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拽住一個寬大修長的手掌驚慌的叫喊:“小舅舅!小舅舅!它過來啦!”

    被痛苦折磨得女子正躺在床上不斷掙紮,虛若無形的黑色物質從孩子的腳旁蜿蜒而過,眼看它直立起身子即將劃入病榻上女子的被單下。修長的手一把捏住黑色怪物將它提起,怪物那顆人頭形狀的腦袋在空中不甘的來迴扭動。

    “它是從貪念和欲望中衍生的爬蟲,就是它使你的母親痛苦。”一個清晰柔和的聲音從孩子的頭上傳來,沉沉的,讓人覺得安心。

    握住怪物的手遞到孩子麵前,怪物掙紮的快速扭動著身軀,令看著它的人渾身發麻。

    “小舅舅!快把它拿走!”

    孩子驚恐的大叫,修長的手卻沒有移開。

    “看清楚,靖兒;這就是世界上最醜陋,也是最美麗的生物。一條死掉,會有新的一條長出來;像野草一樣斬不盡。除去它的方法是——”

    藍靖大汗淋淋的從夢中驚醒,他的被子內側全濕透了。藍靖調整好心情,意識到剛才隻是一個夢,趕緊換好衣服洗漱完畢準備上學。在收拾書包的時候他意外的發現毛筆擺在桌子正中央。

    ‘奇怪,昨天我明明把它插到筆筒裏,難道是我睡糊塗了?’藍靖納悶不已的將毛筆順手丟到書包裏。

    臨出門前他順口問了句:“奶奶,我是不是有個小舅?”

    奶奶驚奇的看他:“是啊!怎麽,你記起來啦?”

    ‘果然不是普通的夢。’藍靖在心中歎息。他下意識裏不大想迴顧夢中的情節,但是他依稀的記得夢裏出現的黑色怪物和宋瑩腳上纏繞的怪物十分相似。座位事件使他總覺得虧欠宋瑩,如果能幫宋瑩擺脫怪物糾纏,他多多少少心安些。

    也許夢裏的‘小舅舅’是能幫助宋瑩的線索。

    “奶奶,您知道怎麽跟小舅聯絡嗎?”

    奶奶搖頭:“自你父親死後,很多年他沒有和咱們聯絡,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兒。你媽媽有三個哥哥;一個小時候夭折了,另一個死於事故,隻剩下最小的一個就是你小舅。你小的時候呀特別粘你小舅,人家走到哪裏你就跟到哪裏,簡直是個小跟屁蟲,攆都攆不走。後來在你十歲的事後你爸出了意外,你大病一場,等醒來的時候就什麽都記不得了。”

    藍靖的雙親在他小時候離異,本該照顧他的父親又因事故去世,所以他和奶奶相依為命。很多小時候的事藍靖都記不大清,醫生說這是由於父親的死給他過大的打擊所造成。今天他突然提起被他遺忘以久的人物之一——他的小舅,也無怪乎奶奶驚奇了。

    ‘原來是這樣!’藍靖恍然大悟,難怪他覺得夢裏的那隻手非常親切,原來他曾與小舅關係密切。夢中小舅的聲音如溫暖的細雨,想必他是個溫柔的人吧!他向奶奶提及,奶奶說小舅是個性情溫和又十分博學的人,在失去聯絡前似乎在國外從事什麽研究。至於具體是什麽研究,奶奶一會兒說是心理學,一會兒又說是生物,後來又說是考古,結果藍靖放棄,他對老太太的記憶力不再抱任何希望。

    既然沒有小舅的下落,藍靖也沒轍了。他聳聳肩甩開煩惱,反正天崩了由高個兒的頂著,唐秉嘉和碧學姐一定有辦法幫宋瑩,輪不到他個小人物瞎操心。

    完全安下心來的藍靖高高興興去上學,他忘記一個非常重要的事實:他的社長彤大人,是一位多麽負責,積極,富有正義感且陰險狡詐的人啊!即使天真的崩了,彤社長一定先把藍靖踢出去做墊背;需要補天的時候也會先把藍靖丟到鍋裏熬化了做填充劑;不管他藍靖是多麽小的人物,做墊背先被砸死的人鐵定是他。

    —————幸災樂禍的分割線————

    “不要啊會長!!”當藍靖看到彤不懷好意的奸笑時下意識求饒道。

    彤正氣凜然的說著不搭邊的話:“別害羞,上次你做得不錯!為獎勵你的表現,我鄭重的將保護女孩子這種美差交給你,不用太感激我,哈哈。”

    “啊?!”藍靖納悶的張大嘴。

    還是唐秉嘉道破天機:“我們一致決定派人保護宋瑩小姐,鑒於紫藤對彤和碧有些小誤會,所以保護人的角色由你擔當。”

    “可是……”

    “沒有可是!難道你讓那女人繼續看不起我們9號社團嗎?放心,我已經替你請過假,從今天起她們上每節課你都跟著,有問題就聯絡我們。”

    太不負責了!藍靖在心中暗罵,如果怪物出現他們都被吃了,怎麽能聯絡的成?彤會長分明是故意拿他開涮。

    “我會嚴密監控你們,如果有事唐秉嘉會叫我。”碧學姐看出藍靖的擔憂解釋道。

    彤和碧擺擺手攆走藍靖,唐跟在藍靖身後,眼裏有種默哀+幸災樂禍之意。藍靖無奈之極,隻得聽從組織分配以求早死早成佛。

    ‘奶奶知道我逃課會不會哭?’一邊亂想,藍靖走進教室。這節課是生物,不是他選的科目,但在彤學長的逼迫下他隻有來這裏監視宋瑩。

    “是你!”紫藤一眼看到藍靖,立即充滿敵意。藍靖趕緊澄清事實將彤會長的話複述一遍,表示這並非自己所願。聽完他的敘述紫藤對彤的‘惡行’表示憤慨。

    “自己不出手找別人來墊背,真是濫用職權的敗類。”

    ——沒必要罵這麽狠吧!藍靖擦汗。

    宋瑩也對藍靖的遭遇給予同情,連連請求藍靖不用管她先去上他自己的課,弄得藍靖怪不好意思反而不太想走了。不一陣老師來到課堂,開始常規授課,由於人多老師也沒發覺課堂上的生麵孔。

    就這樣,藍靖跟著兩個女孩聽了一節又一節的天書,藍靖也和兩個女孩子混熟。原來她們倆不是普通的朋友,紫藤是宋瑩的父親為她找的玩伴兼保鏢,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紫藤的直爽冷靜,宋瑩的體貼熱情,兩人互補又相互牽製感情深厚。藍靖不禁有點羨慕她們的友情,想想自己身邊的人——藍靖一不小心扭頭看到唐秉嘉的鬼臉嚇一大跳,隨即腦中浮現彤會長邪惡的笑容,以及手持寶劍隨時可能把他修理一頓的幫兇碧學姐,忍不住哀歎起自己的命運。

    眼看要放學,最後一節課的時候宋瑩突然又發作起來!黑色如同蛇一般的怪物再次出現纏在她身上,勒緊她的腿腳身軀;紫藤試圖像上次一樣抓住它卻被它一甩頭撞飛出去。

    藍靖一著急抓起一塊橡皮丟向怪物,橡皮從怪物身上穿透過去。藍靖心中大叫好險,原來怪物不是實體;如果他剛才用的是桌椅之類的硬東西非旦趕不走怪物還有可能傷到宋瑩。雖說怪物沒受傷,卻對藍靖的舉動大為惱火,‘噌’的一下伸長上身,人臉似的腦袋上一張血盆大口正對藍靖撲來!

    隻見金光一閃,宋瑩脖子上纏繞的怪物的頭被斬斷,碧學姐如同神兵天降出現在眾人麵前。原來剛才混亂之際唐秉嘉已經從隔壁的班級找到碧,碧及時趕來。

    驚喜交加的藍靖忽然看到怪物被砍斷的‘頭’又長出來,臉上的喜色轉為愕然。

    “學姐!”

    “碧,小心!它不是實體!”

    藍靖和唐秉嘉的驚唿都晚了一步,黑蛇怪物一甩尾將碧拋到空中砸向牆壁,正好砸在紫藤的身上。紫藤抹去嘴角的鮮血推開碧站起來,朝怪物走去。碧看向紫藤的臉卻充滿訝異。

    ‘想不到‘她’竟然是……’

    唐秉嘉伸手張開一道無形的牆保護碧和藍靖,怪蛇不停的衝撞牆壁損掉他不少力氣,最後他不得不現出身形以便於用更大的力量張開結界。

    班上的老師同學們看不到怪物,隻見幾個學生飛來飛去還以為他們在打架。同學們驚叫著躲閃,老師本來想去‘勸架’卻見空中浮出一個鬼,一屁股坐在地上。

    紫藤完全不顧周圍的變化,與怪蛇纏鬥到一起。碧趁機偷偷站起來靠近藍靖,低聲問:“你還有沒有上次用的那種紙符?”藍靖慌忙從懷中掏出一把(幸好上次剩下的沒丟),碧抽出幾張紙符後翻身躍去,將紙符帖到黑色怪蛇的頭部。意想不到的是紙符非但沒有起作用,怪蛇竟然身體驟然變大好幾倍,它用巨大的身軀將碧和紫藤圈住!

    “遭!它吸收了符反而變的更強!小子,你的符果然是血符,否則這種吸取精血的怪物不可能將它化為己用。”唐一邊將巨蛇困在結界內一邊嚷嚷道。

    藍靖顧不上辯解,極為狼狽的躲閃著被巨蛇撞飛散的桌椅。眼看一個書桌朝他當頭砸來他來不及閃開,忽然他覺得腳底一空,原來不知何時趕到的彤學長拎著他的領子將他拉到一邊。

    “我查出來了!”彤學長道;“根據藍靖所描述的外形,纏住宋瑩的家夥應該是‘欲望之蛇’。它是由人們的貪念和欲望化成,所以能不斷再生。根據我的調查宋瑩高中畢業後突然大病一場無法行走,也就是說欲望之蛇是自從你開始做宋瑩貼身保鏢之後才出現,我說的沒錯吧,紫藤!”

    藍靖沒想到彤的矛頭居然指向紫藤!更令人驚異的是巨蛇的動作居然停止了!

    彤話鋒一轉:“因為你恨她,為保護她使你一個堂堂男子不得不扮作成女人!”

    這句話不啻於一聲響雷,藍靖當場懵住,倒是碧學姐一點都不吃驚沉著的注意現場的動態。

    ‘怎麽會這樣,這麽漂亮的一個人居然是男的?!’藍靖稍微有點受打擊,他其實對紫藤有好感,結果初戀就這樣悲慘破滅。

    “所以你的強大靈力因憎恨而凝聚成欲望之蛇,威脅宋瑩的性命!”

    “不對!”藍靖大叫一聲打斷彤的話,隨後他連自己都驚訝自己的勇氣。

    ‘不對,不是這樣的!’藍靖不光是憑直覺,他內心深處非常肯定彤學長這一迴錯了。

    似曾相識的感覺,以前好象發生過類似的事。

    修長的手捏住劇烈扭動的蛇身置於孩子麵前,孩子驚叫的想躲開卻嚇得動彈不得。

    “看清楚,這是世上最醜陋,也是最美的生物。它們像野草一樣斬不盡,除去他們的唯一方法是——”

    “說出來!”

    “把你的欲望化做語言說出來!讓拋棄你的母親痛苦是你真正的願望嗎?藍靖!”

    不是的!

    我真正的願望是——

    從迴憶中驚醒的藍靖掙脫彤學長的手朝紫藤奔去,似乎顧不上去懼怕巨大的欲望之蛇。

    “為什麽不說來?”藍靖的聲音有些發緊,“為什麽不說出你真正的願望!”

    眾人聽的茫然,紫藤微微一愣。藍靖繼續喊道:“你真的想要宋瑩死嗎?你的願望,你所希望的難道不是留在她身邊,不讓她離開你?她對你而言,難道隻是小姐嗎?”

    ‘轟’的一下,紫藤的腦袋好像炸開,他想起他與宋瑩初次見麵時,可愛的女孩甜甜的笑著說:“叫我瑩,隻有你可以這麽叫哦!”

    隻有我可以……

    他是個保鏢,隻是個保鏢,沒有權利和資格決定自己的去留。宋瑩高中畢業後她的父親已經為她找到一個合適的女孩做陪讀,再也不需要身為他紫藤。

    他不用男扮女裝,也不用伺候一個體弱多病的嬌小姐,更不用為她一次次的耽誤學武的前途。

    可是——

    如果她的身體繼續虛弱——

    如果她的腿不能行走的話——

    他是不是可以繼續留在她身邊,做她的雙拐?

    僅僅是一時心動,鬼迷心竅蹦出的想法居然化成妖魔傷害宋瑩,是他的錯!

    “我喜歡瑩,不是作為朋友,而是作為一個男人。”紫藤說。

    極富衝擊力的告白再次震撼在場各位,沒人看出說這句話的紫藤抱著怎樣的決心。

    紫藤用力咬合下顎,一絲腥甜湧入口中,然而卻沒有意料中的疼痛。他一抬眼,發現口中的居然是宋瑩的手指。她究竟是什麽時候從昏迷中醒來,把手塞進他的嘴?

    紫藤突然發現另一個事實,宋瑩靠著自己的力量雙腳站立著,黑色的巨蛇溫馴的匍匐在她腳下。

    “你的腿?!”紫藤又驚又喜。

    “我的腿能走,很久以前就可以了。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可是我又害怕——你離開我。我總是在想如果永遠無法驅除怪物就好了,這樣你永遠都不會拋下我。不許你用死這種方法驅除它,如果你死了,我的自由還有什麽意義?”

    宋瑩說著說著哭起來,紫藤什麽都說不出,隻是抱著她。巨蛇類似人類的頭咧出個笑容,然後非常溫順的在宋瑩腳下蹭來蹭去,簡直詭異極了。

    碧:“看樣子這條蛇似乎——”

    溫順過頭。藍靖在心中補充。

    “嗬嗬,好癢,黑仔。”宋瑩笑道。

    汗,居然還有名字。

    眾人聽宋瑩講解才明白,原來這條蛇除了偶爾纏纏宋瑩,不讓她自己走路,平常非常乖,活像一條寵物蛇。宋瑩之所以昏倒似乎是因為她體質太弱,欲望之蛇存在本身就對她的身體影響極大,並非蛇有意害她。之前的大戰恐怕是蛇獨特的‘占有欲’對太靠近宋瑩的人不滿,汗。

    彤學長眼珠一轉:“也就是說雖然紫藤的愛欲產生出欲望之蛇,但蛇本身因為紫藤的希望一直都沒對宋瑩做出實質傷害,也對她沒有惡意?”

    唐秉嘉調笑:“厲害!不愧是天才靈能者,連產生出來的欲望之蛇都帶有很強的感情,對這位小姐充滿愛意。幹脆起名叫愛蛇算了!”

    紫藤尷尬的臉一紅,他深吸口氣,在宋瑩的耳邊低聲說:“……”

    大家雖然聽不到紫藤的聲音,但憑著宋瑩蘋果一樣的紅臉也想象出這小子說了什麽。奇妙的事發生,巨蛇身上漸漸泛起粼粼的星光,如若閃亮的沙流逝在空氣中,像一個璀璨的夢迷幻而美妙。

    藍靖的眼模糊了,他仿佛穿越時空隧道,迴到多年前上演同一景象的時刻。

    “不是!”孩子甩頭驚叫,“我隻是想讓媽媽留下來!”

    孩童純真的願望隻是不被母親拋棄,如此而已。

    別拋棄我,母親!我不能承受失去您的痛苦,因為——

    “我愛她!”孩子哭喊著。

    因為愛,所以想無論發生什麽都好,隻要她能留下。

    可是如果這樣使她痛苦,如果這樣使她承受病痛的折磨,他情願她離開他!

    隻要她還活著,這就夠了。

    魔法一般,黑蛇化作點點星光消散,修長的手指間什麽都沒有,仿佛所發生的一切都是魔幻。

    “水——”床榻上傳來女人嘶啞的聲音,孩子一聽箭一般竄過去撲到床前。

    有人拍藍靖的肩膀,將他從迴憶中拉迴。藍靖迴頭一看是唐秉嘉,幸好最近對他那張沒血色的臉有了免疫,否則不被他嚇死才有鬼。不對,唐就是鬼啊……

    “小兄弟果然厲害!懂得用言靈的力量驅散欲望之蛇。”

    藍靖搖頭:“不,隻是以前發生過同樣的事。”

    說著他又記起幼小的他爬在剛醒來的母親身上喜極而泣時,放在他頭上扶著他頭發的寬大手掌。

    那隻手,很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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