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仙佛渾身氣機動蕩,圓戒卻隻是靜立於原地作悲憫狀。


    良久,顧仙佛睜開雙眼,瞳孔深處似有蟄龍遊過。


    圓戒看了劉璜鄴一眼,後者無奈低歎,隻能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帶領甲士驅散周圍人群,本來在劉璜鄴打算中,若是顧仙佛在與圓戒大戰中“無意”殺掉幾名甲士才算完美,但這點小心思卻沒有瞞過圓戒慧眼,隻好作罷。


    所幸現在已是子時三更,街上行人並不多,之前劉璜鄴一行人的浩浩蕩蕩又嚇走一部分人,所以疏散起來快得很,短短一會兒,整條街上已經空曠無人。


    董戍邊帶著老板娘母女來到劉璜鄴身邊站定,他並不怕周圍甲士突下下手,現在他的全部身家都壓在了顧仙佛身上,若是顧仙佛在此役中戰敗,那他董戍邊肯定也是身敗名裂的下場;若是顧仙佛贏得了此戰,那就算把他董戍邊的賤命送到劉璜鄴麵前,劉璜鄴也不敢舉刀。


    難道這就是讀書人常說的投鼠忌器?


    老板娘看了董戍邊一眼,奇怪他怎麽能在這時候笑出聲來。


    圓戒是不可能先動手的,顧仙佛待一身氣機攀到巔峰後,便雙腿微微一屈,整個人徑直掠向圓戒,內勁激蕩中,圓戒身披的破敗僧袍獵獵作響,似乎有下一刻便煙消雲散的趨勢。


    幾乎是一瞬間,顧仙佛的拳頭就來到圓戒麵前,後者抬起雙掌向上微微一架,但是搭手的第一時間那股磅礴巨力就如開閘洪水一般侵泄而出,圓戒麵色不變,卻接連後退七步才堪堪穩住陣腳。


    得理不饒人一向是顧仙佛的戰鬥作風,不待圓戒反應過來,顧仙佛身軀在空中一轉,兩次變招之間竟然毫無停滯,一記淩厲的膝撞直取圓戒下盤,圓戒低吟一句佛號,右手向下一按擋下顧仙佛的膝撞,左手一記折手反向擊向顧仙佛脖頸。


    膝撞被擋下並不出乎顧仙佛意料,他在西涼曾與僧兵交過手,深知禪宗的老和尚別的都不出眾就是挨打的本事是一流的,所以抬腿的那一刻已經想好了無數記變招,但是出乎顧仙佛預料的是,圓戒的這一記折手威力強橫不比功力深厚的魔道老魁差勁,大意之下顧仙佛接招的整個右掌竟然有些酸麻的感覺。


    顧仙佛甩甩手,輕聲道:“禪宗分心宗與身宗,有些類似於破劍齋的內門外門,但是不同的是在禪宗裏,心宗與身宗地位不分高低,前者講究頓悟,後者講究肉身成佛。圓戒大師應該是心身並修,假以時日,武道一途成就不可限量。”


    圓戒微微一笑,理了理僧袍,道:“施主倒是對我禪宗之事了解甚多,不過貧僧還是要奉勸施主一句,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啊,施主佛緣不淺,還望少造殺孽。”


    顧仙佛攏了攏袖口,詢問道:“其實有一句話我一直不明白,在禪宗的說法裏,為什麽壞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而好人想成佛就得生生世世修行呢?大師不必迴答我,我不擅長有人打機鋒,您就當聽我念叨一句得了。”


    圓戒也沒有介意,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顧仙佛豪情萬丈地放聲長笑,瞬間縱身掠上,強大的內勁引發的衝擊力使得合陽城原本可曆經六十年而不毀的青石板沿著顧仙佛的衝擊路徑紛紛炸裂。


    原本圓戒並沒有把這次進攻放在心上,顧仙佛這次衝擊是一次很明顯的硬碰硬,但說到底就是一場內勁的力量,譬如兩股洪水對衝,哪方麵的力道強一些,另一方就如排山倒海一般潰退而去,既無絲毫花哨可言,也無任何轉圜餘地,強就是強,弱就是弱,恰如黑白分明。在圓戒大師看來,自己侍奉佛祖接近一甲子,論內力深厚,顧仙佛這剛剛及冠數年的小輩怎麽可能在他麵前逞英豪?就算是天生的武胚,你也得講一些道理吧?


    但是看到顧仙佛身後的青石板紛紛炸裂,圓戒大師恍然大悟。


    大敵當前,他竟然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頭頂,異常開心地笑了。


    顧仙佛身後的青石板,並沒有炸裂成碎塊四處飛舞。


    而是全部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


    這就說明,這場較量裏不僅僅飽含內力,還有氣數。


    你既非龍種鳳孫,亦非得道高僧,武道一途堪堪攀登二十餘年,就與我這個禪宗“佛子”比拚氣數?


    麵對顧仙佛的來勢洶洶,圓戒單掌豎在胸前,掌刃朝向顧仙佛,隨口說了四字。


    “如是我聞。”


    然後毫無疑問地被打飛出去。


    未等圓戒落地,顧仙佛伴隨著一聲長嘯縱身拔地而起,圓戒落地之時顧仙佛幾乎同時落地。


    不同的是,顧仙佛右腳正踏在圓戒胸口。


    先是方圓百米內的建築物如秋雨後的莊稼一般四分五裂。


    然後圓戒一口鮮血噴出,表情複雜。


    顧仙佛默默收迴腳,問道:“大師可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


    圓戒欲張口說話卻再次噴出一口心頭血,他的表情不禁暗淡幾分。


    哪怕成名已久的江湖人也竭力避免氣數之爭,原因就是在此,內力招數比拚,失敗並不等同於死亡,隻要你有足夠後手,那便有無數個翻盤的機會,但是氣數之爭則兇險萬分,若是贏,贏得酣暢淋漓,若是輸,輸的一敗塗地。


    你哪老天賜予你的氣數去拚命,拚贏了你自然可以收下對方的一部分氣運,但是拚輸了,老天都拋棄你了,你焉有存活之理?


    圓戒修行了五十三年的金剛身,就在被顧仙佛擊飛的那一刻,破功、


    而顧仙佛隨後的一腳,瞬間便震斷了圓戒的心脈。


    圓戒自知命不久矣,臉上卻沒有絲毫戾氣,反而笑容愈發溫和,躺在汙穢血汙之中問道:“你可認識蕭瑀大俠?”


    顧仙佛搖搖頭,誠懇道:“確實與顧某有故,但是顧某並未見過。”


    圓戒費力的點點頭,又問道:“可曾見過卓子寅與徐長生兩個魔道老魁?”


    顧仙佛點頭,道:“在雲門山上,卓前輩臨終前曾贈予顧某幾分氣運,前幾天剛剛吃下,徐長生前輩與顧某隻有一麵之緣,連相識也談不上。”


    圓戒臉上的生機越來越淡,但還是斷斷續續地說道:“卓子寅……沒那麽容易死,不過……他不是大奸大惡之人,倒是姓徐的,你身上有他的暗手,日後若你陷入瀕死之局,莫要……莫要答應他任何條件。否則……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顧仙佛抿了抿嘴唇,但最終還是點點頭。


    圓戒顫顫巍巍地伸出尚且完好無損的左手。


    顧仙佛蹲下身,握住圓戒的左手,頓時感到掌心一痛,立時便明白圓戒這是在把自己剩餘不多的氣運遞過來。


    顧仙佛並沒有拒絕,雖說他不明白這位大師為何被自己擊敗甚至擊殺後會對自己轉變態度,但是他能看出圓戒沒有惡意。


    隨著氣機汩汩流出,圓戒神態越發蒼老,最終,這位在江湖上享有盛名的得道高僧隻來得及留下兩句話。


    “燃魂一脈……其實出自禪宗,但……此路不通,你若是能早日迴頭,還是早日迴頭的好。”


    “今日之事,全是圓戒一人所為,望顧將軍……莫要……莫要遷怒禪宗。”


    看著顧仙佛點點頭,圓戒才放心地閉上雙眼。


    顧仙佛輕輕鬆開握住圓戒的左手,站起身,神色一時有些躊躇。


    原來圓戒早已看出了自己身上的秘密,隻是沒有說出來。


    原來圓戒所說的迴頭是岸,指的是燃魂之路。


    原來圓戒一開始便隻是想渡化自己,而非為虎作倀。


    原來有這麽多原來啊。


    顧仙佛抬頭望天,看著陰霾的鬼天氣,一時間有些失神。


    這是不是就是讀書人所說的大德往生,天地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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