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天生劍骨?”


    霎時,聽到蕭器提出的這個要求之後,不知怎的,許道神深邃的眼神中似乎就若有若無地閃過了一抹淡淡的怪異之色。


    不過蕭器見況,卻是誤會了他的意思,不由微微揚了揚眉梢,說道:“怎麽?雖然天生劍骨確實稀少,但我要求也不高。不管是什麽部位,隻要你為我弄來一截即可,況且紫河宗還是一方劍宗,這件事,應該不是很難辦到吧?”


    許道神莫名搖了搖頭,突然饒有興致一樣地向蕭器問道:“你一路上隨同齊家和王家那兩個小輩來到這裏……怕是除了許厲的事情之外,你並沒有認真了解過他們兩人的家世背景吧?”


    聽到許道神這話,蕭器不自覺地就皺了皺眉頭,但旋即他似是想到了什麽,低頭思索了一下,用一種遲疑的語氣問道:“難道……他們兩個人的家世,和我所說的天生劍骨有什麽關係嗎?”


    “嗬嗬,倒確實是一個很聰穎的孩子。”


    許道神淡然一笑,像是有意地對蕭器說道:


    “花劍王家暫且不提,他們與我們斷劍許家並沒有什麽明麵上的利益衝突,但那擁鋒齊家,相信你之前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們許家與他齊家並不對付,接下來一年的時間裏,你隻需謹記在任何時候都要警惕姓齊的人就可以了。”


    “不過,既然你提到了天生劍骨,恐怕今後,還得是那幫姓齊的警惕你才對……”


    話說到這,許道神的嘴角就稍稍往上揚了揚,眼神頗有些玩味地說出了一句讓蕭器頓時一愕的話。


    “在我紫河宗,所有弟子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齊家的先祖曾得過劍仙傳承,致使他們的血脈異變,往往齊家的每代人,都至少會出五六個天生劍骨的子弟,宗家的幾率更高……據我所知,那名叫作齊元的齊家宗家弟子,體內正好有一塊天生劍骨!”


    在許道神的話音落下之後,他就看到坐在麵前的蕭器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糾結古怪起來,一股極為明顯的懊悔神情從那張木訥平凡的臉上流露了出來。


    在半晌之後,許道神才看到他喟然長歎了一口氣,搖搖頭,嘴裏不無後悔地小聲咕噥道:“早知道在套完話就該再來一悶棍的,唉,我還是太純良了……”


    刹那間,俊美的中年臉龐上好奇一樣也不禁劃過了一抹古怪之色。


    緊跟著,許道神就眯起眼來,審視般看了看自己麵前這個搖頭歎氣的瘦弱少年,嘴角就莫名又往上揚了揚,一臉似笑非笑地忽然說道:“若是拋去其他不說,你這孩子倒還真的挺像是我的兒子……”


    一句有些沒頭沒尾的話,讓蕭器忍不住眼神也有些怪異地抬頭和許道神對視一眼。


    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許道神此時看著他的眼神就有點像是見獵心喜,仿佛是看到了什麽十分有趣的事物一樣,那種隱隱透著點異樣的注視讓蕭器很是不適。


    於是他當即就將話鋒一轉,說道:“那麽,暫且不說這齊家的事情了。想來既然是如此的話,許家要拿出一截天生劍骨給我,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


    “此事好辦,明日我就差人給你送來。”


    許道神微微頷首,旋即又突然對蕭器說道:“既然你要當許厲,就不該把話說得那麽疏遠了,我想你也不願被其他人看穿身份,其餘的事情我自會幫你處理好,但你自身,隻能看你自己了。”


    許道神的話讓蕭器微微一愣,然後他看著許道神那一臉有些意味莫名的神色,臉上就慢慢泛起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認真思忖了一下之後,他就看起來挺真摯地點點頭,道:“……嗯,此事我會注意……父……老爹!”


    眉梢不易察覺地一揚,似是有點驚訝於蕭器的這個稱唿,許道神的眼中隱晦地閃過一抹異色,臉色微訝,眼神有些琢磨不透地看著蕭器。


    很快,他還是一臉平靜地頷首道:“劍骨之事,我會盡快去辦的,此地布有禁製,別人的靈識窺探不進來,你想做什麽事情就盡管去做,想要什麽,就盡管對為父說來。掌中劍宮還有事要議,為父這就先走了。”


    言畢,許道神就轉過身去走向石室的大門口,隻是這時,又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他的腳步稍稍一頓,忽然頭也不迴地說了一句:“對了,有件事情,告訴你也無妨。我們許家的昆吾戒當然不像我先前在大殿上說的那樣神奇,隻是,它未曾醞釀出戒靈,卻已經頗有靈性,凡是曾經沾染過我許家人的血的人……是戴不上它的!”


    隨著話音落下,許道神也毫不猶豫地離開,隻留下身後蕭器有些愣神的注視。


    注視著那道削瘦又偉岸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之中,蕭器的雙眼緩緩眯了起來,指頭就開始無意識地輕叩起了石桌的桌麵,木訥的臉色讓人猜不透他內心的想法。


    其實最初之時,蕭器的本意隻是想要來紫河宗,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可趁之機罷了。


    畢竟他當時甫一出山,心中還真的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結果到了半途中時,從王月珊兩人口中得知的事情卻讓他心中的想法漸漸地發生了變化。


    許厲所在的許家,有位老祖是紫河宗的宗老,在紫河宗的曆史也可謂是根深蒂固;許厲之母早逝,隻留下許厲兄弟兩人,故而許道神對自己兩個兒子的溺愛,是舉宗聞名的;許厲之父,許道神許長老身為宗門執法堂斷劍崖的主事長老,除了對自己兩個兒子之外,幾乎沒有弟子見他笑過,心思很是深沉,所有謊言都瞞不過他的耳目……


    這種種的條件,最終匯聚成了蕭器腦海中這個十分大膽而荒謬的想法。


    說起來也不過是件非常簡單的事情而已。


    從頭到尾,蕭器就沒有想過自己能夠騙過紫河宗的這群人。


    膽大是好事,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盡管嘴上老是說著惜命二字,可骨子裏,蕭器卻是一個徹頭徹尾喜歡劍走偏鋒的人。


    隻是膽大歸膽大,有了足夠的膽量,還得有足夠的算計才能成事。


    想以區區的凡人之身,騙過一群結丹修士乃至是化嬰修士,這種事情已然不是困難二字可以形容,幾乎可以說是必死的情況。


    蕭器很怕死,所以他根本沒想過要去這麽做。


    所以事實與他事前向王月珊兩人透露的恰恰相反,蕭器從未想過要騙過許道神或者紫河宗的人,他所要……正好是許道神能夠看出他在說謊!


    唬人不容易,如何恰到好處地唬人,則更加困難一些。


    在思慮之後,蕭器還是決定通過王月珊和齊元兩個人的口,把自己想“告知”許道神的一切,全都給說了出來。


    既然在王月珊兩人的口中,許道神是一個“聰明人”,蕭器也不介意鋌而走險一次。


    而真正讓他下定決心的,是在掌中劍宮自己親自見到許道神的時候。


    隻是第一眼的對視,他就明白,這個身形意外削瘦的中年男人已經看穿了自己的把戲。


    可許道神隨後毫無異樣的表現,卻讓他在心感詫異與警惕的同時,也不由自主地長鬆口氣。


    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以許道神的修為與閱曆,當然不可能相信王月珊和齊元兩人口中那個壓根經不起推敲的故事。


    同時,他自然也聽得出來蕭器隻是在胡說八道而已。


    若是尋常人的話,到了這一步,恐怕早就怒火攻心,直接把蕭器三人拿下碎屍萬段了。


    可他並沒有這麽做,而是和蕭器一同,雖無言,卻配合默契地將這出戲給演了下去。


    個中的理由也很簡單。


    既然齊元兩人是在做戲,那麽僅僅身為凡人的蕭器,又何德何能,可以讓這兩名在紫河宗家世顯赫的弟子助自己來蒙騙宗門呢?


    除了蕭器本身有什麽足以讓這兩名弟子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之外,別無可能。


    或是威脅,或是忌憚。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許道神精確地從齊元兩人的口中,得到了蕭器想要向他表現出來的東西。


    一名揮手間可滅結丹的強大修士,再加上蕭器雖然九成九是在裝相,但也表現出一些不俗見識的那句“都天換舍”。


    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在說明著蕭器的來頭不小。


    而這也並不是蕭器想向許道神彰顯什麽實力,以此來威懾他。


    他所要的,不過是一個平等的交易地位罷了。


    不錯,交易。


    蕭器在大殿上表現出來的淡然,隻是想向許道神表明自己並不是一個蠢貨。


    既是如此,像這樣蹩腳的故事,就與蕭器所表現出來的沉穩不太相符了。


    思來想去,一個讓人心中一動的念頭,想必肯定會從許道神腦海中滋生出來。


    蕭器帶迴了齊元兩人,卻並沒有帶迴許厲,他偏偏又在很可能得知自己極為溺愛兩位兒子的情況下冒充許厲的身份,那麽……不管心中到底確不確定,許道神心中隻要還尚存一絲希望,他就決計不會讓蕭器的謊話被揭穿,成為眾矢之的!


    無論情況如何,至少得先把蕭器留下來,才能得知一切,隻要王月珊兩人所言不虛,作為所謂的“聰明人”,許道神肯定會盡力讓蕭器活下來。


    這,才是蕭器這次謀劃的核心之處!


    關於自己的這個布局,變數太多,最終的結果也不盡相同。


    對於許道神,哪怕是以許厲相挾,蕭器當然也不會真的去完全相信他。


    哪怕許道神方才在離開前有意地說出了那番話,企圖讓自己放寬心。


    可蕭器心中謹記的隻有一點,他和許道神,絕不是朋友,距離仇敵,也不過半步之遙。


    許厲確實不是他殺的,但以當初的情況來說,他又怎麽脫得了幹係?


    更何況,他可不相信,許道神會在意究竟是不是自己親自動的手。


    蕭器可從來不相信,這個貌似對自己態度還算不錯的中年男人,心中會沒有殺掉自己的想法。


    若非早就考慮到了這種種的風險,他當初也不會那般顧慮。


    但正如之前所說的一樣,富貴險中求,比起以尋常的方法去嚐試達成這一年之約,對於蕭器來說,他更加願意去冒一次天大的風險。


    否則的話,便是他眼下亟需的天生劍骨,他也不知道該從何尋找了。


    至少,眼下的情況,已經是出乎蕭器預料之外的好了。


    甚至……還有點好過頭的感覺。


    轉頭環視了一圈這處隻剩下他一人的空蕩石室,蕭器一陣默然,並沒有做些自言自語的傻事,亦沒有在石室裏假裝歡天喜地地團團轉,他想了想,隻是拖著自己的跛腿,來到了石室角落那張寒玉床旁邊,合衣躺了下去。


    在闔上雙眼之後,他嘴裏就突兀地囈語一樣小聲嘟囔了一句:“對了,我隨身帶來的東西,還有一隻燒焦毛的怪鳥,就勞煩老爹你明天一起送來給我了……”


    話說完,他就側側身,頭朝向了內側,也不管此刻石室中似乎並沒有人可以迴應他的這件事,隻是安然地進入了沉睡。


    不久之後,這處石室裏除了響起一道悠長的唿吸聲之後,就好像再無其他任何的聲響了。


    但在隱隱約約之間,在石室的空中,仿佛有無數的紅線,在那道躺在寒玉床上的瘦弱身影貌似酣然入眠之後,倏地閃現了一下,又在刹那重新沒入空中,讓人找不到一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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