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稼漢子姓吳,因是三月初九生人,他那沒上過幾天私塾的老爹幹脆給他起名吳三九,吳三九也是人如其名,訥於口舌不善言辭,為人老實憨厚,一進堂屋便高聲大吼:“婆娘,有客人來哩,拿出你的拿手好菜來好好招待。”


    在擺弄著針頭線腦的一農家婦人一邊小聲應答著一邊款款走出,顧仙佛見那女子眼前一亮,沒想到在這山村之中還能見到如此清秀女子,雖比不上自家海嬋那種水平,但在長安城,也算得上中上之姿了。婦人身著山村裏不常見的大紅棉袍,見到顧仙佛到來先是笨拙施了個萬福便匆匆告退,去給三人擺弄夥食去了。


    待三人在那略顯厚重卻整潔如新的八仙桌旁落座之後,吳三九沏上一壺濃茶,吹著茶沫飲了一小口後笑道:“顧兄弟,聽你口音,是從長安來的大人物吧?”


    李柔然莞爾一笑,剛才顧公子已經說明自己一行人來自長安,你這一問不是畫蛇添足是什麽?


    顧仙佛倒是沒有給吳三九難堪,毫不在意地端起泥胎茶杯啜飲一口劣茶,道:“顧某老家確實出自長安,可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家父隻是一隻會擺弄筆杆子的小吏,家境勉強還能說得過去,這不剛剛開春就打發我去金陵拜會老家的叔父了,命苦喲。”


    吳三九是憨厚之人,自然有一說一,放下茶杯感歎道:“長安好啊,城大,人也多,前些年我爹還在的時候,帶我去過一次長安看花燈,興奮得我呀,好幾天沒睡著,迴到村裏,可是足足炫耀了好幾年,這些年我那不成器的小子大點了,老是吵吵著讓我帶他去長安轉轉,唉,這傻小子啊,以為去趟長安就跟去他二嫂家串門一樣。”


    顧仙佛微微一笑,道:“少年郎誌在四方是好事,不怕孩子誌向大,兒孫自有兒孫福,早晚有一天,他得走出這村子,去外麵闖一闖。就怕孩子從小偏居一隅知足常樂,那才是當父輩的無奈啊。”


    談起自己的兒子,吳三九憨厚的臉上也浮現出幾分自豪的笑容,語調也響了幾分:“嗨,私塾裏先生和顧兄弟一個說法,這不,咱就把小子送到私塾去了,也不求這小子能高中狀元,隻要以後能寫寫畫畫,認得幾個字,這當爹的也就知足了,可不能和他爹一樣,這麽大人了還是個睜眼瞎,我早和你嫂子打算好了,隻要這小子想讀書,我還能幹幾年,砸鍋賣鐵也得讓他讀出個名堂,他要是不喜讀書,也好說,他爹這一身木匠手藝,在四裏八鄉也算數得上的,到時也餓不死他,等過幾年給他討上一房媳婦,我這當爹的,就算功德圓滿嘍。”


    顧仙佛含笑點頭,輕聲道:“是啊,這做爹的,為自己兒子操碎了心,等不用操心了,兒子大了,才發現自己也老嘍。”


    吳三九深以為然:“顧兄弟雖說是讀書人,卻沒有那些窮酸氣,說的話老哥愛聽,也聽得懂,等會咱哥倆可得好好喝一杯,看顧兄弟這年紀,也該娶妻了吧?不知顧兄弟家是小子還是千金啊?”


    “等會顧某是一定要和吳大哥好好喝一杯,不過說到這娶妻生子的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顧仙佛搖頭而笑,略帶玩笑道,“顧某是想早早娶妻生子,可是心儀的小姐家大業大,看不上顧某啊。”


    吳三九嗬嗬一笑,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說道:“唉,年輕時的兒郎都這樣,吳大哥年輕時,也是曾對一在這雨天留宿過的女子愛得死去活來,但是過段時間,這份愛慕也就漸漸淡了,男人啊,還是得娶個能過日子能持家的婆娘,現在我和你嫂子小日子過得,也算有滋有味啊。所以說啊顧兄弟,吳大哥說句話你別不愛聽,能早成親就早成親,也算了結了你爹的一樁心事,看顧兄弟的年紀,你爹怎麽也得五十開外了吧?這個年紀的老人,對大孫子想著呢。”


    顧仙佛點頭道:“吳大哥所言甚是,之前顧某曾因年少輕狂離家六年,去年剛剛歸家,看到父親鬢角平添的幾率白發,心中確實不是滋味,我爹常說,這人一老,就得掰著手指頭過日子啦。我打算等這趟金陵之行完成後,迴去就向那小姐提親,她家裏若不同意,就把她搶迴去。”


    聽了顧仙佛最後一句話,吳三九開懷大笑,隻當玩笑話過耳便忘,點頭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顧仙佛吳三九二人說笑著,過了一盞茶冷熱的功夫,吳家婦人已經巧笑著把吃食端了上來,一手托著一尾肥碩的紅燒鯉魚,一手端著一盤吱呀著留著黃油的鹹鴨蛋,放在桌上後在圍裙上擦擦手,笑道:“你們先吃著,鍋裏還燒著茄子,馬上便好,當家的,快去燙酒啊,你還愣著幹啥。大兄弟,你那在院子裏夥伴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招待,你要不要叫他進來一起吃點?”


    吳三九拍著腦門連道說高興了忘燙酒了忘燙酒了便去拿酒,顧仙佛對那婦人笑道:“嫂夫人,你不用管他,這人就是一臭脾氣,讓他自己在院子裏吃冷食吧,咱們吃咱們的,不用管他。”


    婦人也不堅持,樂嗬嗬地繼續去擺弄燒茄子,待吳三九拿著一壺上好黃酒過來燙上以後,顧仙佛拿起筷子挾了一筷魚肉放入嘴中,這農家飯菜自然是比不上長安酒樓裏大廚做出來的魚肉精細,但是勝在香辣十足,一筷入口,濃鬱香氣便縈繞整個口腔。


    吳三九是個貪杯之人,舉杯多下筷少,最後顧仙佛無奈捂住酒杯連道不勝酒力不勝酒力,但吳三九平時拙於口舌,此時一到興頭上祝酒詞倒是不少,顧仙佛也不好拂了吳三九好意,便多喝了幾杯。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顧仙佛環視四周,笑道:“吳大哥,之前我還不知道做木匠活兒如此滋潤,看吳大哥家底,才知道這木匠活兒,收入不菲啊。”


    替兩人斟滿黃酒的吳三九落座後嘿嘿一笑,自豪道:“光是靠木匠活兒,吳大哥哪能攢下這份家底,顧兄弟有所不知,吳大哥沒本事,隻能靠手藝吃飯,但是吳大哥有個弟弟,本事大著哩,從小跟著一雲遊道士學了些把式,前些年被來這遊玩的一長安大戶相中,帶迴府做護院去了,每月俸祿,足足有十六兩銀子,嘿,我這弟弟也是命好,我這當大哥的就不行,隻能靠這手藝吃飽飯,不過我這弟弟倒是也沒忘了我這窮親戚,每到逢年過節,從京城裏寄來的銀子,也是夠吳大哥置辦些新東西的。弟弟出息了,我這當大哥的,也是打心眼裏高興。不過去年年底,我兄弟一直沒往家捎信,我本來想去托人打聽,但你嫂子一直勸我說長安城裏過年規矩多,別耽誤了兄弟大事,我也就按下了這份心思,今天正好碰上顧兄弟,順嘴問一句,顧兄弟可曾在長安見過我兄弟?我兄弟喚做吳四二,在徐將軍家做護院,生得膀大腰圓,左臉上有道疤,小時候落下的,極其好認。”


    顧仙佛默然。


    他不認識什麽吳四二,卻記得年關將近之時徐少棠帶著一眾家丁在街上找麻煩,被張三一人賞了一刀後生死不知,其中便有一臉上有疤的大漢。


    因為這疤痕實在蹊蹺,顧仙佛還特意多看了一眼。


    李柔然打破沉默,輕聲說道:“那位兄弟我去徐府曾見過一兩次,過年時因辦事得力,被徐府提拔成管事,現在恐怕忙得很。”


    吳三九大笑,舉起酒杯拍著大腿道:“我就知道我這兄弟不是一般人,早晚有出人頭地這一天,等晚上我就去墳上燒兩炷香謝謝列祖列宗保佑,顧兄弟,來來來,為了我那兄弟,咱走一個。”


    顧仙佛不留痕跡地輕歎一聲,端起酒杯與吳三九輕輕一碰,滿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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