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爽走後,我開始體味到一種別樣的孤單。那感覺不同於以往與徐然的分離,也不似同學間普通的告別,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深陷於離別的氛圍裏,心裏的缺失感一日大過一日,以至於開學兩周後,我還是一個人坐一張課桌、住一間兩人宿舍。


    許瀟瀟說我太感性,李佳明說我重感情。我想,他們說的都對,但在我的自我範疇裏,我理解的概念是這樣的:人一旦失去了習慣擁有的某些東西,就會特別容易去懷念,而從前那些熟視無睹的存在,也會在失去後被愈加放大,直至將內心的感情全部填滿。


    我的確感性,或許正因為如此,我更容易陷於情感之中,而我又不會掩飾,所以,不管是初次喜歡一個人的心動,還是傷感於一個夥伴的分離,我都會毫無保留的表現出來。幸運的是,無論是哪一種情感,我都收到了想要的迴應,我喜歡的人恰巧也在喜歡我,我惦念的人亦如我念她一般也在念著我,世間所有的美好,大概莫過於是。


    如同約定好了一般,我同時收到赫爽和徐然的來信,黃色的牛皮紙信封的背麵,都醒目的標記著“內有照片,請勿折”,我撫摸著厚重的信件,心裏的感情近乎滿溢。


    赫爽在新學校的大門外照了第一張相,照片中的她,白衣藍裙、笑意盈盈,臉上已經看不出假期裏的失落,盡管如此,我還是感受到了她文字裏隱藏的憂傷,我知道她有心願且心願未了,我也知道她選擇了自己的方式去告別,或許未來還長,總有更多想象。但當我再次折疊紙鶴,我總是會看到她坐在我麵前專注的模樣,那些她寄托在它們身上的情感,終究成了幻象。


    相對於赫爽帶來的傷感,徐然的信讓我心情瞬間明亮。我和徐然終於有了單獨的合照,在教室的講台前,在“林麗”和“徐然”的枝椏旁,我們比肩而立,嘴角輕快上揚,相機定格的畫麵裏,我看見自己的眼睛裏都是七彩的顏色,而身邊的徐然,兀自熠熠生輝,假如青春不曾如此明媚,誰會在經年以後還祈盼一場時光倒流,渴望一場不醉不歸。


    “林麗!”


    林麗收迴思緒,看向教室門口的方向,程鵬飛正手捧一摞作業本站在那裏。


    林麗跑過去接了過來:“又幫我拿作業!”


    “方便就一起拿了!”


    林麗跟他道謝,程鵬飛淡淡一笑轉身迴了班級,看著他日漸挺直的背影,林麗竟覺十分欣慰。


    九月悄無聲息而來,他們都升入了高二!


    徐然早起就連續打了幾個噴嚏,開始的時候張凡還笑說“林麗想你了”,出門以後見徐然噴嚏未停,終於說:“你好像感冒了!”


    “晚上關窗戶了嗎?”


    “忘了!”


    徐然豎起校服的衣領,拉好衣服的拉鏈,伸了伸懶腰沿著濕漉漉的地麵向前跑去。


    “感冒還能跑呢?”


    ……


    徐然的宿舍離學校有一段距離,每天晨起去教室自習的路上,就成了徐然和張凡的晨練時間。


    “老大,什麽時候去競賽?”


    “還有半個月呢!”


    “我都沒看你做題呢!”


    徐然吸了吸鼻子,就在張凡跟他說話的前一秒,他的腦海裏還在默過著一道競賽題,那些數字和符號有秩序的在眼前浮動著,隻要徐然不去糾結計算結果,所有的過程都已了然於心。


    “這個競賽沒什麽用,耽誤時間!”徐然停在路邊,伸手係了係鞋帶。


    “別謙虛了,這次競賽考好了,高考可要加分的!”


    徐然拍了拍褲腳站起身,緩步向前走去。


    “有壓力啊?”張凡試探的問道。


    “沒有!”


    “我知道你想什麽!”


    徐然看了看張凡,張凡狡黠一笑:“不就是愛江山更愛美人嘛!”


    “哈哈!”徐然竟忍不住笑了,霧靄籠罩的清晨透著一股清涼,徐然握了握拳大踏步向學校走去。


    課間操後,於洪新和張超在操場上碰麵。


    “於老師,有課!”


    “嗯!”


    “林麗是你課代表嗎?”張超明知故問道。


    “不是!”


    “我看你找她呢!”


    “我問問她學習狀況!”


    張超用手扶了扶眼鏡,笑嗬嗬地說:“於老師,給我班留個苗子吧,好不容易出來一個,別給弄迴去了!”


    於洪新一笑:“我沒說別的,學文學理都在自己。”


    “嗯,是啊,這些孩子自己心裏都有數兒!”


    於洪新的眼睛瞄向教室的方向,班級裏人頭攢動,學生們三五一夥兒笑鬧著,上課鈴聲響過後,大部分學生都還沒迴歸座位。


    “他們還小,有時候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於洪新歎息了一聲,向教室走去。


    張超跟在他身後,心裏卻是截然不同的聲音,這聲音的來源不在自己,而是出自林麗的一篇作文,她說:“懵懂的我無知也深刻,我知道每一次選擇意味著什麽。”


    這大概就是年輕的糾結和透徹,張超在心裏附和著“每一個大人都曾經是孩子”,就聽見隔壁班級裏傳來整齊的“老師好”,他習慣性的整理下衣服,推開了教室的門。


    門口的幾個同學快速迴到了座位,隻有側坐在林麗旁的齊嘉慢吞吞站起來向後走去,張超把教材放好後,他才直挺挺的坐了下來。


    一直到教室完全安靜下來,張超才開始說話。


    “上課前說一個大家比較關心的事,今年咱們和高三一樣,不參加勤工儉學勞動,其他班級勞動期間,高二高三全學年在校補課!這也足以看出學校對你們的重視,可以說,從現在開始,你們已經是畢業班待遇了!”


    一班的教室裏,於洪新的話與張超的如出一轍,兩個班級學生的反應也基本相同,女生們的大多很欣喜,男生們多數表示很掃興,相較於沉悶的學習生活,他們更願意騎著單車去田裏撒野,給女生們做保鏢,借著合理合法的機會拉近與心上人的距離,或許會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陳大偉扔下手中的鋼筆抱怨道:“竟瞎整!”


    李佳明笑道:“不幹活還不好!”


    “好啥好,這樣還哪有機會跟二班女生一起玩了!”


    李佳明笑笑:“林麗不是天天來咱班!”


    “誰說她了!”


    “那你說誰?”


    “別人!”


    齊嘉轉動著手中的鋼筆,眼睛斜睨著講台的方向,對於學校各種製度的朝令夕改他沒有絲毫興趣,至於補課和勤工儉學哪個意義更大,他也毫無心思去琢磨,他最近倒是有件比較感興趣的事,那就是“研究”林麗。


    對於女生,他一貫很感興趣。學校裏哪個班級有漂亮女生他都了如指掌,一般來說,隻要是被他惦記了的女孩都會嚐到些好果子,畢竟,誰都知道他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人。


    他曾一度打過孟美奇的主意,後來因為不想和李佳明較勁打消了念頭,時至今日再想起來,他幡然覺得,哪裏是他不想找麻煩,分明是他對她的興致還不夠,她從沒讓他如此“琢磨”過,像琢磨眼前這個女生一樣。


    赫爽在的時候,她是時刻被袒護的對象。


    徐然在一中,心卻在她身上。


    年級學習最好的幾個學生,一個個都是她的死黨。


    到底她身上有什麽魔力,值得大家這樣?他越是這樣琢磨越是興致盎然,直到那天聽她在文裏說了句“清淺和深沉不是反義詞,但一個涓涓細流,一個卻靜默無聲”,那是什麽意思,他轉著手中的筆琢磨著她文字裏的蘊意,發現竟有點陶醉和喜歡,難道這就是來自靈魂的碰撞?


    他笑著抱起雙臂,認真的看向她的方向,那就是徐然喜歡她的理由嗎?


    美且有思想?


    張超的語文課向來輕鬆詼諧,最起碼在林麗看來是這樣的,李商隱的《錦瑟》在他的講解下唯美動人,林麗一麵陶醉在莊周的夢蝶裏,一麵又在滄海和藍田中尋找明月與孤煙,文字的疊合已然成了一幅畫,美入心間。


    相比較而言,於洪新的課就顯得沉悶很多,當林麗正在為“此情可待成追憶”悵惘時,陳大偉和李佳明雙雙因為沒有背單詞而被罰站,班主任老師的執鞭雖未波及全班,但低氣壓:氣氛已經沁透到每個人心裏,大家盡可能的低著頭,誰也不想讓自己的視線被老師碰見,就連許瀟瀟都將目光集中在教材上,好像完全沒注意到課堂上發生了什麽。


    於洪新在過道裏來迴踱著步,“語重心長”的聲音傳來,讓這節課的最後五分鍾顯得更加漫長。


    “別以為高考離你們很遠,兩年很快就過去,現在不打好基礎,到了高三就晚了!”


    “你們來學校不是為了混日子,不學習還不如迴家種地!”


    “考不上大學,就像你們父母一樣一輩子待在農村,履著地壟溝過日子吧!”


    ……


    下課後,陳大偉懟著李佳明埋怨道:“你怎麽也不背單詞啊?”


    “昨天做物理卷子做到十一點,早上來看數學題了,哪有功夫背單詞!”


    “你不背倒是告訴我一聲啊,害得我受牽連!”


    李佳明沒理會陳大偉,而是拿著練習本跑到許瀟瀟麵前說:“請組織別放棄我,我會繼續努力的!”


    許瀟瀟麵無表情的看了看他:“誰是你組織?”


    李佳明聽完就懵了。


    徐然的感冒來的有點快也有點猛,說好的喝點熱水就能好的身體,這次有點叛逆了。勉強熬過昏昏沉沉的晚自習,迴到宿舍後,終於還是發起了燒。


    張凡沒有照顧人的經驗,麵對捂著被子還喊冷的徐然,他一時手足無措起來:“去打針吧!”


    “先買點退燒藥吧!”


    “行嗎?”


    “嗯…”


    張凡有點慌亂,他擔心徐然再挺下去更嚴重,又不敢懈怠忙著穿鞋出去買藥,走之前還特意敲了敲隔壁宿舍的門,叮囑著舍友幫忙照看屋裏的病人,女生們禮貌的答應了,但誰也不好意思在半夜三更走進男生的寢室,隻是有心的幫忙留意著。


    林麗合著書已經打起了瞌睡,桌上的鬧鍾時針已經指向數字“11”,徐然的電話還沒有打來。


    如果赫爽在,林麗會撒嬌的問:“赫爽,你說徐然在幹嘛,怎麽還不給我打電話?”


    空蕩蕩的寢室沒有迴聲,林麗看著布滿星辰的夜空,忍不住站起身走出門外。


    街邊的小賣部還亮著燈,櫃台上的公用電話給了她踏實的安慰。


    電話撥通,聽筒裏傳來兩聲長長的“嘟”聲,第三聲響起之前,林麗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林麗?”


    “嗯,你怎麽了?”林麗皺起了眉頭,他聲音嘶啞疲憊,她立刻感到了不安。


    “沒事!”


    “感冒了?”


    “嗯!”


    “嚴重嗎?”


    “有點…”好像找到了一個溫暖的倚靠,他對著電話怏怏的說:“有點發燒!”


    她急了:“吃藥了嗎,多少度,打針吧,張凡呢……”


    他靜靜的聽著電話裏急切的關心,一麵心滿意足,一麵又後悔告訴她這些,他正想著怎麽勸慰她放心,就聽見張凡火急火燎的推開門說:“快來,安瑞克,大哥,光著膀子接電話,你又不冷了……”


    夜晚的星光閃爍,想念和愛沿著時間灑滿星河,電話的兩端,他們同時看向窗外,仿佛閉上雙眼,你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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