,長衫獵獵,多有高手風範啊。”


    董戍邊怒目迴首瞪去,斥候內兩個一唱一和的活寶訕訕地閉上了嘴,隻是還在眉來眼去著交流著一些別人看不懂的趣事。


    顧仙佛自然不知那兩個活寶的議論,從繩索上下來以後,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解開固定吊籃的繩子,把吊籃放下去再提上來,如此重複了五六個來迴,才把所有人都運上來。


    董戍邊最後一個走下吊籃,發現懸崖上所有人寂靜不語,就連剛才那兩個活寶都麵色悶紅眼神中殺意凜然。


    待他往人群中地上一瞧,那裏躺著一個無名女屍。


    一個豆蔻年華的女子,容貌姣好,身上卻滿是傷口,下身狼狽不堪,渾身上下不著半片衣衫,一手捂在胸前,一手試圖遮住下體,躺在兩塊巨石中間,毫無光彩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天空,似乎想向老天爺討一個公道。


    顧仙佛抬手揉了揉眉心,歎一聲:“你想向誰要公道啊?這個世上,哪有什麽公道?”


    董戍邊走了兩步上前,低聲道:“公子,把她埋了吧,別管她是誰了,落葉歸根,入土為安。”


    顧仙佛放下手,掃了他一眼,搖搖頭,平心靜氣道:“現在咱就是跟老天爺在搶時間,問公道這個事兒,不如搶時間重要。”


    董戍邊抬頭看了顧仙佛一眼,欲言又止。


    顧仙佛看了看時辰,繼續帶領甲士飛速前行。


    隻留下一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過了這個山澗,剩下的路就好走了許多,雖說路上還有些鐵蒺藜之類的東西妨礙時間,但是也架不住有一位天字號高手鼓蕩著真氣在前麵開路,也就是過了半炷香的時間,顧仙佛一行人便來到了一扇巨大的漆黑石門前。


    斥候在後甲士在前,後者拔出殺狼刀嚴陣以待,前者則平端著弓弩牢牢鎖定著大門,看這姿勢以及配合便知道磨合過不知道多少次了。


    顧仙佛在黑門前一丈外站定,悄悄深吸一口氣,背對著石門,手裏青龍膽朝前平舉,氣機動蕩,衣角獵獵。


    山林間有風起。


    待到氣機攀到頂峰,顧仙佛向後撤出一步,腰身發力,整個人連同青龍膽一塊迴掃,急速抖動的槍尖在空氣中的劇烈摩擦竟然沒發出任何聲音,隻有在槍尖直達黑門中央的時候,巨大的爆裂聲猛然傳來,如黃鍾大呂之音,在山林中傳出數十裏,久久不能停歇。


    不待煙霧散去,身後經驗豐富的斥候已經把一輪箭雨潑灑了進去,箭雨剛剛落入門後,一旁蟄伏許久的董戍邊便一手精鋼君子扇,一手殺狼刀迫不及待地衝了進去。


    二十名甲士手持殺狼刀,五人一隊,相互照應的同時衝鋒的速度並不慢。


    而那十名斥候在收起弩箭的同時,也拔出了腰間的短刀,不過沒有如同甲士一般結陣從正門衝入,而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以不同的方式,從三丈左右的城牆上翻越過去加入戰場。


    顧仙佛手持青龍膽,槍尾夾在腋下,槍尖斜斜指向天際,於煙霧中慢慢走過坍塌的黑門。


    門後是一個異常寬廣的院落,但是第一道防線不是山賊,而是閃著寒光的機關,小到壁箭大到刀牆,應有盡有。而在這些機關後麵,則是一扇兩丈左右的女牆,正有山賊七手八腳地往牆上爬,不過董戍邊已經帶領著數名斥候搶占了製高點,山賊想上去也不是一個容易的事兒。


    這並不是黑旗本部,而是一個請君入甕的陷阱。


    但是顧仙佛一行人又確實打了這些山賊一個措手不及,石門後麵那些機關上,隻有不到一小半有人控製,大半都是空著的,進來的第一波甲士自然而然的把他們視為第一攻擊目標,在付出三人重傷的代價後便斬殺了這些控製著機關的山賊,有條不紊地開始與山賊爭奪這麵女牆的控製權。


    顧仙佛眉頭皺了皺,感覺這一路上發生的確實有些怪異,似乎兩方都偏離了原先的軌道,現在能做的也就是以亂打亂,以快打快了。


    甲士與山賊的廝殺原本隻是略占上風,但是隨著時間推移,那些斥候殺傷力不顯山不露水地凸顯出來,往往是兩個斥候一組,不動聲色地偷襲掉一個山賊之後,直接把刀尖對準下一個,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令人咂舌。


    毫無預兆地,女牆上的董戍邊被一記青練擊中胸口,瞬間倒飛而出,在空中強行扭轉身體調整好平衡,落地之後蹬蹬蹬接連後退三步才穩住身形。


    董戍邊臉色潮紅,揮動殺狼刀欲再次撲上,被搭在肩上的一隻手攔住。


    女牆上,一位大青衣飄然飛下,斂了斂衣袖之後傲然而立,膚白貌美,順滑白發在身後飛揚,似妖而非人。


    顧仙佛收迴搭在董戍邊肩膀上的右手,笑著朝對麵的大青衣問道:“來山上唱堂會來了?”


    大青衣皺了皺眉,打量了顧仙佛幾眼,沒有迴答他的調笑而是反問道:“你是天字高手?”


    顧仙佛理所當然地點點頭。


    大青衣繼續追問:“那怎麽來和這一夥小小的山賊過不去?還以偷襲的方式?也不怕傳出去墜了自己名頭?”


    顧仙佛平心靜氣,:“沒人能把這事兒傳出去。”


    大青衣又斂了斂衣袖,不顧自己屬下正在被一邊倒的屠殺,點點頭,說道:“此言在理,能不能饒我一命?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


    顧仙佛把青龍膽杵在身旁,雙手抄袖,笑問道:“那能不能先脫個衣服?”


    大青衣沒有絲毫猶豫,伸手便開始寬衣解帶,不到一眨眼的功夫,身上的衣袍已經全數脫落於腳下。


    在充斥著殺戮和血腥的戰場上,突然出現一具亭亭玉立的女性胴體,不得不說這種反差竟然讓顧仙佛有一刹那的恍惚。


    待他恍惚過來,那具胴體已經來到了他麵前,手裏的玉簪離他麵門隻有不到半尺。


    顧仙佛瞬間一偏頭,躲過玉簪的攻擊,在偏頭的同時右手一掌拍出正中大青衣小腹,但是這一掌卻沒如顧仙佛所料那一般建功,兩者相接觸顧仙佛手掌傳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滑,特別滑,仿佛這一掌打在了一條魚身上。


    大青衣的攻擊帶著一股子玉石俱焚的氣勢,第一次進擊失敗後沒有絲毫猶豫,瞬間玉掌提起,變掌為手刀朝顧仙佛脖頸砍下。


    顧仙佛眉頭一皺,這女子武功雖然不是多麽高,但是功夫路數實在是詭異,麵對這來勢洶洶的一記手刀,顧仙佛在摸不清來路的情況下隻好雙掌向上一抬,準確地架住大青衣的玉掌。


    在兩者相觸的那一刻,顧仙佛隻感覺雙掌一沉,一陣雖不磅礴卻極其古怪駁雜的力道瞬間襲來。大青衣得理不饒人,趁著顧仙佛沒有反應過來,瞬間變手刀為纏絲手,一雙玉掌如同靈活的白蛇一般,纏繞著顧仙佛的雙臂就往他麵門攻去。


    看到這一記纏絲手,原本凝重的顧仙佛卻突然笑了笑,渾身真氣一運,流轉方式卻與之前有些細微差異,然後右掌成拳擊出,正中大青衣雪白細膩的美胸之上。


    這一拳沒有之前的那種古怪感覺,大青衣整個人如同斷線的紙鳶一般倒飛而出,在空中拋灑出一口溫熱的鮮血。


    顧仙佛收迴拳頭,問道:“你來自西涼蛇神教?”


    大青衣雖然口中鮮血不斷湧出,但還是細致地穿好衣服,把那具充滿著疤痕的身體遮掩起來。聽到顧仙佛問話後也隻是默默點點頭。


    顧仙佛繼續追問道:“為何落草?”


    大青衣坐在地上,沉默一小會兒後搖搖頭,簡潔解釋道:“本來我在合陽城中唱大青衣,一次被劉寒良看上欲搶我迴府,我情急之下打傷了他,雖然我也被抓去了牢獄,但最終還是逃了出來。”


    大青衣說的簡單,但是她身上橫七豎八的血紅疤痕卻暗示著這事情背後的隱情。


    顧仙佛沉默一會兒,抬頭道:“你走吧,不過你應該也知道,剛才我那一拳擊碎了你小半心脈,能活與否,你得問老天爺。”


    此時戰場已經恢複平靜,所有山賊被屠殺殆盡,大青衣凝望了顧仙佛一會兒,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塵,表情平淡地朝門外走出。


    在經過顧仙佛身邊的時候,她止住腳步,輕輕說道:“別碰小路上的女屍,她下麵壓著震天雷。”


    顧仙佛看了她一眼,終歸還是沒說出什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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