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叱吉身穿玄甲,騎著唐軍戰馬,朝著唐軍來時的方向拚命狂奔。


    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還隱隱有著廝殺的聲音。


    但這聲音,卻不是來自戰場,而是他的數十名衛士勇敢地擋在了追兵麵前。


    阿史那叱吉不敢迴頭,心中充滿憤怒和屈辱。


    這匹原主為玄甲軍校尉的戰馬腳力很出『色』,可他仍然覺得它跑得不夠快,遂用馬鞭狠力抽打,把馬兒打得皮開肉綻,仿佛這馬屁股就是那秦王李世民的臉。


    伴隨著馬兒的嘶鳴和蹄聲,阿史那叱吉的腦海裏依稀浮現出已故大哥對三哥諄諄教誨的場景。


    七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初冬。


    阿史那叱吉的大哥始畢可汗率突厥諸部攻入河朔,結果敗給當時還是隋朝晉陽留守的唐皇李淵,擔任先鋒的阿史那咄苾更是被李淵父子殺得幾乎全軍覆沒,隻身逃迴漠北,咄苾因此心情鬱結,大病了一場。


    阿史那叱吉和兄長們去探望時,咄苾忍不住對始畢可汗說道:“我應該選擇戰死,而非逃迴來忍受這種失敗的痛苦和折磨。”


    始畢可汗卻反問道:“你認為我們阿史那家的人,一俟戰敗,就必須去死嗎?”


    咄苾趕緊搖了搖頭。


    始畢可汗繼續說道:“數千年來,這片草原上誕生過許多偉大的強者,他們之所以能成為強者,並非鮮有敗績,而是因為他們能夠承受失敗,懂得如何逃跑,也善於在失敗後重新恢複力量。”


    咄苾接口道:“可我敗得太慘,很多汗國勇士為此流幹了血。”


    始畢可汗道:“那是他們最好的歸宿,因為,你活了下來。”


    咄苾默然低下了頭。


    始畢可汗忽然問道:“你知道為什麽我們突厥人崇尚狼嗎?”


    咄苾抬頭道:“因為狼的一生都在戰鬥,它強悍,勇敢,視死如歸。”


    始畢可汗緩緩說道:“但狼若敗給了對手,一定會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舔』舐傷口,它從來不會無謂地犧牲自己的生命,因為狼知道,隻有自己生存下來,學會忍受痛苦,才有機會成為最後的勝者……”


    思念至此,阿史那叱吉的心情釋然了。


    生存下來,忍受痛苦……


    他現在的遭遇,與當年的三哥何其相似,可如今坐上可汗寶座的人是誰?


    正是他的三哥,頡利可汗阿史那咄苾!


    三哥既然能做到,他當然也能!


    正當阿史那叱吉燃起雄心壯誌之時,胯下馬兒終於承受不住他的摧殘,精疲力竭地倒下了。


    阿史那叱吉猝不及防,立時摔了個狗吃屎。


    阿史那叱吉甩了甩嗡嗡作響的腦袋,小心翼翼地爬上一處山坡,手搭涼棚,四下裏一掃,就見不遠處有一片林子,心中登時一喜:“天不亡我,簡直就是一處為本大人而生的小樹林啊!”


    他本來是朝著西北的句注山方向而逃的,但衛士們擋住追兵之後,他當機立斷,根據三哥頡利可汗當年的行動示範,故意繞了一大圈,然後反向而行,於是又迴到了最初伏擊運糧車隊的地點附近。


    阿史那叱吉沿著起伏的矮丘悄悄前行,過不多時,便『摸』索到了林邊。


    他看著身前枯草叢裏若隱若現的一截繩索,暗暗冷笑:“嘿嘿,本大人還以為秦王有多高明,原來亦不過如此,這哪是伏擊人馬的陷阱,用來守衛野營還差不多。”


    “你看起來很辛苦,不如在這歇會兒吧!”


    恰在此時,一個戲謔的聲音陡然響起,駭得阿史那叱吉直接跳了起來。


    落地時,他的腳又好巧不巧地絆到了那條繩索,未及反應,就覺下麵傳來了劇痛,原來一排削尖的樹枝深深地紮進了他的腎囊和後竅裏……


    叱吉大人不由倒抽了一口氣,緊接著,一聲痛苦、淒厲的長嚎便驟然響徹了雲霄:“啊啊啊——!”


    ……


    ……


    程知節、秦王李世民、秦瓊並轡而行,三人垂頭耷腦,如喪考妣。


    此時程知節披著士兵上繳而來的藍袍,隻覺身上似乎有千鈞之重,壓得他心坎兒喘不過氣來。


    可惡!可惡的叱吉小兒,居然從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了!


    這是恥辱!奇恥大辱!


    若非秦王親自給他披在身上,他真想把這阿史那叱吉的袍子撕成碎片。


    而李世民嘴唇緊緊地抿著,一臉的鬱悶。


    其實他們已幾乎達成了原來將河東境內的突厥遊騎一網打盡的作戰目的。


    隻是他們沒有想到頡利可汗竟然會派遣他的幼弟出來搗『亂』,更沒想到擒敵高手程知節居然會失手。


    如今唐朝海內未平,國力尚弱,還沒有實力與控弦百萬的突厥抗衡。


    莫說別的,單隻突厥圍攻馬邑的幾十萬人,就足以讓李世民及秦王府一幹幕僚武將感到有心無力。


    即使他們俘虜了一萬個突厥兵,也比不上生擒阿史那叱吉一人更有價值和意義。


    上一位讓李世民如此鬱悶的家夥,還是那位在洺水之戰中軍隊未潰而先逃的劉黑闥。


    而最讓他感到無語的是,這兩人的行為竟然如出一轍,結果也是出奇的一致——令他有種功虧一簣的感覺。


    “大王!大王!”


    李世民正一臉苦大仇深地想著,忽然一騎飛馳而來,口中不斷高聲叫喊,正是玄甲軍中裨將梁建方。


    梁建方奔至李世民近前,立即翻身下馬,抱拳行禮道:“稟告大王,我們捉到一個突厥人,自稱是突厥汗國的叱吉設……”


    李世民大喜過望,打斷道:“人在哪裏?快快給寡人帶路!”


    梁建方一邊扳鞍上馬,一邊繼續道:“在沙河津,隻是此人傷勢較重,我們雖簡單處理了傷口,但還須送進城裏緊急就醫,不然會有『性』命之虞,故此末將才特意趕過來請示大王。”


    一聽此言,李世民臉上的驚喜,登時換作了驚憂,急忙道:“你說甚麽!那還不快走!”說罷便揚手一鞭,策馬向沙河津方向疾馳而去。


    李世民、程知節、秦瓊、梁建方四人把其他玄甲軍將士甩得老遠,不過幾裏的路,快馬疾馳片刻就到,隨後他們齊齊衝到一個糧車前,就見阿史那叱吉仰麵躺著,身上蓋了好幾層戰袍,麵『色』慘白,雙眼緊閉,顯然正處於昏『迷』狀態中。


    救人如救火,李世民也不多話,趕緊命人將阿史那叱吉送至最近的忻州城,隨後連聲問向負責照看傷員的檢校病兒官:“他如何受的傷?傷了哪兒?還有救嗎?”


    檢校病兒官恭謹地道:“迴大王的話,此人踩中林邊陷阱,下身為木刺所傷,粕門開裂,已由傔人縫合,倒是無甚大礙,隻是他的男陰傷得太重,為保其『性』命,在李禦史的建議下,已經切了。”


    【唐軍醫製度】根據《通典》記載:唐軍中每營設有“檢校病兒官”,負責每日巡查傷病號的情況,以便安排醫療和後送,如發現新的病員或病情危重的士兵,必須報告總管,命令醫師巡營,給以適當的治療。傔人,即是現在的護士,隻是全部為男『性』,軍中許多傔人都能做簡單的縫合手術,當然也擅長截肢的手藝。對他們的懲罰措施也很嚴厲,如果病兒檢校官和傔人玩忽職守,各杖一百;若傷病號未死,便將其加以掩埋,按謀殺罪處以斬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英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淘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淘並收藏英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